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来吧。”他无力地道。
他的确又恨又痛,恨自己,恨凶手,也恨世道。但是不论如何,他不需要通过折辱对方弥补自己的伤口。
正跪在他面前的人,曾为一件小事诚心回报他,听他倾诉鼓励他上进,陪着他扛过无数个追梦的日夜。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我不……这是我应该的,”陶园泣不成声,“我只想让他再也不要出现在姐的面前,但是我没想到,没想到姐她就冲了过来……”
“……够了!”
他紧闭着眼,忍下内心的煎熬,“为什么今天才来?如果你真的在乎她,为什么不救她?就那样留下她一个人,然后用三天的时间考虑要不要认罪吗?!”
陶园的肩膀抖了抖,膝盖向前挪动了几步,抬头哽咽着说:“不,不是这样的……我当然想留下,我当然想救她!但是后来我就被他们带走,带到一个黑漆漆的房子,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逃出来……你看,我身上还有伤!我没有骗你……”
说完她就掀起衣袖,露出那些触目惊心的淤青和血痂。她还想把裤腿卷起来,但被马上制住了。
面前的青年低着头站起来,靠在了墙上。额前略长的发垂下来,遮住了晦暗的眼。
她忐忑地看着他:“易畅……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欣姐……”
“‘他们’,是谁?”他打断了她,哑声问。
陶园眨了眨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说:“当然是盛越泽……还有他姐盛天薇,他们那天带了一群人过来。”
青年的胸脯一深一浅地起伏着,过了一会直起了身。
陶园想了想,有些紧张地道:“易畅你去哪?你听我说,千万别去惹他们!你斗不过的!……”
她厉声不停喊着,但始终没有回应。
有些消瘦的背影倾斜着,慢慢走出了那扇门,不管怎么叫都没有回头。
第64章 礼物
走出警局时,天色已经暗下来。陈克陪着易畅在门口站了一会,告诉他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他。
“当然最好是用不着,哎,就当我没说!以后有什么烦心事,想出来喝个酒侃大山的就叫上哥们吧。”
陈克挺喜欢他这老同学的,人老老实实的,但又好像很有自己的想法,骨子里有种藏不住的倔。
“这次真的谢谢你。”
他虽没在权贵的世界行走过,但多少了解案件中的利害。陈克冒险给他透露信息已经让他很感激,他不敢再要求太多。
他跟他道别,正要往台阶走时,发现不远处有几辆车停了下来,出来的几个人很急匆匆地往他们这边跑来。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将帽子戴上就快步往侧门走去。但很快,他被死死困住,视野被刺目的闪光灯不留余地地攻陷。
“易畅,对于你姐姐的死你有什么想说的?”
“为何你会出现在易欣所在的医院?有什么巧合吗?”
在密集的镜头围攻下,他沉默着往大道的方向挤过去。
而人群像漩涡般难以摆脱,话筒几乎撞到他的脸上,口罩因为推搡脱落了下来。茫然和慌乱之外,另一种情绪正在不断发酵。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到极限。
那些人还在锲而不舍地提问,像是觉得他一定会回答一样。
一片令人窒息的混乱中,他听到有人喊:“你现在在和同性恋人同居吗?这次你出的意外跟他有关吗?”
他抬头看向那个记者。
接受到视线的人更加兴奋,继续抬高了音量:“或者说你作为重要亲属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抢救现场?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
这一刻,仿佛有一股力量拼命牵动着神经,理智在片刻之间越轨,释放了将一切摧毁殆尽的欲望。
……恋人吗?解释吗?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沙哑却清晰可辨的声音点燃了几近迸发的空气。几乎是在同时,面前的人们怔愣了一秒,随后快门的速度变本加厉,像是要将人彻底吞没一般。
更疯狂的追问席卷而来,他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或许,他已经给了他们想要的回答。
他终于走到这一步。将自己的外壳完完全全地剥落,再也不用伪装得光鲜亮丽,冷静自持。
拥挤的道路上,一辆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一只手伸来把他带了上去,车门很快合上,隔开了那一层地狱。
一路寂静。
等到车抵达家门口,经纪人对他说:“回去好好休息,以后的事过几天再说吧。”
“明天我去找吴总。”
对方神色凝重地看着他,似乎看出了他所想,道:“你现在没有做决定的能力,不要考虑任何事,不要冲动。小欣的事先交给我,你放心。”
他沉默片刻,点了头。
回到家时没有人,一切都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规整干净,但也有着生活的气息,是他曾经用心经营的成果。
也好。正好让他一个人待着,好好静静,回想过去的那些时间。
他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不过是想做着喜欢的职业,不过是想爱一个自己想爱的人。他也没什么超群的本领,不过是想维持安稳的生活,想靠努力留住他爱但可能不爱他的人。
到底是哪一步错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诚实认真,自我感动着,也认为别人定会为他所动。直到他葬送了宝贵的时间,让最疼爱他的人孤身等待死亡,只因他将他所有能给予的东西,都倾注在了一个终究不会接受他的人身上。
“姐,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承诺在脑海回响着,提醒着他曾经的笃定,也暗示着他如今咎由自取的万劫不复。
弓着背坐着,涣散的眼神突然聚焦到桌上的药瓶。他想起了那个用它离开的人。
当时的叶黎有多痛苦?像现在的他一样吗?
