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崇遗憾地看了看自己掌心仍在外泄的金光,想着,小鹿会不会哭啊。
在默泉封闭的霎那,他的神魂瞬间剥离碎裂,被强加的神格也化作刺眼的神封,直冲天外而去。
神兽夫诸在那天历了他的第一道天劫,哀鸣与嘶吼几乎撕碎无尘谷的天。
苍天对世间最后的神兽遗血也未曾心慈手软,三道大天雷活活落了大半天。
他浑身都炸裂般的剧痛,头一次知道黎崇以前都不是吓唬他的。
第三道天雷落下时他几乎是本能地惊慌哀鸣,又在想着黎崇回来该怎么跟他炫耀自己生抗过来了三道天雷,竟然还带着几分雀跃。
你看,我连天劫都能扛过去,以后也能和你并肩而立吧。
默泉寂寥无声,残留的神将们单膝跪着,沉默颔首,在浓稠的血腥中送别了数百年的纷乱。
苍锦在远处望着冲天的神封掉眼泪,半天才拢了拢被利刃划破的衣袖,缓缓单膝跪下。
天雷停歇的无尘谷一片惨状,费了半天劲才化成人形的神兽夫诸耳目都受了重创,疼得大口喘息却还在自鸣得意地傻笑。
*
颜钟静静地看了江离舟一会儿,才笑道:“起来说话吧,再年轻跪久了也得腿麻,你叫了我十几年的师父,几时要你跪着求什么了。”
江离舟抿唇不语,眼神沉郁,没起身而是深深地俯下去,低声问:“那些年都发生了什么,求师父告知。”
颜钟抚了抚鬓发:“是想问你交托神印的那位吗?”
江离舟没作声,半天才回话:“师父当年说的都对,是我犯蠢,我知道错了。”
颜钟伸手拉他:“赶紧起来吧,让人看见还以为我要把你赶出去了似的。”
江离舟眼底有些泛红,抓着他的胳膊:“师父,心魔有解吗?”
颜钟无奈地叹气:“爱跪你就跪着吧,怎么还拉不起来了。”
江离舟心里火烧火燎的,又叫道:“师父。”
颜钟看着他,缓声道:“那我先问问你,黎崇一生,可曾有什么是无愧无悔的。”
江离舟低头沉思半晌,也没有开口说话。
颜钟看着他:“黎崇封了赢勾,安了乱世,却没能保住自己的族人,没能在血漫遍野之前解救无辜众人,甚至连并肩作战兄弟的尸骨都没能带回来。”
江离舟松了手,颓然地盯着地面。
颜钟又说:“你觉得自己无能又懦弱,想用一死来逃避责任。是不是?”
江离舟低着头,仍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颜钟神色肃穆,语气平淡:“想死在战场上有许多方法,你却把自己的神魂炸成了碎渣,没有这个谢罪法。”
江离舟喉头滚动,头埋的更低了。
颜钟伸手去扶他的肩:“黎崇不欠这天下什么,也不欠九黎族什么,推上祭坛的不是黎崇还会是别人,九黎为了天下大义而死,是这盛世的英雄,这份歉疚怎么也轮不到你背,懂不懂?”
江离舟身上颤了一下,眼泪砸在地上,烫出一块黑渍。
颜钟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轻声说:“你怜惜别人家的孩子,可你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啊。”
他抬起头,脸上挂着眼泪,哽咽地叫了一声师父。
颜钟笑了笑:“要是想明白了就起来,你再好好问,看看师父能帮上什么忙。”
江离舟站起身,有点尴尬地别过身擦了擦眼,才又问:“师父能把之前的事都告诉我吗?”
颜钟语气悠缓,却没搭他的话:“你刚刚说心魔,是指那个小夫诸吗?”
