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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电影人(近代现代)——superpanda

时间:2020-06-29 14:57:29  作者:superpanda
  谢兰生说:“咱们这些新毕业生全都要求尽早上片,可制片厂却不同意。不仅仅是导演系的学生这样,摄影、美术、录音、表演的也是这样,一大票人呢。”
  师兄有些疑惑地道:“嗯。西影厂说,必须要当三次场记、三次副导才有资格肖想‘导演’,其他专业也差不多,不过就算苦等六年大概率也轮不上。”目前,摄影在做摄影助理,录音在做录音助理,演员在演男三四五、女三四五,大家都有一些不满,可现状是,如果厂里让新人当导演摄影美术录音,定会引起一票老牌导演摄影等的反对,于是只能全都压着,何况,让哪个新人上,不让哪个新人上,也是艺术。
  “你可以跟厂里说说,组织一个‘青年小组’,把这三年的毕业生一个一个招揽进去。然后,如果有了好的本子,就跟厂里说想要拍,由这个‘青年小组’拍。这样一来,‘正选员工’就不会对单独的谁感到不满了,因为这是厂里为了扶持青年而拍的片子,他们本来就拿不了,而西影厂就很可能为了‘和睦’给个厂标,一下安抚所有不满的高学历的毕业生,你想啊,最早进厂的做主创,后两年进的当副手,大家至少能跳一级,当然都会高高兴兴的,厂长也就轻松了。而不给标的时候呢,你们也会再想项目,这个所谓‘青年小组’能让厂里省心很多。与此同时,以防万一,你也继续当副导演,这样要是‘青年小组’没能如愿拿到厂标,那你最坏也就是按原来计划再干三年嘛。”
  师兄想想,觉得这还真是个办法。
  兰生赶紧趁热打铁:“别忘了把岑晨叫上。”
  师兄:“……知道了。”谢兰生给出了办法,他自然要回报对方。
  谢兰生说:“谢谢师兄!”
  “……”
  “顺便,”谢兰生又得寸进尺,“能不能也打听打听这个人的兴趣爱好、家庭背景和过往经历?”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DMCIA。”谢兰生说,“大妈中央情报局。”
  师兄服了谢兰生了,说,“行了行了,我试试看。”
  谢兰生又:“谢谢师兄!”很是嘴甜,很是亲热。
  …………
  一周后,北电师兄告诉兰生,西影厂已批准自己“青年小组”的计划了。能否上片要看本子,而他已经开始准备了。
  谢兰生挺替他高兴,又问了问岑晨的事儿,师兄说,为了给他创造机会,他制定了一周六天单对单的“学习活动”,而周一,岑晨就会来他宿舍,五点开始,六点结束。
  “谢谢师兄!”谢兰生挺真诚地道。
  太好了。
  他本来想,如果师兄的路走不通,他就必须请王先进介绍其他师兄师姐了。有王先进这个老师,师兄师姐会帮他的。
  就这么着,周一晚上5点59分,谢兰生去师兄宿舍了。在那里,他毫不意外地碰到了他的目标——录音师岑晨。
  岑晨其实长相白净,看不出来是个憨憨,直来直去的那种。
  师兄演技也很出众,介绍道:“啊,岑晨,这是谢兰生,我北电的一个师弟。兰生,这是岑晨,我们西影的录音师。”
  谢兰生的眼睛带笑,说:“你好你好。”
  “呃,”岑晨道,“反正今天学习完了,我这就先回宿舍了,你们聊,你们聊。”
  “不用不用!”师兄一把捉住岑晨,“我师弟就是来玩儿的,正好一起吃个晚饭。大家都在一个圈子,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没事儿。”师兄是个黑龙江人,本来就爱交朋友。
  岑晨:“哦……”
  对于一起吃饭这事岑晨本来是拒绝的,然而根本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他们竟然无比相投。
  而早知道谢兰生是细细研究过岑晨的师兄面对谢兰生的优秀演技眼睛直跳,不能直视地眼看着岑晨每说一个爱好谢兰生都一拍大腿说“哎呀天哪我也是啊!”的样子。
  岑晨非常喜欢足球,尤其喜欢AC米兰、喜欢荷兰队,喜欢“三剑客”,喜欢范巴斯滕。
  谢兰生说他也喜欢AC米兰、荷兰队、三剑客、范巴斯滕,而且简直如数家珍:“欧洲杯时范巴斯滕那零度角真的绝了!”