时至今日,他还不知道沈煜升有多恨他。面对现在的这个他,他会满意吗?
鬼使神差般,他将那个小瓶子拿起,握紧。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他吓得手抖了抖。
“先生您的快递,请签个字。”门外站着一个快递员,对他微笑着。
那是一个很小的包裹,发件地是一个珠宝商的地址,他很快把它拆了开来。
细致的包装层层褪去,盒子里是一条项链,模样他很熟悉。项链底下压着一张纸片,上面娟秀的字体写着几行字。
“弟:姐很抱歉,在以前的日子里只顾着自己,没有陪着你一步步成长。姐希望不管如何,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是彼此能依靠的人。勇敢去爱,勇敢地生活,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支持你。”
时间似乎不忍再游走,戛然定格。
许久后,他将纸片放下,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有点发旧的透明袋。
两串项链很相像,只是上面的生肖吊坠不同。他将它们重叠在一起,似乎还能感觉到血缘的温度,两个人的脉搏。
在一阵阵战栗下,他抬头环视四周。这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是他曾经疯狂过的见证。
他抹干脸上的泪笑了,像一个终于摆脱束缚,但再无所适从的疯子。
如果彻悟的代价是如此撕心裂肺,他宁愿他从未幸福过。
第65章 难题
早晨,清脆的皮鞋声打破了大楼高层走廊的寂静。
前台的接待者向进来的人点头致意,男人没有理会,径自缓步走到坚硬厚重的木门前,笔挺地站着。欲敲门的手在半空停了下来,原本冷硬的脸泄露了一丝情绪。
这时门开了,里面的人看见他的时候有些惊讶:“你站这做什么?刚还跟盛总说你怎么还没来。”
他没有说话,跟着走了进来。落地窗边放着一张轮椅,坐在上面的人微微偏头,对他道:“坐吧。”
室内的光线并不强烈,但谁都能看得出,这位曾叱咤商界的大人物的年岁已几近尾声。
因为接受治疗产生的副作用,盛广元的头发已经全部剃光。他的脸色不佳,说话时的气息已毫无先前的气势,而距离他们上次见面仅过了一个月而已。这样的画面给沈煜升造成了一定冲击,他不知一向执着于体面的盛广元内心是否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现状。
沈煜成提过,因为心脏问题和各种并发症的作用,盛广元现在只能勉强维持一些日常行为和思考。至于为什么仍要强撑着来公司,只能说对他拼了近半生的事业还是放不下。
“决定好了吗?”盛广元咳了两声,抬头问道。
沈煜升点头,道:“是,明天就可以入职。”
“太好了,”沈煜成舒了口气,语气轻松,“之前叫了你多少次都不肯来,这次怎么开窍了?”
看他弟没有说话,他继续道:“法务部刚重组,一堆事情快忙不过来了。你来了一开始会比较累,不过对接下来适应工作节奏和方式还是很有好处。”
接近年关,公司不管哪个部门都忙得不可开交,不出意外的话,他弟加入之后也许可以减轻一些工作压力。对于沈煜升的工作能力,不管是锦发的同事还是盛业里与沈煜升来往过的人评价都是一致的肯定。有时候他这个当哥的甚至会忍不住怀疑,是否对于他弟而言,工作才是人生的第一要义。
因为盛广元不能多开口,主要还是沈煜成来交代一些工作上的事,而后便带他去法务部看看。
盛业法务部的建立已经有一段历史,其中有些老成员处事相当成熟老练,这点沈煜升在之前的来往中已经感受深刻。此时已经接近午餐时间,一些员工聚集在食堂,正在打饭的严延瞧见他便喊:“老大一起来吃饭吧!”
