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里掺夹着几多寒凉辛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仿佛被钉在了这一处角落,兜头泼下来了数九寒冬的冰水,却避闪不及,只能呆呆承受。
真是可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绕不开姜遗的圈子。
那么钟衡又是如何看他的?
兴许在他眼里,自己不过只是一个与姜遗有几分相像的男人。
所以钟衡在夜里低沉地念着他的名字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又会是谁?
祝深痛苦地揉着脑袋,不敢再往下想了。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祝深嫌吵,挂了。
那边却犹不停歇地继续打着,祝深忍耐不住,抬指一划,看也没看,哑声开口:“喂?”
“祝深?”那头的李经夏一愣:“你声音怎么成这样了?”
祝深无力回他,勉强地撑着桌沿站了起来,避开了老板娘担心的视线,走到了墙角听电话。
李经夏不知道手机那头的祝深正经历着怎样的一番心境,笑着侃他:“你在干嘛呢?咱们的同学群里说看见你在卓尔那边出现,你不会还想着要混进学校给学弟学妹们秀恩爱吧?”
祝深无心与他玩笑,只是笑了一笑。
很是喑哑低沉的一声:“我哪有什么恩爱可秀。”
李经夏不知其由,笑骂:“你少来。”
祝深抬头凝望着身旁的这面墙,上面用色彩斑斓的卡纸拼贴成了几个卡通大字:心愿墙。
整面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便利贴,大多是少男少女们的怀春心事,明明知道没有神灵帮自己实现,知道便利贴的粘性并不牢靠,知道其实就算贴上去了人家也看不到,却仍然一个两个前仆后继地将平常难以说出口心愿写了下来,贴了上去。
不用神明保佑,但求自己心安。
那么从前的钟衡也会像他们一样出现在这里的角落,写下自己的心愿吗?
祝深近乎是自虐一样想象着曾经那个沉默内敛的钟衡,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一起穿街过巷,不知道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心痛难当。一时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他心痛了。
“你那天没去钟太的生日宴,你是没有看到,薄梁发了好大一通火。那可是薄梁哎,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李经夏夸张道:“我头一次见他那么气急败坏,宴会还没有结束,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前离席了。钟太也生气了,什么风度礼仪都顾不上了,在后面追着她说要是薄梁出去她就不认这个儿子了。薄梁愣是连脚步都没有停一下。”
祝深顿了顿,眉头深深皱起。
李经夏又说:“一连好几天薄梁的手机也打不通,好像真的人间蒸发了一样,你要是看见他给我回个信儿。钟太今天来我家堵我问我看见薄梁了没有,我现在真是,看见她都有心理阴影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那天钟太办生日宴,其实是为了给薄梁变相相亲的。钟太也太心急了,薄梁这才分手回来多久啊,就摁着他去和别人跳舞——”
“他们没有分手。”祝深的声音无端沉闷。
“这不能啊?依着薄梁当初那个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劲儿,没分手他哪能回来?”李经夏条条是道地分析着:“薄梁一颗心都挂在了姜遗身上,除非姜遗死——”
李经夏一顿,瞬间噤声。
半晌,他想起往日种种,难以置信地小声喃喃:“不可能吧……姜遗真的……那薄梁……薄梁得有多难过啊?他都没有表现出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祝深没有说话,可心却在一瞬间被提了起来。
是啊。那他得有多难过呢?
一声也不吭地在意了那么多年,至死也没有见上一面。
挂了电话,祝深倚着墙发呆。
良久,他从旁边撕下了一张便利贴,抬起笔,有些踌躇。
他从没有写过这个,望着一整面墙的“保佑XXX喜欢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早就知道了,神明从来不会保佑谁喜欢谁。爱情这回事,只有命中注定。
不知觉间已经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钟衡的名字,力透纸背,不知又夹揉着怎样的情愫,等他反应过来时,墨水已经在最后一个竖勾那里停顿多时了,洇出了一团墨点。
钟衡。
接下来该写什么?
保佑钟衡喜欢我?
保佑钟衡忘掉他?
祝深自嘲地笑了一下,啪地将那张便利贴贴在了心愿墙上。
他没有心愿要许,钟衡是他唯一的愿望。
怎样都好,是他决心要栽的,与别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合约已经撕了,他还就不信了,这么漫长的几十年,钟衡连一个人都忘不掉?
