吴绪从没有见过这样失落的祝深,不禁想,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盒子啊?
所幸祝深的腿伤得不严重,可伤筋动骨一百天,需得好好静养。
温度渐渐升高,晚上却吹着凉爽无比的风,祝深便让吴绪将他的画架架在了白屋的屋的树林中,也算得上是画家的静养了。
吴绪实在没辙,与他约法三章,不许他站两小时以上,这才将画架安置好了。
林中偶有蝉鸣,把整个夜晚都叫得聒噪了。
却不惹人心烦。
只有这个季节的白屋,不再像原先那么死寂,勉强有了些生气。仰头望去,漂浮在幽蓝幕布上的黑云渐渐退散,银河清晰地浮现在人的眼前。风过,万千繁星闪烁着,像是幕布之上翩翩展翅的浮着光的蝶,祝深微微用手指比划着取了景,然后开始静下心来描绘这个夜晚。
他穿着一身白袍,长带松垮而随意地系着,夹着花香的清风一吹,白袍便猎猎招摇。
身边放着支撑架,画累了,他便坐在椅子上歇一歇。
也没有人催他画这幅画,可他始终觉得,好景留不住,得迅速画下来给人看看才行。
——给谁看?
祝深蹙眉不愿再想了。
天际的蝶影明明暗暗,而祝深的眼眸却始终都是亮而坚定的,他的笔触好像也比从前温柔太多了。像是有情人的指腹,温情款款地抚摸着画布的脸。
祝深从前也画眨着星星的夜晚,可那个时候,他的满心满眼都是薄梁。
少年的喜欢是炙热且毫无保留的,一段声势浩大的单恋之后,他伤筋动骨,还以为再也缓不过来了。
于是他开始建立高墙,试图将自己隔绝起来。他不愿再像从前那样笑,也不想再对谁毫无保留地倾注爱意。
这并不困难,毕竟他的心防太高,又硬又坚,谁都进不来。
——可偏有人一言不发,一兵不费,便径直走了进来,实在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祝深抬头凝望着天空,手中动作不停,一边思考,一边在画布上叠加新的颜色。
那浩瀚的天际不知更像是谁的眸子,在祝深的眼里,一切色彩都随着星子都鲜活灵动,都好像有了意义。
抬起头,流星划过天际。
不禁想,要是能见到他就好了。
如果能见到他……
低下了头,自嘲般地笑了下,怎么可能见到他。
他现下应当是陪着程展眉跟进那个项目吧,那项目太大,牵涉又广,甚至能动摇整个钟氏的牌型,他又哪里来的闲工夫来这里?
两人这协议婚姻,自己出了国,他应当松了一口气吧。
可如果能见到他……
祝深。不许再想了。
他警告自己。
碎金般的月光洒在林中,银纱似的雾将天地凝结成一个无声的网,捕获一个个细腻隐秘的梦,蝉鸣不停,幽风阵阵。祝深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居然看到钟衡从雾中朝他走来。
他的画笔僵在了空中半秒,情不自禁地从他指缝中掉落。
凉爽的风吹出了几分初夏的燥意,祝深目不转睛地看着来人,舔了舔唇,无端端竟有些渴。
而那渴意却像是从心底蔓延至口齿之间的似的,等到他启唇时,声音已然喑哑。
“钟衡。”
来人黑发黑衣黑色皮鞋,无声无息地撞开银纱似的雾网,在星光之下,抿着薄唇,一语不发地盯着他,朝他走来。
落定到祝深面前时,他下意识要躲,却被叫住了名字。
轻轻的一声“小拾”,祝深还以为自己是幻听。
钟衡说:“我来送糖。”
一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压榨了多少自己的休息时间才长途跋涉赶来找他。
却只是为了送糖?
钟衡展开手心,是一盒蜜桃味的泡泡糖。
祝深启了盒子,剥开一颗,将糖放进了嘴里,问他:“就一盒?”
钟衡弯腰将那支从祝深手中掉落的画笔给捡了起来,爱怜地抚了抚,递还给了他。
“就一盒,吃完问我要。”
祝深吹出了个泡泡:“小气鬼。”
眼睫湿润,嘴上止不住笑。
作者有话要说:钟总突然包圆了滟城所有蜜桃糖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纷纷猜测钟氏接下来是否要有大动作,是否要伸手糖果行业了。
知情人士·卓尔校友·小郦和小池向媒体透露,其实是祝深最喜欢吃蜜桃味的糖了。
大家难以置信:所以这个糖真的就只是糖?!!!
