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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电影人(近代现代)——superpanda

时间:2020-06-29 14:57:29  作者:superpanda
  这夜,他又冷,又痒,没大睡好。蚊子一直嗡嗡的在他身边转个不停,走了一波又来一波。
  他挺难受。
  第二天的一大早上,谢兰生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莘野还有欧阳囡囡两个主演被没被叮。他把衬衫套在背心上,走到刚洗脸回来的莘野面前。
  因为身高有点差距,谢兰生对莘野命令:“莘野,低头。”
  “???”
  谢兰生也没再废话,直接上手捧住莘野的耳侧,一用力,让对方垂首。
  莘野刚想一把挥开谢兰生的细瘦胳膊,就冷不丁望进对方清清亮亮的眼睛里。谢兰生用淡棕色的一对眼瞳从莘野的额上、唇上一一划过,无比认真,莘野可以从那当中看见自己的影子,他动作停了。
  谢兰生的手上用力,把莘野的脸扳向左边,看了看,又扳向右边,也看了看,还撩起了莘野头发检查前额以及额角。到这,莘野终于回过神来,捏住对方一只手腕,撇开了,问:“你干什么?”
  看主演们都没被叮,谢兰生就小得意了。他退后一步,这儿抠抠那儿抠抠,一会儿挠挠手背,一会儿挠挠胳膊肘,看看囡囡,又看回莘野,心里觉得挺开心的:“这破地方全是蚊子,我看看你俩被没被叮!好好好,幸好你俩都没被咬,可以继续拍今天的。”说完,一高兴,还用三根手指捏着莘野下巴,扽了扽:“看看,多光溜!”
  莘野明显愣了愣,谢兰生却已经转头:“小绿啊,你去镇上买盘蚊香!坐刘大哥的拖拉机!刘大哥正好要去呢!”他一边脸上一个大包,其中一边还被印上床单花纹了。
  在得到了应允以后,谢兰生又回到“床”前,弯腰,拾起地上的被子,用力拍了拍,扔回床上。
  莘野过来,一插胳膊,上下打量他满身的包,问:“谢导,睡觉还打把势呢。”
  “从小就打。”
  莘野听了冷笑两声:“在招待所住那几天老实得跟小猫似的。”
  “……”被发现了。谢兰生小声说,“确实故意喂蚊子了……别让囡囡给听见了。”不然,本来没她什么事儿她也肯定要愧疚的。
  “你这个人……简直……”莘野发觉自己有点看不得谢兰生这样,默了会儿,忽然回头,手一指小绿,又一指门口,“还傻站着干什么呢!”
  想不想今天回了?!
  小绿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一猫腰,跑了。
  他一直觉得,导演谢兰生不可怕,男主角莘野才可怕。
  …………
  今天要拍“坠河”的戏。《生根》影片甫一开场就是彩凤又怀孕了,而她表现出的“症状”全是要生胖儿子的,比如皮肤变糙、孕吐轻微、肚子较尖、妊娠线长……跟前两次并不一样。于是,全家上下都热盼着、兴奋着,逢人便说“肯定是儿子”,还一起回忆当初那场婚礼。
  谁知最后事与愿违,生出来的还是女儿。某天,她在河边给孩子们洗衣服时被自己的丈夫一脚踢下河去。河水挺冷,彩凤自己扑腾上来,从此染上肺疾了。
  在开拍前罗大经说:“幸好囡囡会游泳。”
  谢兰生笑:“我让朋友推荐人时说过最好是会游泳。”他一边说,一边整理囡囡衣服。虽然服装都是真的,是乡里的,可因为要上大屏幕,谢兰生所选的款式都是比较好看的,也是比较得体的。所有服装在买来后小红还用开水烫过,确保干净,这个也是谢兰生的硬性要求。
  罗大经点头:“原来如此。”
  因为女主需要“扑腾”,可这条河还有点深,欧阳囡囡水性虽好拍这一场也不容易。因此,在谨慎地考虑过后,谢兰生决定由他先扎到水下,屏住呼吸,再从背后托着囡囡,让她的头露出水面,两手两脚一起扑腾,令画面真实一些、好看一些。谢兰生觉得,如果囡囡两脚落地,光用手扑腾,会很假。
  因为河水都有浮力,“托起囡囡”并不困难。谢兰生在最开始时还有点儿抓不住地,然而手上有重量后就又觉得挺容易了。
  只听摄影师罗大经一声大喊“开始吧,Action”,欧阳囡囡开始扑腾,谢兰生把呼吸屏住,用力捉着囡囡的腰,让她放心挣扎,而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听岸上的罗大经一声大叫“好了,OK了”,欧阳囡囡动作停下,摆出正常游泳姿势,谢兰生撒手,让她走了,只感觉到一阵水波。
  欧阳囡囡率先上岸,小红小绿递过毛巾,让她别着凉,接着抱起另外一条等谢兰生也爬上来。
  可谁知,足足过了十几秒钟,他们两个也没等到谢兰生的再次出现,水面平静,甚至连个涟漪都没有。
  一切都不正常。
  小红小绿顿时急了,开始大叫:“谢导!谢导!!!谢兰生!!!”