一瞬间,祝深挺直了背脊,支撑起了自己残存的骄傲,一步一步走向烤箱,扬起了下巴。
这样,他依旧还是从前那个星光熠熠的小孔雀。
反正钟衡已经是他的了。
时间还很长,他们有的是时间。
快过生日吧。多喜欢我一点吧。他想。
正想着,手机又响了起来。
祝深抗拒性地皱了一下眉头,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划通了。
里面瞬间传来五姐焦急的声音:“深深,快回家一趟,薄梁来祝宅了!”
祝深大脑一片空白,推开门就跑了出去:“我马上来!”
外面可真热啊,刻骨的寒凉瞬间被热气笼罩,挺直的背脊一下就被热浪扑得生疼。
作者有话要说:忍住不回评论,一回准就露馅qwq
(我的自制力这么薄弱,一张嘴绝对是剧透…
喂颗定心丸吧,之后不管发生啥深深和衡衡都会好好在一起的
放心放心~
第77章
钟衡其实不大喜欢看微信, 每天有那么多条信息,也只是看看置顶的祝深有没有和他说话而已。
要是见到一条,指不定心里能高兴多久呢。
可今天, 微信里似乎有某个群组很吵闹, 随意一扫,聊的东西都是和祝深有关的。
不知谁说一连好几天都看见祝深往卓尔那边跑,怕不是要抓几个学弟学妹听他秀恩爱?于是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起了上月校庆发生的事情。
钟衡想到早上祝深那三缄其口的样子,有些好笑,却瞧瞧在心里想, 他每天去卓尔干什么呢?
可既然祝深不想说, 他也就不问了。
今天下班比昨天早一些, 钟衡抬手看了眼表,叫阿文载他去卓尔附近。
“附近?”指向并不明确, 阿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钟衡点头,又说:“就停在街头,不用开进去。”
等时间差不多了,再给祝深打一个电话, 说自己在附近办事, 问是否要接他一道回家。
正想盘算着,阿文突然指着前方说:“那是祝少吗?”
钟衡抬头一看, 看到了他熟悉的身影,是祝深。
只见祝深跑得很快,不知是遇着了怎样的急事。
“跟上。”钟衡忙说。
话音刚落, 阿文便已发动汽车跟了上去,祝深却没有看见他们, 在路边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了。
“这……先生……”阿文看了眼视镜里钟衡的反应。
钟衡顿了顿, 低道:“跟上。”
阿文便开着车紧紧地跟在了那辆出租车的后面。
祝深在车里敦促道:“快一点。”
司机师傅面露难色。
其实车速已经很快了,光是看窗外那些飞速移动着的树木就知道,可时间越长,祝深的心就越慌,不抵达祝宅他势必不能安心。
薄梁曾对他提及过他回滟城的主要目的。
——请求祝老爷子纳姜遗的名字进入祝家族谱。
实在有些不切实际,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可这却是姜遗最后的愿望,所以不管有多难薄梁也要为他实现。
早先祝深就试探过祝老爷子的态度,老爷子恨这二人入骨,想来是不会答应的,于是他劝薄梁再想一想,再等一等。未承想,薄梁在钟芸那受了刺激,再也等不住,直奔了祝宅。
这一趟,不知道又会闹出怎样的轩辕大波。
祝深以拳抵唇,手背绷得发白,胸腔跳个不停。
车子停在祝宅,祝深付了车费,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拼命拍门。
是张叔开的门,祝深急忙推开门径直冲了进去。
钟衡看见祝深的那辆车开往如意山时,闪过无数念头,心像被人重重提了起来,悬在了高处。
底下是悬崖万丈,他在枝桠上乱晃。
看到祝深冲进门,他默不作声地坐在车上,紧紧握着手机,不知该用怎样的借口进去祝深才不会嫌他烦,觉得他讨厌。
看见钟衡在车上默坐,阿文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先生……”
钟衡蓦地抬起了头,看了阿文一眼,彷如梦中惊醒,推门下了车。
阿文有些吃不准钟衡的意思,小声问:“您今晚要宿在这边吗?”