  “是啊是啊,我都哭了,荷兰终于有冠军了。”
  “最近两年阿贾克斯有个不错的球员,叫博格坎普。”
  “是啊,这应该是接班人了,我认为他很有灵性,哎,去年世界杯可真的是可惜了。”
  他们两人相见恨晚,简直快要拜把子了,师兄完全插不上话,再次服了谢兰生了,也不知道他是找谁恶补成了足球专家。
  最后,感觉气氛热络起来,对面岑晨戒心没了,谢兰生把席间话题很自然地过渡到工作。
  “兰生,”岑晨果然问,“你现在在哪儿上班?”
  “我?”谢兰生的表情明媚,他抻过头,压低声音,“我从潇湘厂辞职了,正在自己独立拍片,下月五号就开机了。”
  “啊???”岑晨呆了,“独立拍片?什么意思?”
  “做地下电影,不拿厂标。”谢兰生像地下党,“我筹来了25万资金,在拍自己想拍的呢!女主角是纯天然的,男主角是……影帝莘野。因为男主层次太多我就试着请专业的了……”
  岑晨一向直来直去甚至可说情商不高,他叫出来:“莘野?为什么?”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谢兰生是真不清楚,“应该就是喜欢本子……或者觉得可能得奖?我们打算拍完以后就去参加欧美影展,卖掉版权,回收成本,如果运气好,可能还能赚上一笔呢。你知道吗,欧美国家有些公司会花百万购买版权,是美元。我现在跟投资人们是五比五分配收益,如果赚了我打算给每个主创剩余的1/10,让他们都有钱有名。”
  对方算算,又呆了。
  “这样,片子无需再送审了,也不可能会被毙了。它也没有行政压力,导演说话就能算数,它只需要考虑艺术,肯定是会比较纯粹。没有领导,没有电影局,没有省文化局和省委宣传部,大家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能把电影拍好。”说完,谢兰生又讲了讲他在潇湘厂的经历,与岑晨的十分相似,每句话都戳人心窝。
  岑晨默默,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其他人都不怕吗?比如摄影师录音师。”
  “其实没有明确法律后果不会非常严重。万一有事,我是导演,我起的头,我肯定担主要责任。”谢兰生说,“别人可以是被骗的,比如,我承诺能买到厂标,你们自然就相信了。”他真的是这样打算。
  “哦……”有些动心。
  “摄影师是湖南台刚退休了的罗大经,”说到这,谢兰生的一颗心还是被狠狠刺了一下,他压了压,才继续道,“录音师是珠影厂也退了的张继先,跟我拍摄这个影片他们是拿双倍工资的,大概相当8个月的。我是打算固定班底,每年一部,都用他们。你们也知道,摄影师和录音师么最好是用合作过的。大家一起玩儿电影,怎么有趣就怎么来。”
  “哦……”不知为何,有些羡慕。
  大家一起玩儿电影吗。
  “朋友”说好,他就也觉得好了。
  岑晨想到被毙掉的那部片子、销量惨淡的那部片子,还有《啊!我亲爱的同志们!》,还有宿舍墙上尿液地图。
  在西影厂,他没一天真开心过。白天拍片,老牌导演、厂里领导、省文化厅和电影局个个都让他很厌烦,而晚上又要对着地图。地图本身还没那么恶心,可它背后所隐藏着的“多你不多少你不少”的厂文化很恶心。他挺羡慕对面的人如此潇洒自己拍片,也有点儿想爽一爽,最后如果实在不行也挺多是去拍广告,总饿不死。人生要有这种经历可能怎样都是值的,叛经离道一年等于循规蹈矩一辈子了。
  他脑海中都已经有很欢乐的一些画面了。
  因为只是“随便聊聊”,兰生宛如遇到知己,越说越多越说越多,内容非常能诱惑人,最后,他也说了自己目前比较担心的两件事,一个关于罗大经,另一个关于张继先。
  当听完了“挂账”的事,岑晨无法认同地道:“这样的人……真是不好。”
  “我知道。”谢兰生则一声长叹,然后苦笑道,“没办法,对摄影师和录音师我找不到合适的人。哪还有不想在国营厂捧铁饭碗过日子的呢?”说到这里他摇摇头,“找不到的。”
  师兄真是莫名惊诧了,觉得自己身边这位才应该是“欧洲三大”的第一个华人影帝。
  对面岑晨瞪着眼睛,张了张嘴,不过还是没发出声。
  谢兰生见差不多了,便借口说已经吃饱,跟着师兄回宿舍了。
  他想让话题断在这里,让岑晨别再被别的什么东西吸引注意。
  …………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岑晨见到兰生师兄都会问问兰生状况,而师兄也按照要求说那边是各种欢乐,岑晨偶尔也会询问“兰生什么时候再来”,师兄全都说没准儿,吊着对方。岑晨自己也打听了,确实没有法律明说自己拍片会怎么样,只会没有工作,不会去坐牢的。
  而后,在西安一个大雨瓢泼的下午,师兄跑到西影宿舍二楼岑晨的房门口,砰砰敲门,说:“岑晨,开门!岑晨,开门!”
