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归家,已经是又过了一月了。几个月没见着自己宝贝儿子,薛母的思念自不必提了,左瞅右瞅都觉着自家宝贝蛋儿瘦了,各项进补下来,不过几天的功夫,薛蟠的脸色便愈发地红润起来,跟着鼻血也下来了,吓得薛母又是一番折腾,到底不敢再如此了。
黑子替薛蟠揉着吃撑了的肚子,“叫你不要一下子吃这么多,偏不听,看撑坏了肠胃,以后什么都不敢吃了。”
薛蟠呵呵傻乐,歪头瞅了眼趴在床头伸着个大狗头与自己对望的小霸王,模样很是享受。
黑子素来拿薛蟠没有办法,也只是多余唠叨一句,下次见着薛蟠爱吃的,他最先想的仍是给他的蟠儿提前多预备些出来。
既然回来了,休息了几日后,仍是要去先生那里读书习武的。薛蟠忍不住哀嚎,黑子却是默默提着薛蟠的小背包,跟在他的身后。薛蟠刚出了远门回来,便以此为借口,很是耍赖了几天不去两位先生那里。可是黑子却是回来的第二日就去了的,便是在京几日,黑子也没耽误了读书练武,其勤奋刻苦,便是薛父亦是十分赞赏的。
施先生的威力还是很可怕的,经历了一天惨无人道的学习之后,第二日薛蟠便自主恢复了原有的作息,再不敢偷奸耍滑了。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薛蝌宝琴兄妹出了孝,薛家总算恢复了几分颜色,这个年过得自也是难得的热闹。
不过过了年,薛父却是染了风寒,起初只是咳几声罢了,后来便起了热症,薛家延医请药,却到底没能起多少效用。薛蟠宝钗兄妹日日亲侍汤药,却也不过个月功夫,薛父终还是去了。
薛蟠早已哭得不能自已,他虽早便知薛父的结果,却一直没能瞧出薛父有什么异样来,如今这般突然,他哪里接受得了呢!
薛父这一去甚是突然,薛家原本便没有这方面的准备,如今匆匆筹备,有黑子与薛蝌在一旁帮衬着,倒也不见慌乱。一来薛蟠内心虽伤感,一通嚎啕之后,却也知该是他顶门立户之时;二来薛家豪富,一应棺椁寿材准备起来并不为难。
只是如今到底孤儿寡母的,薛蟠又素来不大着调,难免便有族人欺上门来。
薛蟠难得冷着一张脸,薛蝌也是气得双目赤红。黑子随着薛蟠一身麻衣,始终站在他的蟠儿身后,双紧紧抓着薛蟠背在身后握紧的双拳。黑子知道,这些都是薛家的家族事,他无法插,此时真是深恨自己无权无势,不能给予蟠儿依靠。
黑子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明白权势的好处了。
“蟠儿,这是干什么呢?”薛母面色惨白,眼眶红肿,显见是伤心过度,刚刚哭了一场。
薛宝钗与薛宝琴一人一边搀扶着摇摇欲坠的薛母,两人亦是杏眼红肿,面容憔悴。
薛蟠薛蝌黑子几人忙对着薛母施礼,黑子行事向来稳妥,虽宝钗宝琴姐妹年岁不算大,不过他也让男仆都避了下去。不过他自己却未出去,此时他什么也做不了,却是一定要陪在他的蟠儿身边的。
薛家旁支的叔伯们,有些人此时面上已经有些微的变色了。不过薛母素来性子绵软,这在家族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因而众人也并未真的将她放在眼里,且他们怕的,也不过是薛母身后的王家罢了。
如今王家人并不在此处,待得王家出面,薛家之事已成定局,难道王家还敢公然插他们薛家内部事务么?