  “……”莘野心里也是一紧,立即拔脚走到岸边,一颗心里全是熊猫,从未尝过地有点慌。
  谢兰生呢??
  他竟然有种虚妄感,突然担心一切都是一个仓促的乱梦,还没有来得及沉醉,就倏忽间醒过来了。
  正当莘野想下去时,只听“哗”的一声水响,一只白到晃眼的手一把握住莘野脚踝,谢兰生的头露出来,他把头发向后一抹,抬眼看着莘野笑:“嗨!吓一跳没?”
  他没事,他只是想吓吓剧组。
  莘野低头看着对方,一颗心又落回原处,可平静后才察觉到它刚才的节奏多乱,一下一下,十分剧烈,撞到胸腔都有些疼,直到现在都有余波。
  他想到了两个词来:虚惊一场,失得复得。
  怪了。
  想想,他大概是不愿看见一次叛逆如此收场。
  恶作剧得逞。谢兰生的头发湿漉,有些乱,有些性感,莘野还是头一回见到对方光洁的额头。他的嘴唇也是湿的,正在笑,露出细碎的小白牙。水珠顺着颈子往下,再与河面融为一体。
  他正捉着自己脚踝,吊着眼角,向上看。
  莘野再次有些怔了。
  幸好这时小红小绿一起跳脚并且大叫:“谢导!!!你可吓死我们几个了!!!”“绝对不能再这样儿了!!!”
  “哈哈哈哈,抱歉抱歉,”道着歉,谢兰生用两手一撑,呼地一下蹿上岸来,“呼呼呼,好冷好冷。”
  他人还没等站起来,小红就把一条毛巾给他盖在后背上了,谢兰生用左手一揽,莘野什么都没看见,虽然他也并不清楚自己想要看什么。
  …………
  在收工回去的路上,谢兰生他一直都在与罗大经讨论摄影。他们两个没完没了,将别人全排除在外了。
  莘野回想刚才那幕,自己也不十分清楚刚才究竟在慌什么,可此时,见谢兰生只想电影,对他心思全无察觉,心情莫名不大爽利。
  在罗大经点香烟时,谢兰生终于想起应该跟别人也social一下了,他拖后一步,随口问:“莘野,你会游泳吗?”
  莘野瞥瞥谢兰生,突然道:“Harvard的学生都会游泳。”
  “……啊???为什么???”谢兰生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没有再到前边去了。
  莘野挑出一个尾音:“想听?”
  “嗯,”谢兰生说,“想听。”
  “好吧。”莘野一幅“你既然这么想听,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的语气说:“Harvard图书馆最大那座,Harry Elkins Widener Memorial Library,是Harry Elkins Widener这人的母亲建的。Harry Elkins Widener是Harvard的一毕业生,主修历史,毕业五年后,在1912年,乘坐当时最豪华的并且号称“永不沉没”的Titanic从英国回美国,结果这艘破船的首航就沉了,1500多人遇难,也是美国历史上的最大一起海难事故。Harry Elkins Widener本来是可以逃的,但他回去拿了本书,说不可以抛弃最爱的一本书,结果葬身大海。”
  “……咦?”
  “他爱书,他妈便想建图书馆代替原先那栋破楼。他妈说了,她可以捐100万美元,但图书馆必须要以“纪念Harry Elkins Widener”来命名,并且每天有人献花,Harvard不同意,觉得丢人。他妈又说了,那就再加一百万吧,Harvard则义正辞严地回答,‘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原则问题,嗯……真的能给200万美元吗?’在得到了肯定回答后,终于舍弃所谓尊严,说,好啊好啊,我们建,我们也献。接着,其母又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不能改变外观,因为她会请著名的建筑师来负责设计,二是所有大一学生都要学习游泳课程并且通过统一考试——她相信,如果儿子在学校里学过游泳就不会死。他妈说了,如果违约,她的家族会立即将捐赠图书全部搬出,送给剑桥。”
  谢兰生爱听故事,此时微微张大嘴巴,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真的???”
  莘野继续讲了下去:“Harvard把三项全答应了,图书馆便建起来了。Harry Elkins Widener的妈妈给图书馆第一本书便是儿子回去拿的那本,他最爱的培根。从此,Harvard每日献花,而且每回扩建都是往地下挖,从来没有在地上建。另外……我们都要学游泳。”
  “真的???”谢兰生依然不相信,“你扯淡吧?”