江离舟低头,眼神郁郁:“是我的错。”
颜钟站起身:“终于说对一句了——不该你的你揽了一大堆,这个确实是你得负责的。”
颜钟缓缓往书桌走去,江离舟只安静地跟在他身后,颜钟又说:“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由你而起,当然也得你去解决。”
他从书架里层抽出一册竹简,递给江离舟:“要我说啊,你做的最差劲的事,就是让我去送神印,唆使长辈就算了,还得看那小夫诸一脸凄惨,太缺德啦。”
江离舟低头接过来,心虚地没敢回话。
颜钟叹了口气:“我也做错了一件事,当时看那小家伙寻死觅活的,就给了他一把树种,打发他去临云山开荒,谁知道他又能找出新的折腾自己的花样。”
江离舟想起临云山不可思议的梨花树,心突然就坠了坠。
颜钟见他发怔,敲了一下他的头:“惜命一点吧,人家以命搏命给你抢回来,好好想想吧。”
江离舟低声应下,退到门口的时候,颜钟又叫他:“你也被下了心障蛊,回去想明白为什么只是恢复记忆而不是别的。”
江离舟愣了愣:“师父怎么什么都知道。”
颜钟神秘莫测地笑了笑,挥挥手把他打发走了。
那竹简年份久了,内容都是刻在上面的,也因为磨损导致有些字迹很是模糊。
江离舟费了很大劲才把上面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辨认清楚,有些字晦涩难懂,他还翻找了许多的古籍才能知道那都是什么意思。
竹简摊在桌面上,他定定地盯了尚听许久,晚风撞开了窗,把摆了一桌的书页吹的哗哗作响。
许陵在外面敲门:“师兄,我进来啦!”
日头刚刚西坠,屋内洒上了晚霞的光辉,从他发梢一直落到衣袖上,能看见他鼻梁上细小的绒毛。
许陵帮他点上灯:“师兄,这个药给你,不然脸上会留疤的。”
江离舟听见烛灯的火花滋滋响了两声,不动声色地把竹简卷进了袖子里:“天黑了?”
许陵把桌上的书籍摞在一处,腾出位置把两个小瓷瓶摆在桌上:“还没,就是屋子里有点暗。”
江离舟伸手摸那药瓶,拿起来闻了闻:“怎么还是两瓶。”
许陵解释道:“你这可是脸,一道是罡气伤的,这一大块是……被咬的,不太一样,还是小心点,不害你。”
江离舟似乎瞄了他一眼点头道:“还有事吗?”
许陵四处看了看,起身帮他关上了窗,压低声音道:“师兄,剑宗前几日有十几个人去了江南,说是让新弟子去历练,萧繁萧盛都在里面。”
江离舟皱眉:“有没有一个叫萧望的。”
许陵挠了挠头:“这个人我没关注,我待会去查。”
江离舟摆摆手:“不用了,应该有。”
许陵看看他,又小心翼翼地问:“师兄,这次去江南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离舟笑了一声:“感兴趣?”
许陵赶紧摆手:“不是不是,关心一下,那我先走了。”
他听见房门关上,神色沉了沉,按理说鲛人黑市应该只是个幌子,至于商队,难道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而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第48章 解谜
林清和回了临云山,本来是想自己清静清静,却见臧风急赤白脸地找上了门。
臧风急哄哄地拽着他嚷:“你可算见着人影了,云水寺被一把火烧了,我在空青的香炉找到了小孩的手骨,你看这怎么办吧!”
林清和昏昏沉沉的神志突然醒了过来:“手骨?”
臧风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那群和尚,劫掠孩童,滥杀无辜,还要留他们到几时!依我看,直接让苍锦一个浪卷了他们,都杀了干净!”
林清和一听这话就太阳穴直跳,抬手制止了他:“别说了,苍锦呢?”
臧风手在衣袖上心烦意乱地裹了裹:“在台淮后海呗,还能在哪,一眼不盯着那些败类就要出事。”
林清和揉了揉眉心:“去看看。”
苍锦已经命人将台淮山层层围住,一派草木皆兵的姿态。
台淮前些日子的摘星大典还引了许多探讨,如今的版本更是数不胜数,至于多少真多少假也没几个人在乎,不过都是看个热闹。
林清和在台淮找了几圈,最后在最高的松子峰上找到了苍锦。
她静坐在峭壁边上,远远望去就像是裹在了云里,衣衫在风里轻摆着,安静的时候倒真像个正经仙人了。
林清和站在她身后,问:“围都围起来了,怎么不直接下手查?”
苍锦没回头,拍了拍身侧示意他坐:“我懒啊,这种麻烦事想了想还是留给你吧。”
林清和挨着她坐下,说:“你有别的想法?”
苍锦侧目看他一眼,笑:“就是觉得奇怪,自从空青和尚接手台淮,好像就没安生过——甚至远在琪琳山的剑宗,那个萧元问,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不往山上招呼说书人了,总觉得太凑巧了。”
苍锦伸手拨了拨身边的碎石,又说:“都说萧宗主是个花架子,守不住剑宗的基业,可是如今的剑宗倒是比台淮安稳多了。”
林清和低头看深崖里的雾气,叹气:“到底是比不上以前。”
苍锦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背,笑道:“怎么,小鹿也上年纪了?老是以前以前的,好与不好都过去了,老拘在里面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
林清和低着头没说话,苍锦侧头看他:“上次见你还春风满面的,这又怎么了?吵架了?”