薛家旁支也不是白痴,他们薛家原就是互为一体的,不过是薛父这一支素来靠山硬,且他们自也是服气薛父的能力。只是如今薛家大伯与薛父相继离世,若说将皇商这块招牌放到薛蟠的身上,他们可是万不能放心的。即便是有王家做靠山又如何,这薛蟠,在他们眼里与草包无异。
薛蟠确实是不大稀罕皇商的招牌的,若是这帮人能好说好商量,薛蟠真不介意做个普通富家翁,过逍遥日子。只是他们却选在这样一个时候,薛父头未过,竟就有人欺上门来,这叫薛蟠如何能忍?便是他不在意,如今也不会留给这帮子人。
薛蟠从宝琴接过薛母,扶她先行坐下,嗓音有些沙哑着说:“母亲怎么过来了?身子可好些了?”经过薛父去世,薛蟠也懂事不少,知道体贴母亲了。薛母心内深觉安慰。
薛母眼包仍然有泪光闪动,却是强忍着没有落下,拍了拍自家同样憔悴的儿子,示意他站到自己身边。
“我在后边便听见前头儿闹哄哄的,原是以为外人见我们孤儿寡母的,这时候欺上门来,却不想竟是各位族叔伯兄弟。”
这一众人听见薛母这话,面上都有些不好看。
薛母早已经知道了原委,这时候出来自也不是为了弄清楚原因,不理会薛家其他人的反应,薛母接着便道:“怎么,我家老爷刚刚故去,外人尚未欺上门来,族竟就来逼迫我们孤儿寡母了么?”
族众人面上讪讪的,此时却都不言语了。只是他们趁着这个时候来,本就是冒了撕破脸面的危险,怕的是王家人到了后,薛母子女人有人撑腰,他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沉默半晌,薛家到底是有人站了出来。薛蟠一瞧,来人他有些眼生,黑子一直站在他身侧,这时候悄悄耳语道:“这是太爷那支的房嫡长孙,薛琪。”
太爷算来与他们这一支还是挺近的,不过到底还是差了两层的,如今薛蝌一支迁出,若是薛蟠这支再卸了族长之职,那这族长怕是最有可能会落到薛琪这一支来。
“难怪他这么着急地跳出来。”薛蟠冷哼一声。
“伯娘。”薛琪颇是有礼的先行见了礼,这才接着道,“伯娘既然来了,族人各家亦在此处,不如今日就将事情说清楚了。”
薛母瞟了眼薛琪,“原来是太爷家的小子。大胆!”薛母猛地一声断喝,惊了在场之人一跳。“你一个小辈,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薛母素来都是一副绵软慈善的样子,哪里有这般横眉冷对之时,薛琪从前也是拜见过薛母的,如今见此,也是一惊。不过他能站出来说话,自然也不是那等能被一惊一吓便不知所措的。
“伯娘此言差矣,如今族长过身,我等虽为小辈,这关乎全族之事,却也不能袖旁观。琪如今也算是本房的执事之人,又承蒙族诸位长辈信任,委为代表,想来还是有几分在此说话的颜面的。”
薛琪不见气恼,仍是一副淡定模样,倒颇叫薛蟠另眼相看。
薛母冷哼一声,“既如此,我在这里也告诉你。想要族长之位,那是白日做梦。族长之位素来便在我们这房,这皇商的招牌,亦是我蟠儿先祖父拼了性命得来,你们想要平白拿走,可没那么容易!”
薛琪道:“伯娘怕是误会了。这族长之位,自然该是蟠弟的,这皇商的招牌,既在薛家,便是整个薛家的荣耀,任是谁也夺不去。”换言之,他们并不愿意夺了薛蟠族长之位与这皇商的招牌,毕竟薛家能有了今日,一来蒙了祖荫,二来便在薛家靠山这里了。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这份调动薛家所有商铺的权利罢了。
薛母面色稍缓,“那你们今天来,是何意?”于薛母而言,重要的便是这族长之位与皇商的招牌,其他的她倒不是很关心。她与薛父自来恩爱,无论是族长的位置还是皇商的名号俱是薛父留给自家儿子的,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拱相让的。
“今日前来,一来为吊唁伯父,二来,却是想同伯娘与薛弟说一说咱们家商铺上的事了。”
见薛家人都盯着他瞧,薛琪沉了沉心思,继续道:“伯娘也知晓,咱们薛家乃是联合经营,素来都是银子放在一处,由族长一支出面打理,其他家坐等分红。只是如今……”薛琪顿了顿,“如今伯父这一去,伯娘想是打算将商铺尽数交付于蟠弟了?”