  莘野见谢兰生终于不跟罗大经谈拍摄了,而是跟在自己屁股后头,有些愉快:“以后跟着过去看看,我再说是真的假的。”
  “……”不是,谢兰生想,我去你的学校干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哈佛那个,是真的。不过因为强制游泳太不人道了,在施行一两年后被迫取消了,剩下两条一直有效,现在也是。
 
 
第10章 《生根》(八)
  谁都没能想到的是,拍完“坠河”当天半夜欧阳囡囡就感冒了,有些不舒服。为了防止演员生病谢兰生还故意挑了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又等囡囡一爬上岸就让小红捧上毛巾,谁知道人还是病了。
  《生根》剧组带了点药,然而囡囡吃过以后整整一夜都没好转,再起来还更严重了,不能工作了。
  盱眙村民头晕脑热都是自己挺过去的,没有人有感冒药物。谢兰生见欧阳囡囡趴在床上昏昏沉沉,觉得这样还是不行,得去镇上乡卫生院买点对症的药回来,毕竟病毒有好多种呢。
  今天没人要去镇上。大刘哥说了,特意送他需要酬劳,过一小时就可以走,他也可以把自行车借谢兰生骑着过去,不要钱,不过,从这儿到乡卫生院单程就要两个小时。
  谢兰生想想,还是不大舍得花钱,蹬上“二八”车,沿着土路就出发了。
  夏日阳光铺满小路,泥土也似金沙一般。自行车轮瞬间碾过,金色碎裂,四处崩飞,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来。
  这大热天的,谢兰生死命地骑,中间一度觉得膝盖已经酸到没感觉了,麻木了,只是还在机械地蹬而已。淋漓的汗淌过眼睛,两颗眼珠火辣辣的。他一手握把,一手擦汗,仗着年轻,甚至没用两个小时就站在了卫生院前。卫生院是两层小楼,极不显眼。
  他把车子锁在一边,去挂了号,见了医生。乡卫生院的医生说有一个药是能喝的,是新出的,效果不错,谢兰生便二话不说把那个药买了下来。他还买了另外几种,可以对抗所以常见病毒,心里稍安。
  出来看见个杂货店。谢兰生又拔脚进去,给说想念“糯粢”的罗大经买了一盒桃酥,又给喜欢抽烟的张继先买了一包555。罗大经昨天说了,在长沙时他每一天的早饭中都有糯粢,而张继先呢,之前挂账买来的“555”似乎已经全抽完了,现在在抽别的牌子,看着有些蔫巴巴的。谢兰生想着,剧组大家都不容易,他对他们都好点儿,让他们舒坦点儿,总归是没错的。好不容易来趟镇上就给他们买些东西吧,让他们喜欢自己,喜欢《生根》,喜欢做电影。
  他好喜欢跟这一群志同道合的做电影。他一向是混世魔王,可看电影、拍电影时,他的心能得到皈依,他忘不了第一次看某些作品时那触电的感觉。谢兰生也隐约觉得他自己是有点天赋的,因为,他摄影机中的世界,跟平时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前者更美、更艺术,更能打动人,这让他非常过瘾,甚至认为,也许不是他选择了电影,而是电影选择了他。
  他现在在拍电影了,跟罗大经他们一起。这可真是美好的事。他正在用更细腻的一些方式、一些技巧,把世界呈现出来,把人呈现出来,让观众们能关注到一个群体、一种生活,令这世界变得更好。人不仅仅需要物质,他们同时需要思考、成长。谢兰生也十分希望电影可以全国上映,让更多人有渠道看,可他此前也想过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希望让更多观众看到他想说的东西,“他想说的东西”是前提,“更多观众看到”是其次的,他不可以主次不分因小失大,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地下电影”也还不错。
  谢兰生把大塑料袋挂在一边车把手上,往回骑。
  不料中途下起雨来。豆子大的雨点狠狠地砸下来,谢兰生又没地儿躲,只能一边抹脸,一边玩命儿蹬。
  因为隔着重重雨幕看不分明前方景象,到某个地儿,谢兰生只听见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他的屁股剧烈一震,接着车子猛地顿住,车把一歪,他连人带车“哐当”一下摔进水里,万分狼狈。
  “我艹……!硌石头上了!!!”他眼一闭,受着冲击,也受着水花。他刚开始没啥想法,好一会儿才觉得疼。
  雨很大,又是土路,谢兰生在泥汤里被自行车给死死压着,只能看见后轮空轮还在兀自呜呜地转。他衣服裤子全都脏了,有点懵。
  他动了动,抽出腿,爬起来。因为穿着短袖衬衫胳膊肘儿已经破皮了,在地上磕的,血糊糊的一大片儿,伤口附近有肉、有血、有土、有泥,全搅和在一块儿,触目惊心,特别麻。小臂也是被蹭了,有斜斜的一片擦伤。
  “我艹……”他看了看衣服裤子,翻开手掌挡在额前,一瘸一拐,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感冒药、桃酥、香烟。他把塑料兜挂在腕上,拧干衣摆,拿出桃酥,用衣服角抹掉盒上的泥点儿和水点儿,接着又擦香烟和感冒药,都收拾好了才扶起自行车重新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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