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恶魔耷拉着眼皮,死气沉沉。他将发丝拨到一边,露出额头的七星痣。
Dipper Pines从来不会将七星痣暴露给别人看。
Alcor抬眸,金瞳锋利如刀。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记忆消除枪被你毁了的事?」
他终于撕下伪装。
Dipper Pines席地而坐,他从没在Bill面前摆出过这么刻薄的一面。他的眼眸半阖着,眉眼平稳如利剑将出。
「你毁了记忆消除枪时就应该知道,你从未信过我。」他说的不疾不徐,每个单词咬字都格外清晰,四平八稳如大学演讲,「所以你又在生气什么呢?」
你从来就没信过我。
那为什么还要因为我的欺骗而愤怒呢?
骗子注视骗子,恶魔注视恶魔。半晌,Bill说:
「你真是个婊子啊。」
「彼此彼此。」
他环抱双臂,兽瞳里充满嘲弄的笑意。
「我千防万防,也没想到你敢在时空门开时动手。」
Bill知道这小子不老实。Dipper Pines还好说,能糊弄;可Professor Pines不是。他将记忆消除枪破坏后一直在等Dipper开口,但是年轻人没有。
原来一直将这件事严严实实捂在心底。
Dipper嗤笑:「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机会吗?」
他坐的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可言,哪里有半点精英阶层的影子。衣服上满是灰尘,落魄的和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可流浪汉没有这样的眼睛。
血腥、阴毒的眼睛。
地狱归来的恶鬼,终是露出了獠牙。
年轻的恶魔抬手打了一个响指,墙壁涌动,废墟逐渐分解、消失。帕罗奥图公寓取代白色房间。
拜Bill所赐,Dipper多多少少也开始享乐主义。
他起身,从冰箱里拎了两瓶啤酒出来。再一转身就是一套极为休闲的ZARA常驻款,海蓝色亚麻连帽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一截青白的臂腕。
男孩丢给Bill一瓶,自己则是用牙开瓶。瓶盖脱离玻璃时发出「啵」的一声。他喝着啤酒,冰凉的液体奔腾过喉。
Dipper家在高层,雨滴疯狂拍打窗面。帕罗奥图少雨,可在Dipper的意识里,他的帕罗奥图总是乌云密布雨不曾停。
他的面容被客厅落地灯光分割。半面镀上柔光,半面被黑暗遮挡。
水珠划过玻璃,冷气沿着瓶口上升。Dipper微微抬高了拿酒的手,看起来好像在举杯庆祝。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他说。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些的呢?
不,不是计划。
他从一开始就没信过Bill Cipher。
所以Bill说他是个婊子……这点他没说错。
Bill拎着酒瓶在他对面的宜家木椅上坐下。他不比Dipper,Bill向来时时刻刻保持优雅,穿的是年轻恶魔叫不出牌子的休闲西装。他拿着流水线产品的模样也足够赏心悦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喝什么香槟。
「让我猜猜看,」指尖轻叩木扶手,「我们被时光人影响穿越时空那次,你是不是故意不进地下室的。」
Dipper承认的也大大方方。
「是啊。」
为什么不那个时候就解决呢?Stan不在,Soos还小。没人会阻挡他们拆机械门。而且地下室那么隐蔽,时光人也不一定能追上来。
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时候处理了时空门,」他往布艺沙发上一坐,「Ford叔公就真的回不来了。」
没有Stan,没有Mabel。谁来阻止他拆卸时空门?