薛母点头,“原应如是。”
薛琪道:“这便是琪代表其他族支前来的目的了。薛家,族并不属意交付于蟠弟之。”
薛母面上怒极,声音亦带出几许哭腔,“原来果真是阖族前来逼迫我们这孤儿寡母的。”薛母说着,眼泪已经扑簌簌淌了下来,宝钗宝琴姐妹忙在一旁宽慰。
薛琪面色有些发青,他可不耐烦应对这般一哭二闹上吊的老妇人,虽然薛母其实并不老,乃是风韵犹存的年美妇一枚。
薛蟠安抚般地拍拍薛母的,又轻轻交代了宝钗宝琴姐妹两句,才站出来。他身材有几分圆润,此时瞧着,却是长身玉立,肖似其父。
薛蟠素来便是个纨绔,他也不乐意装出一副多么识礼的样子出来,何况这些人,也不值得他虚与委蛇。薛琪尚还假惺惺地与薛母见礼,薛蟠却是个素来直肠子的,与这些人,更是连点儿表面功夫都不乐意去做。
他背着,眼含轻蔑,缓缓道:“既然如此,那便撤股吧。”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薛家族人前来,一是出于本心对于薛蟠的不信任,二来,自然也多有太爷这一房的怂恿。
原听着薛琪说话时,他们便觉着不对了,再到薛蟠这一句话,直接将他们打懵了。他们不是来重议族长之位,掌家之权的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第14章
薛蟠一句话打翻全场诸人,便是薛琪这般做足了准备的,也实没想到竟然听见的是这样一句。
薛母抽噎的声音已然停了,惊诧地喊了一声“蟠儿!”
薛蟠回身对着薛母安抚一笑,薛母到底一直困守内宅,又是那种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传统妇人,便也不再出声,只静静望着儿子的身影。
见堂内诸人都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薛蟠冷冷一笑,“诸位祖伯兄前来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既然诸位不大信得过我,那实不必要再在一处做这生意了。不过你们也不必想得太美了,需知这薛家是我父亲的,如今我父亲去了,这薛家便是我的。无论薛家是在我里再进一步,还是彻底衰败,薛家都是我的,你们就不必多惦记了。”
薛蟠说完,不顾众人喧闹之声,唤了谢大管事一声,“谢叔,劳烦您了。”
一直未出面的谢大管事,此时却是着人抬了一大一小两个箱箧前来,放在薛蟠身前。见薛蟠点头,他才摸了钥匙先将小箱子打开。“这一箱子便是当年薛家各族入股的凭据了,另外,还有这一份……”谢管事自怀掏出一份书,“这是当年各房签的协议,若是有人想要撤股,便只能拿走当初的本金。”
他又拿了另一个钥匙,将大箱子打开,满满一箱子白银,个顶个饱满光闪。
薛蟠淡淡道:“唱名罢!”
