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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夜雪(古代架空)——芳菲袭予

时间:2020-06-26 10:10:35  作者:芳菲袭予
  一语惊醒梦中人,穆昀祈与张仲越相视,面色皆变。
  “汝之意是,陷害你通敌或仅是邵忱业叔侄所出的权宜之计,他欲行调兵,却又唯恐被你识破,遂才苦费心机设局将你这块挡路之石搬离!”张仲越恍然,忖后又急问:“则当下振兴军入京否?若还在半途,便即刻收回成命,令之原路归返还不为迟!”
  丁知白摇头:“晚了,我已问过,振兴军于数日前抵京,当下入驻殿前司在城南的大营。”
  穆昀祈面色倏黯:“振兴军一军共多少人?”
  闻禀:“照册所载,乃是两万三千人!”
  抚上额角,穆昀祈已难再作镇定:“这般说,若振兴军果真也为邵景珩所用,则他当下,便有四万余亲军在侧,京中驻防禁军,总计也才十万出头,且殿前司大营还是离宫城最近的罢?”
  丁知白回是,道:“殿前司在京中有三大营,一营在城中,两营在城外,城中这一营所驻扎的,毋庸置疑皆是邵氏亲军,至于马、步二军,距离宫城最近的步军营,也要较之殿前司最近的军营远上四五里,其他军营则皆在城外,万一有变,着实远水难救近火。”
  张仲越略存惑:“此一应推测,皆是拟在振兴军是为邵氏亲军的前提下,然若这般,当初邵景珩回京为何不将振兴军一并带回?且说振兴军这数载远在边陲,脱离邵氏掌控,即便一朝入京,邵景珩却能安心用之?再言来,振兴军取代飞猛军入京,自须经州府上禀,既年限不至,难道州府上下皆未察觉,就未曾生疑么?”
  言也在理,穆昀祈转看丁知白。
  后者一叹:“张相公言虽在理,却莫忘了,邵氏在西北经营日久,邵文僖(邵忱允谥号)当年北出,辗转一驻十三载,至邵景珩出仕西北,一切已然水到渠成,他父子在北根系深固,究竟势力广及何境乃是连丁某也不敢说具知!而振兴军当初是经邵景珩之手募兵重整,伐定羌胡班师后,因振兴军尚是厢军,他才不得已脱手,但依臣推测,彼时接手此军之人依旧是邵氏亲信,遂在外看来振兴军早非邵氏所领,实情却大相径庭!至于此间蹊跷无人察觉,也不难解,一则邵氏在彼势力广极,亲信遍植,疏通不难,二来兴州知州是新任,于军务想来不甚精通,加之振兴军升番虽不足五载,却也将近,此只需稍加措辞、混淆视听,过关也轻易。”
  此言于穆昀祈不亚当头一棒。
  张仲越细忖片刻,皱眉:“若方才一番推测是实,则此事,邵忱业叔侄当是预谋已久。臣大胆推测,归云谷藏兵,或本就是邵景珩一力主使,目的乃为一箭双雕!”
  穆昀祈无神的眸子又黯淡几分,依旧不言。倒是丁知白问:“此话怎讲?”
  张仲越捋须:“寒食之变后,邵后身死,邵党实已分崩离析,邵忱业与其下那一干人不过强弩之末,不堪重用,想必此一点,邵景珩心知肚明,遂邵忱业在朝中一应所为,他皆不过问,更不参与,乃因另有图谋。调兵之计,绝非起于朝夕,因计欲成,须抢定两处先机,一,趁文仲(丁知白字)不在枢密时;二,要赶在陛下将疑心转向西北之前!此皆非易事,一则文仲行事谨慎,难施加害;二,邵景珩招纳羌胡残部为己用的流言,一度在西北盛传,近时因了诸多不测,也已流入朝中,陛下难免因事起疑,命循因彻查,则彼时莫说调兵成泡影,振兴军是他亲军的内情或也暴露,他岂能坐以待毙?遂才出此一箭双雕之计,调来三千乌合之众入归云谷乔作练兵,其中混入几百胡人以混淆视听,待到时机成熟,便嫁祸文仲,如此,既可洗清自身,又铲除了心头之患,岂不如意?”