什么「过去的过去」,都是他用来拖延时间,骗人的。
Bill笑了,他学着Dipper的样子放松身体。但是他的眼底没有笑意,屋内的气氛剑拔弩张。
「老实说Pine Tree,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瞒过我的?要知道,我可是在你脑子里住着。」
Dipper也笑。
「那你又是怎么瞒过我的呢,Bill?」
Bill丝毫不介意告诉他。
「假话真话一起说不就好了。」他骗过Stanford,也骗过曾经的Dipper Pines。真真假假,谁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呢。
他当然不介意告诉Dipper。反正……
Bill笑意盈盈,这才是Dipper熟悉的笑容。从里到外都是满满的恶意。愉悦的黑泥都要溢出来一样。
「你又不能看我的脑子。」你怎么知道我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Dipper并没有被Bill挑衅到,年轻的教授反而颇为同意地点头。见状Bill撇撇嘴。
嘁,真没意思。
「我知道,」Dipper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他看着窗外,「从一开始就没有公平可言不是吗?」
他的思想意识记忆在Bill面前像个被强//暴的少女一样无力,只能赤裸裸摊开,任凭恶魔翻找。他看着另一个完全不相关的灵魂在他脑内安家落户,对他的记忆评头论足。自己却对那个家伙的大脑无能为力。
他想瞒着Bill做什么简直难如登天。
那他怎么办呢?总不能被Bill一直牵着鼻子走。
「……骗过你,首先得骗过我自己。」
他曾是温和的教授。
再睁眼是复仇的恶鬼。
他吞食着别人的血与肉,踏着尸山和血海,一步步归来。他推开他爱的人,告别爱他的人,让光明远去,唾弃一切美好的东西。他与恶魔共事谋皮,只有这样才能在名为人间的炼狱里看见希望。
他亲手让自己面目全非。
他自己信了,Bill才会信。哪怕他再想抓住Stan那时伸出手来的手,想疯了、像个变态一样希望能被老茧擦过面颊……
也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
Dipper想起他曾在斯坦福的图书馆,曾在某个金黄的午后,在咖啡和笔墨间碰巧看见一本书。那上面说:
爱是想要触碰却收回手。①
窗外电闪雷鸣。
Dipper半闭着眼,他低头,露出的一截脖颈脆弱白皙。哪怕是恶魔,也有自己的弱点。
他说:「悉听尊便。」
这是他对Bill的回复。
Alcor打不赢Cipher,这太难了。Bill的战斗经验Alcor坐十个火箭推进器也赶不上。他和Mabel曾经打赢过他,可那是在Stan脑子里,还是恶魔轻敌的情况下。
他知道自己的「人类」身体正在逐步转化成恶魔。痛感变弱、感官强化、超高的愈合能力以及吞食血肉无不证明这点。他的身体已经可以接纳Bill,具体表现在之前白色空间里那些层出不穷的Dipper没见过的奢侈品。
这儿已经不是Dipper的主场了。
他看见Bill放下啤酒,玻璃杯和茶几相碰,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回响。Dipper合上眼,他早就料到这一幕,纸是包不住火的。他瞒天过海,终是需要付出代价。
救人一命,就要用另一条命来还。
Dipper听到风声,他最后想到的是:
其实我觉得挺抱歉的,Bill。
Dipper连人带酒一起被踢下沙发,Bill收回迈出去的脚。至始至终他手中的啤酒没有半点洒出去。
Bill这一脚可没留情,年轻的恶魔胸口要疼炸了,啤酒早就摔在地上碎的只剩渣。
「你是被Shooting Star的猪附体了吗?不,搞不好还不如那只猪呢。要我给你洗洗脸清醒一下吗?」
Bill的手微倾,啤酒接二连三涌出,尽数倾倒在Dipper脸上。
「杀了你算解决?你可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Professor。」他气笑了,「我教导了你那么长时间,现在你烂摊子搞完了想死就死,你当我是你们人类政府从生到死一条龙?」
空瓶在Dipper耳边炸开。
恶魔蹲下,他抓住Dipper下巴,不顾年轻恶魔满脸的啤酒。他的手指很用力,Dipper甚至有种下巴会被捏碎的错觉。
灯光被玻璃渣切碎,每个切面都能映照出Bill的模样。而Bill的眼里,是像条湿漉漉野狗一样狼狈的Alcor。
「那……你……想……」
「从现在开始,我要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要你杀人你就得给我杀,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黄金瞳对黄金瞳,「我要你像条狗一样听我的话。」
Dipper刚想回他一句「你做梦」,就被Bill下句话钉死。
「相应地,我也不会去动Pines家一根手指头。」
他松开钳制男孩的手,居高临下地注视Dipper。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Bill还是懂的。他看见男孩脸色几番变化,最后一片灰败。
「……成交。」
Professor Pines咬牙。
「那你需要我像电视里演的那些低星电视剧一样叫你『主人』吗?你这天杀的变种玉米片。」
哦豁,进化了啊,从玉米片进化成变种玉米片。Bill都有点期待下一次是什么了。
不过人不能逼得太过。
「那种称呼就免了吧,」虽然他挺想听,「现在,你去睡一觉。」
Dipper一愣。
Bill转身,硬皮鞋一下一下踏在木地板上。
「我把你意识空间快绞成碎片了,还抢了多次身体使用权,你灵魂都要透明了。」Bill满脸嫌弃,「你是猪吗?以为死了身体就能给我?那我为什么不早点夺取你的身体。」
他简直想去十年后问问斯坦福人事部,这种智商究竟为什么可以在最高学府任教。
「我和你融合才形成的『Alcor』,缺一个这身体都不行。」Bill居然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的『人类身体』还没有彻底完成『恶魔』的转化,我现在接手,出现的是什么东西?十二岁半恶魔小弱鸡?」
Dipper:「……」
Bill满脸写着「动动脑子行吗」,他挥挥手。
「你现在赶快滚去调理灵魂创伤,我也受伤不轻,得好好睡一觉。对了,」他想起来什么,「我警告你,Dipper Pines,你要是再敢搞什么幺蛾子,」Bill冷笑,「我把Shooting Star的手指当着你的面一根根掰断。等你醒了我们再好好聊聊怎么在时空门开后收拾蝾螈。」
他应该杀了男孩的。他想。Bill Cipher向来对背叛者不留情面,只有他背叛别人的份,没有别人背叛他的份。
但是自己住手了。
为什么?