钟衡没有回答,只说:“你开车先回去吧。”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今晚会在哪里。
也不知道祝深希不希望他来。
阿文不敢违抗钟衡的吩咐,又着实不放心,迟迟没有动,直到钟衡对他说:“去吧。”
阿文只好驶车离开。
一时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门前空落落的,就只剩下钟衡了。
闷热的天倏地暗了下来,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天上黑压压的乌云成了团。气压很低,不定何时要降下一场雨来。
钟衡静静地站在祝宅的门外,就像在这里等过了许多年一样。
天色更加阴暗了,山间的风都卷着热气,天与地的距离迫得很近,好像随时要倾覆下来一样。七月的天空里流窜着不安定的气息,搅动得人心有些浮躁。
刹那,一道闪电率先划亮天际,将乌云劈成两半。
钟衡再也等不住了,在响雷落下的那一刻,敲响了祝家的门。
几乎是同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是五姐。
“阿衡!”见到了他,五姐大喜过望,像是抓来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你好好劝劝祝深,叫他别再和爷爷犟了!”
钟衡不明所以,抬头一看,祝深与薄梁在庭中跪得笔直。
又是轰隆一声,祝深的背影好像瑟缩了一下,钟衡忙上前立在他的身旁。
祝深抬头望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来了?”
雷声响彻在庭院之中,听得人心惊肉跳。
钟衡低头看着祝深,眉头狠狠拧紧,只说:“打雷了。”
祝深最怕打雷了。
“所以我过来了。”
倏地,一滴雨落在了祝深的脸上。
祝深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又看了看紧闭着的不知何时能打开的门窗,对钟衡说:“这里和你没有关系,快回去吧,要下雨了。”
“没有关系?”钟衡扫了眼跪在地上的祝深和仅与他一臂之隔的薄梁,瞬间敛起了眼眸,好似从这一刻起他是多余的,连带着呼吸都是痛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好像能抹掉所有,这比锐刀还要伤人。
在闪电耀亮天际的那一刻,钟衡突然也跪在了祝深的身边,背脊挺得直直的。
“钟衡?”祝深瞪大了眼睛,攥住了他的手臂,“你——”
“我觉得有关系。”钟衡打断了祝深。
大雨从天上疯狂地抖落了下来,劈头盖脸地甩在了三人的身上。钟衡立刻脱下西服外套,撑在了祝深的头顶。
祝深抬头看他,看见他坚毅的下巴曲线连着颈间的线条,看见他凸起的喉结一滚一滚,光是看着,心里便有不知名的情愫在缓缓腾起。像是锅里正煮着的水,将开不开之际,冒出了一个两个沸泡,随即又破碎在了锅中。
可无论看多少遍,他还是心动。
他捏紧了钟衡的臂侧的衣服,问他:“钟衡,你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虽然是在问他,可其实祝深的心里已经确认了。
只见钟衡点了点头,周遭的风雨声很大,只能听见他低沉的一声“嗯”。
早在车上,他就已经收到了五姐的消息,说祝深和薄梁在求老爷子给姜遗入族谱。
这事,他没有资格插嘴,可他不能看见祝深冒雨跪在这里。
和薄梁一起。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祝深看见薄梁的背影。
祝深的眼圈好像被雨淋得红了,他怔怔然开口问道:“可你还是要来吗……”
为谁而来?
声音里好像有诸多委屈,喑哑难当,低下了头,不知脸上淌着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钟衡慌了。
薄梁偏头看向旁边,无奈开口:“你们回家吧,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祝深看着钟衡,钟衡望着祝深,仿若在角力,可两人谁都没有动,自然,也就没有理会薄梁。
钟衡举在祝深头顶的那件外套吃了水,变得很厚重,大雨渗透了衣服,雨水滴滴答答地淋在了祝深的脸上,钟衡只好放下了衣服,伸手为他遮风避雨,将他拢向自己。
狂风卷着骤雨,疯狂地拍打着地面,一只手对抗肆虐的暴雨根本就无济于事。跪着的三个人仿佛一叶扁舟,在海浪上沉沉浮浮。
三个人,心中分别腾起了簇簇火焰,却又被这一场暴雨淋熄。
半个小时后,门被打开,老爷子拄着手杖立在檐下。
他与跪着的三个人之间隔着一道雨帘,隔着三道阶梯,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老爷子一改从前的温和,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闹够了就滚回家去。”手杖往地上狠狠一树,老爷子压着火气道。
眼下谁脸上都不好看,老爷子说出这话,算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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