  无声一笑似自讽,穆昀祈依旧不言。
  丁知白面色凝重,看去心寒不亚天子:“若内情如是,则先前诸多悬疑,倒可迎刃而解。”言下所指,自是周奇一案,以及与早前的秦柳直混入郭宅一事。
  “陛下!”张仲越的声音转肃重:“事已至此,还须速出对策!”
  往椅中靠了靠,穆昀祈几分颓然:“卿有何见?”
  看到张仲越转投来的一瞥,丁知白会意,先出言:“臣以为,形势于我不利,便不可轻举妄动,邵景珩调兵入京,尚不知目的何在,但心怀叵测之辈较之常人多要谨慎,他当下最上心的,必然是禁军的动向,因此贸然发兵勤王绝不可取,此一役,还须智取!”
  这一点,穆昀祈也心知。
  张仲越接言:“臣有一计,但须陛下亲自践行。邵景珩若还不知陛下已知晓振兴军一事,便不至过分警惕,则陛下可宣其独自入宫,趁隙将之拿下,此便是所谓擒贼擒王,釜底抽薪,只要时机得当,当有成算。”
  丁知白却不赞同:“此计过险罢?一则我已回枢密,邵景珩当要揣度我是否知情,如此还会否领旨独自入宫当是成疑!再说其人心思缜密,于各种不测当有预见,即便被俘,那四万亲军会出何举动实难预料。万一破釜沉舟,便将陷官家于险境,甚陷整个京师于水火啊!”
  “因是说,此是险计!”张仲越于此有自知,又道出后计:“诚如文仲所言,若在宫中行事,万一消息走漏,殿前司四万大军要赶来逼宫,则马军、步军着实远水难救近火,不过,若换在外间——”眼眸一转:“譬如,地处皇城西北的玉津园!彼处距离步军司大营不过五里,而由殿前司大营赶去,却有将近十里路,且中途须穿越闹市,行军速度又要慢下一倍,自便无先机可言了。”
  此着实是一计。只穆昀祈心意不定,终是未置可否。
  午后无事,穆昀祈归返寝殿,屏退余众,却未歇息,独自临轩静坐,有心将前事理一理,在利弊得失间好做番斟酌,却无奈心绪纷乱,眼前浮显的皆是幼时往事,令人百感交集!半日心潮起伏,难为作断。
  鸟声喧喧,拂过窗前的风终是抖落了些凉爽意。
  眼角白光闪过,翩然落下窗台。
  怀中陡然一沉,穆昀祈下意识护住那团白绒,捏捏竖起的猫耳,轻言嗔怪:“半日不见踪影,又去何处闲逛了?”
  “喵呜!”才坐稳片刻,又经不住外间鸟声挑逗,补丁起身攀着窗沿向外张望。
  日已西沉,不觉竟已半日过去。
  “多时不见,你却不想不争?”窗下人抚着猫身,嘴角抖落一抹苦笑:“不过想也无用,当下非玩闹之时……”低头思忖半晌,终于打定主意:“不过今夜,我自须去一趟。”将猫放回窗台:“只不便带你……”
  夏日的夕阳顽固不下,穆昀祈膳罢沐浴毕,往后苑一隅的宫室行去,竟还隐见微光残照西墙。至出了密道,头顶才是星光初现。
  院中安谧,唯虫声呶呶,室中已见灯光。走近两步,透过纱窗便见那人手执书卷正坐的侧影。穆昀祈在窗前立了好一阵,未见其人转头,想是读书正专心。只得自行推门入户,撩开书房的门帘,才见彼者面带讶色抬头。
  “读什么呢,这般专心?”漫步入内,探头瞧了眼,见是本兵书,穆昀祈耸耸鼻子,绕去倚靠书案,一勾唇角:“景珩还欲再考个武状元?”