沈煜升往他那里看了看,和他哥一同去取了餐坐了下来。法务部的几个人坐在他们的邻桌,因为都是年轻人的缘故共同话题很多,气氛还挺融洽。
严延的性格一向很放得开,很容易融入新环境。因为他在锦发的工作收尾得比较快,他就早了两天过来,现在和同事们基本混得挺熟了。虽然他也纳闷,他老大为什么会突然说要跳槽,近来锦发的业务状况并没什么问题,之前他也知道沈煜升对盛业的邀请所抱持的态度,这样的转变确实有些突兀。
自上次从医院回来之后,沈煜升就有些不对劲。平时做事一向专注的人经常会出神,交代事情时都是一脸的倦意。他询问过几次,都只是说最近事情比较多忙不过来。
沈煜升的性子似乎习惯于把自己折磨得憋闷难受,他这个曾经的同窗兼助理看在眼里,但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沈家兄弟俩安静地吃饭,偶尔沈煜成会跟他弟说几句话。严延注意到身边两个女同事低声说话,似乎在讨论沈煜升,便打趣道:“嘿,对咱老大感兴趣吗?”
其中一个同事伸手给了他一记:“要你多嘴!”
因为总经理亲弟的身份,又是将来法务部的主要负责人,大家在沈煜升来之前便知道了他,只是因为很多人没亲眼见过的缘故,对这位初来乍到的上司还是有些好奇。
严延捂住脑袋,硬着头皮调侃沈煜升:“喂老大,你很有魅力哦!”
而被夸的对象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牵起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又垂眼专心吃饭了。
沈煜成看了看他,微微凑近说:“上次那个女孩见了没?”
因为操心他弟的婚姻,沈煜成觉得是时候给他一些压力了,然而前几天安排的相亲到现在都没有回复。那是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外貌气质和教养都甚佳,他认为应该是沈煜升喜欢的类型。
“没有,”沈煜升抬眼,“我跟她说清楚了,我不感兴趣。”
“你……”
这话给沈煜成冲击不小。当时交待的时候他弟就表示不会去,后来好说歹说,又让他们的妈做了做思想引导,他想总该开窍了,没想到还是那么倔。
“身边没有合适的,叫你去社交不肯去,介绍你认识好女孩你又不感兴趣,你就打算这样一个人混下去?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想明白啊?”
虽然已经有了火气,碍于在公司公众场合他也没法发作,只好压低声音训了几句。没想沈煜升还是面不改色地吃饭,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这时,墙上悬挂的电视机里突然传出尖锐的声音,一群人抬头向电视看去。只见屏幕里是拥挤的人群,摄影机的镜头摇晃得厉害,但始终对准着一个步履不稳的人。
那个人面色苍白,双目有些浮肿,几乎掩去了本就不明显的细长眼褶,眼神震惊而迷茫,紧抿着的嘴唇干裂着,像是负着难以承受的病痛。黑色的口罩只有一边留在耳后,在推搡中脱落下来,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面对着镜头的他一直沉默着,直到有个人模糊地问了一串话,他突然站定。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饭桌像被现场的人们操控,随着男人的开口而静默,又随着他的转身而开始嘈杂。
“还在播啊,我昨天就知道了。这明星当得也太沉不住气了,分分钟被整死啊。”
“我还蛮喜欢他拍的那个电影的,这也太惨了……”
场景转换到电视里的娱乐节目,主持人分析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又加入了易欣案件的独家报道,绘声绘色的叙述吸引了食堂里喜爱八卦的人们。
沈煜成也跟着看了两眼,轻叹了口气。
据他所知,盛广元并没有参与到这起命案。事情发生后,他质问了他的妻子,盛天薇虽然气愤他的质疑,但还是从头到尾给他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他知道盛家姐弟肯定脱不了干系,但对于易欣的悲剧,他出于私心仍然选择相信是她自己最后放弃了求救的希望。至于接下来盛业公关的处理,都是一系列惯用的操作。从当初的性侵案到现在的命案,外界的因素并未撼动这个大集团的根基,这是他作为管理者感到庆幸的,即使他仍然惋惜易家姐弟的遭遇。
仓库事件后,沈煜升很快就过来找他。出于立场,他让他释怀,不要走进死胡同。原本他不确定他弟是否听进了他的话,但就目前他弟愿意加入盛业来看,他的说教还是有成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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