谢管事点点头,便一张张拿起箱的书,一个个念道:“薛家二房薛睿,本金百两白银。”黑子按照谢管事念的数目,将白银数出,单独放在一旁。谢管事继续道:“二房老太爷已殁,二房分,按照老太爷遗嘱,这百两便交给先太爷的长子继承。薛远景大老爷,请领走本金。”被唤做薛远景的老人呆呆地走过来,自黑子接过一包银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薛蟠。
薛蟠冲着薛远景一拱,“大爷爷,您老请慢走。”又冲着人群的几人道:“大爷爷走路不稳,还请几位叔伯送他老人家回去。既已到此地步,若是叔伯们想要留下参加丧礼,薛蟠万分感激。若是还有其他事情,如今我们府上十分忙乱,恕薛蟠不能接待了。”
几人闻言,相互对视一眼,在薛蟠淡漠的目光,扶着自家老父蹒跚离开。大房的本金不过才百两,可他们每年自薛家商铺所得的分红,就已经不止千两了。
待得薛远景这一支离开,其他人已经早停止了喧闹,一个个噤若寒蝉。薛蟠冷冷一瞥,豆大的汗珠自薛琪额角留下,显见他,他并不知晓薛家里竟然还握着这样一份契约。
谢管事继续念道:“薛家房薛瞵,本金五百两白银。房太爷已殁,却并未分家,薛琪大爷,房既然已经由您做主,便来领走房的本金罢。”
“不,我并未同意撤股。你们不能……”
薛蟠冷然道:“不能什么?你是不是以为领着一帮人跑来我们家我就得怕你了?告诉你,老子这辈子就没怕过!”薛蟠突然爆发出这般无赖嘴脸,别说薛琪了,便是薛母都被吓了一个哆嗦。
薛琪自诩偏偏公子,他们之间说话,素来讲究个含沙射影,哪个有如薛蟠这般直白蛮横。薛琪气得直哆嗦,指着薛蟠一个劲儿的“你……你……你……”却是再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管事轻咳两声,“琪大爷,这银子您先领着,我这里还要发四房的银子。都结算清楚了,咱们这边还有许多我家老爷的后事要安置,莫要耽搁了,大家都不好看。”
不待薛琪答话,薛蟠一旁指着薛琪,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舅舅王子腾王大人与我姨父荣国府贾存周贾大人马上就要来了,你最好趁着我心情还没那么坏,赶紧拿了银子滚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薛蟠这般仗势欺人的架势一抬出来,薛家其他几房却仿似刚刚醒悟一般,意识到了薛蟠的不好惹。倒也不是他们之前没意识到,实在是财帛动人心,薛琪给他们画的大饼实在是太美了,他们很难不动心。再有薛父这座大山早便压在他们头上,如今一朝坍塌,他们便如那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还不上蹿下跳个欢,也对不住唐僧辛辛苦苦爬上山把那层镇符给撕下来啊!
薛琪也是脸上惨白一片,他发动全族前来薛家,意图在薛家忙乱一片的时候,逼迫他们将掌家之权抓到,却不想这般容易便被薛蟠破了。这样的简单粗暴,这样的容易,那他这般又算什么?
薛蟠嘴角翘起一抹嘲弄的浅笑,“小黑,派人将银子与琪堂兄一同送回家,一路也吆喝吆喝,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可是将人平平安安送回去了,可别半路出了事,旁人再以为我们薛家怎么着他了呢!”
薛蟠说完这话,再不管堂内诸人如何了,带着薛蝌宝钗宝琴,扶着薛母,一路浩浩荡荡地回了内宅,身后还跟着只昂首挺胸雄壮威武的大黑犬。
薛父的丧礼结束,薛家亦是分割完毕,虽不至于伤筋动骨,到底还是多了几分震荡。尤其王子腾听说薛家分族的消息,颇为不赞同,写信斥责薛蟠瞎胡闹。到底是薛家家事,贾史王薛虽同气连枝,不过薛家早已不复从前,王子腾也不好深说,只嘱咐薛蟠行事谨慎些,莫叫人抓了把柄。
薛蟠哪里会把王子腾的斥责看在眼,接了信不过一看,随便扔进了烧纸盆里,看着它一点一点燃烧殆尽。
薛家与王家乃是姻亲,薛父过身,王家不说家主亲自前来吊唁,怎么也该派个族像样儿的小辈来,却不想王家这般糊涂,只来了个管事便罢了。便是借口王仁年岁小些,难道还不能跟着他姐夫贾琏一同前来了?不过是齐夫人百般瞧不上薛家,连个表面功夫都不乐意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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