  夜风透窗,带出其人身上的幽香气。
  利落低头在他手背一啄,被问者直身扬扬眉梢:“果真如是,陛下要如何与臣加官呢?”
  站得有些累,穆昀祈索性坐上书案,摸着下巴露难色:“朕倒是有心与你加官,只恐下议不许啊!”
  拉过他一手轻抚玩,那人笑得无谓:“这般,便罢了,再考一回,还要读那许多书,我也嫌烦。”
  穆昀祈一抖眉梢:“那便莫读了,有此功夫不如陪朕耍玩。”言间竟果真抢过他手中的书甩手扔了。
  “这是何人又招惹到陛下,遂到此拿臣取乐以纾不忿?”那人笑笑,目不旁视。
  轻哼了声,穆昀祈面色暗下:“扫兴事,多说作甚?”
  也罢,那人转作挑逗:“则陛下欲玩什么?”言才落,忽见前人一个倾身向前,肩上瞬一重。
  “你说呢?”一手绕他脖颈,鼻尖相触,穆昀祈唇角的笑意转邪。下一刻腰间便一重,终是求仁得仁,毫不费力被拉落对面人怀中,唇上即一热。
  似在较着忍性,二人此局皆只浅尝,并无深试。片刻分开,四目相对,眸中皆浪静风平。
  “我忽想起一事,”穆昀祈摸摸鼻尖,“若当初你未遭金芙下药,我也不曾夜半三更跳入你墙下,则如今你当已是丁家的快婿了罢?”
  “我看未必。”浅叹一气,那人摇头:“陛下既是心意坚定,我若不就计,汝却能善罢甘休?再说我又非柳下惠,人皆有短,陛下取我要害而攻,我岂有不就范之理?”
  他果然知情!不意外,穆昀祈反有几分沮丧:“好个将计就计!亏我还以为此一出‘抛饵待鱼’天衣无缝,尚且自得,孰料终究孰是饵,孰是鱼,还值得商榷。”
  那人依旧摇头:“此比不恰当,香饵入腹,鱼儿上钩,终究是玉石俱焚,渔人得利,而你我之间,虽因计凑成,却是你情我愿、鱼水相融,终得两厢欢喜,又何必探究什么缘由起因?”眸光一动,转而寻衅:“不过话说回来,你明知公主欲对我行计,却还坐看其成,却不怕我果真酒乱心智,弄巧成拙?”
  终见笑意,穆昀祈轻嗤:“我既放任金芙为此,自有后计。当日有内臣到嘉王府送赐物,若你果已神志不清,他等自会寻由将你带回。”言未落,鼻尖又被轻顶一下,随即身子一轻,脚尖离地,回过神来,人已回到书案上,正对那张放大到面前的脸。
  “陛下好计谋!”那人上半身前倾,将他压倒案上,“然不曾早言,倒是令臣每每回想,心存余悸。”
  穆昀祈无畏,且笑得肆意:“那是自然,我放饵欲钓的鱼,岂能让旁人错吃去?”
  在他挺翘的鼻尖轻一啮,邵景珩眯起双目:“则陛下今日,又是来钓鱼的?”