林清和眼睫颤了颤,尽量平静地开口:“他都想起来了。”
苍锦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平淡地嗯了一声:“什么时候?”
林清和伸手去薅那几棵稀疏的野草:“估计是……摘星大典之前吧……”
苍锦打了一下他的手背:“别薅了,拢共就这几棵草。”
林清和就收回了手,去扯自己的衣摆,苍锦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大人?出息呢?怎么就变成怨妇了?”
林清和啧了一声,眼神有点飘忽:“他好像生我气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苍锦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他有脸生气?你是不是没脑子?他生什么气?”
林清和皱眉看她:“什么意思?”
苍锦伸手就去拎他后颈,林清和立刻起身跳开:“你怎么还把我当小猫小狗!”
苍锦瞥他一眼收了手:“你蠢。我看你脑子还不如人家猫猫狗狗,你凭什么看不起人家。”
林清和垂头丧气地坐回来:“那怎么办啊?”
苍锦撑头想了一下,认真看了看他:“这样吧——”
林清和立刻抬头看她,眼睛亮了一个度。
苍锦说:“先找根绳子——腰带也行,闯进他的房间,悄悄地擒住他,然后把他的手绑在床柱上,扒了他的——”
“你等会儿?”林清和越听越不对劲,“这是哪门子的办法?”
苍锦冲他笑:“这叫‘没什么事是睡一觉不能解决’大法,建议尝试。”
林清和哼了一声起身就要走:“我为什么要来问你!”
苍锦伸手把他拉住,强迫他坐下来:“走什么——不是说正事吗,是你在这唉声叹气一副被负心汉抛弃的怨妇样,还怪我?”
林清和不满地瞥她:“你遣词造句能文雅一点吗?”
苍锦嘁了一声:“说正事,江南之行有收获吗?”
林清和抱歉地看了她一眼:“他说,鲛人商队是幌子,可能是都被抓去炼了保肉身不腐的邪药了。”
苍锦点点头:“他的鼻子真是比狗还灵——其实你这么想,我族人这些年失踪的数量,如果是炼药,那足够数百个肉身百年不腐了,他搞这么多是干什么?”
苍锦想了想又说:“黑市是需要大量的珍稀药材才能换一个鲛人,具体是什么药材查清楚了吗?”
林清和点头:“其实说珍稀,倒不是药材,而是必须要特定地方的药材,比如说雪莲花,他要求必须是西北荒漠里的雪莲,西北荒漠连山都没几座,哪里能有雪莲。”
苍锦沉思片刻:“我在想,药材如果真的太过离谱,这个黑市恐怕早早就凉了,怎么能搞了这么久,也许不是表面的意思——我一时也想不出来,回头我去问问夏天无,他说不准知道。”
林清和突然想起来没解开的谜面,问她:“在幽州时有个百晓生,我们问他幽州孩童失踪和鲛人黑市的关系,他给了个谜面,我们只把前两句猜了个差不多,给你看看。”
苍锦点点头,他就弹了弹手指,于虚空中浮出四行金字。
锦绣帷幔遇浅濡,雕栏鎏金杯微仄。其间但坐人不语,却见已至东南侧。
苍锦笑:“这个不是很简单吗?”
林清和惊讶地看过去:“怎么说?”
苍锦抬手指了指:“前两句明显写的是行船过程嘛,因为海上的水汽比较重,会让质地轻薄的帷幔染上潮气,海上行船又不可避免地会遇上风浪,摆在桌上的杯子才会倾斜。”
林清和点头:“是这样。”
苍锦收了手,又说:“其实真正解谜倒不是这里,如果我记得不差,这是一个记载过的事儿,我是在话本子里看到的,史称瞒天过海。”
林清和唰地站起身:“要坏事了。”
*
江离舟在屋里把百晓生留下的谜面写下来又看了看,时运探头进来:“师兄,在忙吗?”
江离舟没抬头:“进来吧——什么事?”
时运蹭到他跟前:“有个功法不太懂,想问问你——这是什么?”
江离舟把纸笔推到他面前:“正好,帮我看看这个谜面。”
时运看了两眼:“哦!我知道这个!师兄你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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