  岑晨立即把门拉开:“怎么了?”
  师兄宛如急火攻心,觉得自己也成影帝了:“你还记得我那师弟,谢兰生吗?!”
  岑晨心里一阵紧张,说:“记得的。”
  “嗨!他请来的摄影师和录音师,全都跑了!!!”
  “……啊???”
  “还把器材也偷走了!好不容易才追回来的!”
  “……那他打算怎么办?”
  “那个,岑晨,下面的话别说出去啊……谢兰生刚拜托我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加入他们……”
  岑晨嗓子发生哑音:“我……”
  “他说感觉跟岑晨你特别合拍,相见恨晚,一直有点后悔之前直接定了张继先了,总想着你,念念不忘辗转反侧的,现在看到对方跑了竟然还有一点欣喜。”
  “我……”
  “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想跟你好好聊聊。”
  “啊?”岑晨看看窗外倾盆暴雨,“他这天气过来聊吗?”
  “嗯,对,谢兰生说等不了了,好不容易有了可以把你拉去的可能性……”
  师兄有点演不下去了。他很清楚谢兰生是故意挑这天气来的。一来是为表明诚意,二来是为显得可怜。人都会有“补偿”心理。对方如果亲眼见他冒着暴雨一路赶来,再想拒绝他的恳求在心理上会很艰难。谢兰生在骗这憨憨。
  果然,岑晨心境有些变了:“好、好吧,我等他来。”谢兰生正冒雨过来,岑晨当然无法拒绝,无论如何都会当面听谢兰生把话讲完的。
  师兄走前又叹一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这回不全是演戏了。
  岑晨:“……”
  故意没有拿雨伞的谢落汤鸡很快敲门,还在心里念叨幸亏把莘影帝扔北京了,否则肯定又要挨骂。这两次来是见师兄,不太适合带着别人,谢兰生好说歹说才强把莘野给甩掉了的,虽然他也十分很纳闷为何对方总跟着他。坐拖拉机的那一回,他能明显地觉察到莘野一直浑身难受——胳膊支在一边板子上,始终撑着头,然而还是非要跟着。
  岑晨开门,一眼看见谢兰生身上的水珠正不住地往下掉落,把水泥地洇湿一片。他头发上全都是水,划过脸颊还有脖子,衣服裤子贴在身上,里面身材有些细瘦。
  “岑晨,”谢兰生就站在门口,看着对方,他声音发紧,因为冷还有些颤抖,“我想请你当录音师。”
  “你……”
  “岑晨,你那天说,你很喜欢电影艺术也沉迷于各种声音,对吗?你说,能察觉出声音有多重要的人寥寥无几,可它们对一部电影的意义不亚于画面,你还说,说话声、脚步声,天上鸟鸣,地上羊哞,远处汽笛,还有更远的溪流声、海潮声,都是美的。我在听完这些以后觉得你太适合我们了,因为剧组真的需要比别人更爱电影的人。”
  “兰生……”这是实话。他爱电影,却不善于通过画面阐述主题,而是更擅长用声音来营造氛围,最会加微小的背景音。
  谢兰生有一点激动,一把捏住对方双臂,浑然不顾马上就要淌进眼睛里的雨水:“岑晨,你告诉我,你想换一种生活吗?你想换一种做电影的方式吗?你要是来《生根》剧组可以直接当总录音,随心所欲恣意妄为地处理所有的声音。咱们一起纯纯粹粹不受干扰地拍《生根》,不用考虑省文化厅,也不用考虑电影局,拍完咱们就去影展,我有信心,可以承诺——那么多的大小影展总能参加一两个的。至于能否名利双收……运气如何还挺重要的。我可以给双倍工资,也会坚持拍电影的,只要还有一天自由就不可能放弃电影,而说没有人身自由……最近两年还不至于,没法律呢。”
  岑晨只觉嗓子发紧,直直望着全身湿透像落汤鸡可眼睛却亮到不可思议的人,觉得自己有些向往。作为助理,三年最多能做一部要加很多巫术歌的《啊!我亲爱的同志们!》,太少了。在西影的一幕一幕如走马灯似的过去,与此同时右墙“地图”也在不断推搡着他,最后,他仿佛被蛊惑了,豁出去了,只回答了一个字:“想。”
  说完有些想哭。
  谢兰生也想哭。
  他想起来在火车上莘野讲的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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