他想起Alcor那双眼睛。眼珠是黑的,可虹膜是金色。是和Bill一模一样的金色。
那是恶魔的象征。
在所有的时空里,都找不出第三个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家伙了。
Bill是在雷声中醒来的。
那天和Alcor交流完之后,他们就陷入休整睡眠。毕竟之前折腾的太狠,灵魂早已遍体鳞伤,需要大量的休息来拯救灵魂和身体。Bill作为一个享乐主义者,强吊着一口气召唤来火堆和床铺,颤颤巍巍给山洞施下最后的魔法然后倒头就睡。
他对自己的魔法很有信心,这个宇宙里没人能超过他。
所以……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这么想着,伸出头看外面的天空。
结果把恶魔吓了一跳。
Bill很少有受到惊吓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维持一张笑眯眯的脸。根本就是另类面瘫。但是现在他的眼睛睁的前所未有的大,是个标准的惊讶表情。
「这怎么回事……」
天空红的近乎滴血,暴风在树林间穿梭。幼鹿尖叫着被卷上天空又在眨眼间摔成一滩肉泥。
Bill见过这副场面。
「这他妈怎么回事!」
Bill低头看向手环,日期已经走了六天。
仅仅过了六天而已,借Stanford五个脑子十双手也搞不出「湮灭之日」。蝾螈还在时空间卡着呢,要真是它出的手重力泉早就寸草不生。这到底是谁干的!
他把Dipper强行唤醒。
男孩灵魂受的伤要比Bill重的多——虽然一大半都是他干的。Bill下手一点没留情面,意识空间现在还在重建。
Professor Pines眼睛都没睁开就被Bill推出去。
【你自己看。】
他被吓到瞬间清醒。
「这什么鬼!好莱坞特效大片?」
【比那个更刺激,】Bill冷笑,【看样子在我们睡觉的时候有人做了不得了的事情啊。】
Dipper伸手撤掉结界。
噩梦波及范围比他想象的要广。有一半的森林被破坏,来不及逃脱的动物被怪物们争相分食,血雨不绝。
有只翼龙发现了Dipper,它欢快地丢掉口中的骨架朝男孩飞去,满是獠牙的嘴巴腥臭又恶心。
Bill冷着脸,以他和Dipper的默契不用多说就切换了位置。恶魔一脚踩住翼龙上半喙。翼龙扭动着身体,喉间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叫。
Bill更嫌弃了。
作为站在怪物界食物链顶端的恶魔,向来只有他吃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别的蠢货垂涎他了?
「不自量力。」
他做了个虚握的动作,翼龙扭动越发疯狂,但恶魔纹丝不动。五指成拳的一刻——
心脏突破皮肤束缚,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尘与土。
翼龙不动了。
「真恶心。」
Bill拍拍手。翼龙还睁着眼,胸口往外汩汩流着血。真真是死不瞑目。
「我们得把这件事调查清楚,」恶魔看着远方电闪雷鸣的天空,「看看是谁敢在我Bill Cipher的地盘上搞末日。」
Dipper松松领带。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Blemdin死了,华盛顿特派员死了,重力泉的时间缝隙在Ford叔公手里,Bill是他的同谋。他亲手解决掉所有会造成「湮灭之日」的不定因素,为什么……末日还会出现?
Bill拨开洞口疯长的野草,翅膀伸展,足以遮天蔽日。翅膀卷起狂风,他如利箭离弦,飞向重力泉。
TBC
Notes:
①:出自塞林格《破碎故事之心》
第十一章 11
Mabel坐在窗沿,头倚着冰冷的玻璃。
距离Stanford Pines归来已经过了六天,女孩从Stan那得知了一切——Stan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他这么做的原因、还有他和他兄弟的过去。
Stan讲他和他兄弟童年那些趣事时Ford怼了他一肘子,老人愣了下,看清女孩表情后结结巴巴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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