谁又能想到呢,坐拥一座糖山的衡衡,却只抠搜搜给深深一盒。_(:з」∠)_
*
就说甜不甜吧今天~
第44章
“你来了怎么不跟我说?”祝深问钟衡。
钟衡垂眸盯着他被绷带缠绕的膝盖, 语气低沉:“你受伤了怎么不跟我说。”
冷不防被钟衡拿话一堵,祝深顿时心虚地摸着旁边的支撑架,想了想, 又说:“不是很疼。”
钟衡紧盯着他:“怎么弄的?”
“摔的。”祝深轻咳一声, 不愿再细说了。若说是为了找个七年前的盒子,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他对着钟衡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知了鸣个不停,风至,心帘被撩动, 里面的秘密好歹能重见天日片刻。
两人站在林中仰望着星空。
祝深偏头悄悄打量着钟衡的侧脸, 辽远的天幕就像是钟衡的眼睛一样深邃, 一颗星星就是一个秘密。
翘着嘴角,手中的画笔还残存着钟衡手心的温度, 祝深突然问他:“你为什么来?”
钟衡看了他一眼,“你想吃糖。”
祝深皱眉:“就为这个?”
当然不止是为这个啊。
只是能说出口的大概也只有这个而已。
见钟衡不答,祝深心里顿时起了不少猜测。
却都不是好的。
先前涌上心头的潮水,缓缓退去, 连狡黠眨眼的星子都好像在嘲笑他又自作多情了。
祝深低下头, 托起调色盘,漫不经心地开始调颜色。
钟衡看了他腿上缠绕着的绷带一眼, 抿紧了薄唇。
调出了满意的颜色,祝深便握着画笔开始画画了。
钟衡站在他身边,像是一堵沉默的高墙, 祝深手上动作娴熟,可嘴里却恶狠狠地嚼着逐渐丧失甜度的泡泡糖。
像是一场星夜下的角力, 两人背对着对方,各执一条看不见的绳索, 绳子的最中心挂着一面镜子,可鉴人心。
于是他们纷纷使力,想要将镜子拽到自己的面前,想要透过镜子来探寻对方的真面目。
也别怪一切这么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实在是两人都觉得自己输不起。
忽然,钟衡开了口:“是我。”
祝深的心跳慢半拍,上色的手微颤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
钟衡说:“是我想来送糖。”
祝深不禁一笑,将画笔给了钟衡,暗想这个人真是好狡猾啊。
钟衡拿着画笔微微一愣,祝深问他:“你会画画么?”
钟衡摇了摇头。
“想跟我学么?”
钟衡近乎痴迷地看着祝深,轻轻点了下头,喉结一滚。
站在画架前,钟衡的手刚刚握紧画笔,就被祝深的手掌给包合住了。
祝深的手比钟衡的手略小些,带着钟衡用笔沾了些许颜色,然后挥上了画布。
手掌覆上来的一瞬间,钟衡看见了祝深手心的伤口,微微皱眉:“怎么伤的?”
这是他前天在仓库摔下来时弄伤的,在医院包扎好了腿,等回家时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手心也磨破了。
没有疼到不能动弹的地步,便没做处理,任由其野蛮生长了。
没成想,钟衡竟一眼就看见了。
“专心点。”祝深手指用力:“我在教你呢。”
挑亮了画布上的两颗星子,钟衡忍不住回头看向祝深,又问:“疼吗?”