  身下一凉,穆昀祈微惊,却还做淡漠:“是又如何?”言未落,身子已被彻底压倒,躺平案上。
  “鱼既上钩,陛下欲如何吃?”那人空出一手在桌面叩动两下,“突突”的声响震得穆昀祈心头发憷,始作俑者却还幽幽:“此处风凉,只是桌面太硬,怕陛下睡不安稳。”
  一咬牙,穆昀祈抬身攀上他脖颈:“无妨,一时半阵,我还能忍!”言出却后悔,因见彼者眸中邪光闪过,乃是伤筋动骨之兆。
  倏见那个本就上翘的嘴角透露一分邪意:“一时半阵能忍,然若一宿半夜,却怕陛下不堪受,万一伤着岂非臣之过?”话音落已揽起他大步向内。
  月落风住,静夜如斯。
  半宿肆意,云雨初散,已是银烛见短。
  一身酸痛,汗湿凉簟,穆昀祈混混沌沌,一时似徜徉云端,一时又似跌落暗壑,懵懂不知所处。
  身上的薄衾被掀开,突来的凉意令人神志逐渐回拢,耳边传来淅沥的滴水声,不及细想,一方温热的湿意已落肩头,渐而下行,游走过处,肌肤舒张,清凉爽适。
  薄衾重新覆身。轻舒一气,穆昀祈只觉倦意浓重,朦胧间一手伸出被中往外探,却被捉住塞回,耳边人声轻缓:“夜已深,睡罢。”
  用力掀开眼皮,向声音来处一哂,语出含混,透乞求意:“景珩,明日我欲往玉津园钓鱼,你伴我去罢。”
  片刻静默。
  “好。”
  “嗯,如此便说定了。”又是一笑,才安心闭目,沉沉睡去。
 
  第七十五章
 
  方过晌午,窗外蝉声不绝。黄狗不争躺在树荫下伸着舌头,蔫蔫萎靡。
  骄阳似火,刚烈的日光似要将满树绿叶都灼出孔洞来。只看树下的点点光圈已目眩,邵景珩抬起一手揉揉太阳穴,心下纳闷:这般天色,那人却何来的逸致钓鱼?
  身后传来脚步声。
  转回案前坐下,邵景珩面色慵懒:“有何消息?”
  来人俯首:“禁军暂无动向,然小的以为今日这一趟,殿帅还是不去为好!玉津园临近步军司大营,万一有何不测,恐应对不及!”抬眸,音色愈谨慎:“据探子回禀,丁知白这几日专注复阅前时的一些文书案卷,且就多事下询,其中便有振兴军调防一案!若他深究,当是不难发觉异常,这般,还恐……”
  “还恐今日玉津园之行,乃是一个局,目的为请君入瓮。”邵景珩抱起双臂在胸前,口气倒清淡。沉吟片刻:“当下玉津园内外可见异动?”
  “暂未见不妥。”黑衣人稍稍直身,“然此也在情理中!为防事泄,自不能堂而皇之令兵将入驻,内中若果真设伏,则当是昨日甚更早已为布局。”
  邵景珩稍见犹豫,半晌,缓缓:“时辰尚早,容我忖一忖。”
  不知多久沉寂。
  远处的钟声飘荡来,将案前人微微一惊——竟已申时!
  日头稍偏,终有微风透窗进入,可惜依带燥意,于纾人烦绪并无成效。
  “殿帅,”黑衣人再现身,“御驾已出宫前往玉津园,您若不去,此刻便当想一托辞命人前往通禀了。”
  揉揉眉心,邵景珩起身:“备马!”
  半个时辰后,玉津园。
  日影西斜,夕照映水。微风过湖,撩荡绺绺清波。
  凭栏啜茶,目光凝远,穆昀祈若有所思。
  “陛下,”走近的内侍在后回禀,“邵殿帅半个时辰前本已出门前来,然中途……”
  眉峰一跳,穆昀祈面色倏冷:“中途怎了?”
  “中途……却又折返了。”内侍轻声。
  “折返?”穆昀祈猛然起身:“可知何故?”
  闻彼小心:“皇城司回禀,邵殿帅中途被亲信侍卫追上,听了其人一番话,便随之原路归返。当下遣人来禀,道是忽而抱恙,今日不能伴驾垂钓了,就此告罪!”
  “抱恙?”穆昀祈略斟酌:“可知那侍卫与之道来何事?”
  内侍眸光垂低:“暂还未知,但当下另得一讯——邵忱业去往邓州途中遇刺,伤势甚重,当下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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