祝深一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钟衡抽出了手。后者放下了画笔,将他的手给伸直了,然后轻轻地捏住了他的指尖。
祝深眼瞧着钟衡低下了头,嘴唇轻轻地贴上了他的手心。
还没等他说话,手心就被钟衡吹了一口气。
祝深下意识躲闪,却被钟衡捏紧了指腹。
紧接着,钟衡又往伤口上吹了一口气。
祝深不敢动弹,整个人都僵住了。
很难说清那温热的气流吹拂在自己掌心时他的感受,毕竟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等钟衡抬起头时,祝深却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
掌心贴掌心,指缝对指缝。
祝深渐渐用力,扣住了钟衡的手,两人的手像一只合拢的贝壳似的,双双贴紧。
钟衡眉头皱深:“你会疼。”
“可我想记住。”
月下,祝深用低得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钟衡,不管你是为什么而来,”声音又低了些,他说:“见到你我很高兴。”
其他的还管他干嘛呢。
钟衡的心像被捏住了,有些恍然而不知所措,明明是暗夜,可整个人却像暴|露在日光之下。
他的秘密生根发芽,迎着日光将将要破土而出。
凝望着祝深含勾的眸子,他无法做出理智的风险分析,甚至觉得盘亘在心中数十年的秘密已经被掘出了。
“嗯。”钟衡低沉地应了一声。
这一个晚上,好像有什么悄悄变了。
“那幅画,你喜欢么?”祝深是问那幅桃花图。说来,那天他接到吴绪的电话便有些六神无主,再没顾上别的了。
送画人甚至连收画人的一句评价都没有得到。
“喜欢。”钟衡的声音有些喑哑。
祝深在钟衡耳边吹了一个泡泡,呼出的温热气息也无声地打落在他的耳旁。余光瞥到画笔好似掉落在草丛里,隐隐约约露出一角黑蓝,将绿草赋予新的颜色,不过那些都好像不重要了。
祝深拿纸吐出了那个泡泡糖。
他说:“嗯,我要奖励你。”
话音刚落,他的唇就印上了钟衡的唇。
那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两人一触即分,可蜜桃的甜香却在两人的唇齿间绽开了。
月光之下,黑衣紧贴着白袍,蝉鸣不绝,恰似一曲月光奏鸣曲。他们从阴差阳错的时光中分头走来,终于在这一晚,短暂地相逢了。
分开时,祝深低下了头,钟衡收回了目光。
谁都没有出声,谁都没再看对方。
脸颊上藏也藏不住的淡红在明明亮亮的星子被照得若隐若现。
又是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祝深朝天上指了指:“快许愿。”
见钟衡一动不动,祝深又说:“我刚刚许了。”
钟衡的声音更哑了:“许的什么?”
祝深弯了眼睛,“我不告诉你。”
【如果今晚我能看到他,一定要吻他。】
钟衡只好闭上了眼睛。
【保佑今晚不是一个梦。】
他睁开了双眼。
“许了什么?”
钟衡学他:“保密。”
“无聊。”祝深轻轻地踢了踢钟衡的鞋尖:“背我回去吧。”
“不画了吗?”
“明天再画!”
钟衡将祝深背上了自己的肩头。
祝深很轻,双手轻轻箍住了钟衡的脖颈,朝钟衡的耳畔吹了一口气。
钟衡背脊明显地僵硬了:“小拾,不要闹。”
祝深双腿不老实地蹬了蹬,“要闹。”
钟衡拿他没辙,只得小心地捧住他的腿,将他整个人上托。
祝深膝盖还隐隐作痛,可人却还在笑,问钟衡:“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任性?”
“没有。”
“真没有?”
钟衡对他说:“我希望你能一直任性。”
祝深将额头抵在了钟衡的肩头,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钟衡无声地笑了起来,眼神比月光还要温柔。
流星划过,成全了今晚两个人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最最最想写的场景终于写到啦,希望大家喜欢~
第45章
钟衡把祝深背进白屋, 放到了沙发上,人也就顺势坐在了沙发边。
窗户没有关紧,窗帘被晚风吹得轻轻掀动, 时不时就泄了大片月光进了屋内, 将只亮着昏暗壁灯的室内微微照亮。在朦胧的微光下,祝深将伤腿轻轻搭在了茶几上,支起身子,将钟衡打量着。
在这样的暗光之中,他只能看见近在咫尺的钟衡的脸, 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钟衡站了起来, 影子投在白净的空墙上, 一下拉得好长,他问:“灯在哪里?”
祝深在白屋不敢开灯, 生怕自己看得清楚了,那些过往的不甚美好的记忆便会浮现在他眼前。
想了想,他还是凭着记忆从沙发缝里摸出个遥控器,朝上摁了两下, 不见有反应, 祝深耸肩:“它坏了。”
钟衡看了他一眼,又问:“药在哪里?”
祝深不说话, 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钟衡的声音放软了些,“手上要擦点药。”
祝深本想说不用,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只是指了指身后的储物柜,但愿吴绪有帮他准备。
钟衡便走去柜子旁。
祝深回过头, 歪着脑袋看着钟衡。
“应该是红色的。”祝深提醒道,他记得这个, 毕竟以前常常用到。
借着昏暗的灯光与月色,钟衡迈腿缓缓地朝那边走去,打亮手机手电筒,仔细辨别了一下药瓶与药瓶上贴着的写着L国的文字标签,拿到了药水和棉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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