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Stan叔公。」Mabel扯开一个笑,干净的像雨后的鸢尾花,有水珠从叶尖滚落,「我很高兴你能找回你的兄弟。」
两个老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窗边跃下,白色的丝袜在半空化作一道弧线;少女踩过木质地板,吧嗒吧嗒,像只轻盈的山雀在木头间穿梭。
她从抽屉里取出三号日志——Stanford明确表示这本书他用不到了,给他们也行——然后坐回原位。
她得给自己找点事做。Mabel咬着笔头,放到嘴里发现是根蜡笔又「呸呸呸」地吐出来。
「Well……Dipper不在,我得把日志给他续写下去。」
她歪歪头,回想男孩平时写日记的模样。Dipper总是叼着笔,坐在桌案前,让台灯烧到半夜。他做这项「工作」的时候低垂眉眼,灯光将他的面颊分割为两部分——眼窝深邃,眼睛却在发亮。
偶尔她翻过身,看她弟弟坐在桌前认真的模样,想她的书呆子老弟有时候还蛮帅的嘛。
Mabel笑了笑。她借着天光翻开日志——
记录到剧院戛然而止。
寒气顺着四肢百骸蔓延,Mabel握着封面的手都是僵的。她脑海里闪过Dipper低垂的眉眼闪过Dipper笑着的脸闪过Dipper红透的面颊……
它们最后都汇聚成一张脸。
那天Dipper站在她面前,半仰着头。脸部轮廓明明还稚嫩的很,可眼睛疲惫如半截入土。
有着老人眼神的男孩说:「我要搬去楼下。」
他曾在阁楼奋笔疾书。
等到楼下却未填一笔。
可她记得他说过啊,他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日志作者揪出来。Dipper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
可星星呢?星星都去哪了?
她慢慢的合上书,青白的光骤然撕裂云层,几秒后,闷雷滚落。
重力泉这个夏天格外多雨,Mabel注视雨幕的时候想。Wendy说她在这儿住了十来年,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雨。
玻璃逐渐爬上一层薄薄的雾,她记得Dipper和她讲过,好像是因为一个叫温差的东西导致水蒸气如何如何。那几个如何如何是什么她记不清了。她只记得Dipper说这些时亮起的眼,还有被自己打断后讪讪闭上的嘴。
她是不爱听Dipper讲这些的。毕竟比起什么温差和水蒸气,还是「雨仙子为玻璃施了魔法」这种说法更能讨女孩子欢心。
Mabel用手指在上面点了两个点,又画了一条弯曲的线。
Dipper Pines从小就是个「怪胎」。他和班里那些书呆子不一样,Dipper能和人进行正常的交流沟通,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使自己变得很迷人。①但是他也会过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Mabel常常看见她的弟弟站在宴会角落,一手橙汁一手粉笔,灯光在方程间穿梭。他身后是人声鼎沸的海洋。
数学、物理、化学。他是如此擅长这些在Mabel眼里和乱码无异的科目。
她曾问过,这些东西的趣味在哪里?为什么Dipper有时候宁愿和报纸上的数独题奋斗一天也不愿意陪爸妈看SNL?②
那时候男孩低下头,耳尖晕染层极淡的红。他看起来十分羞涩,就像每个讨论起心爱姑娘的男孩。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理科的世界起舞。而她们是我的舞伴。我不停的不停的跳,舞伴换了一个又一个,只要我不想停,她们就会一直陪我跳下去。你理解这种感觉吗,Mabel?」
当时她是怎么回应的来着?哦,她听的云里雾里,随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Mabel学着玻璃上的模样,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她抱着日志下楼,餐厅里Ford叔公正在做炸鳕鱼薯条,香葱碎星星点点,落在金黄酥脆的鱼排。他举着盘子问要不要来一口。
她笑着点头,叼着薯条口齿不清地朝Stanford借卧室钥匙。
那间卧室本来就是属于Ford的。
「钥匙在这。放你那也行,」老人将盘子放到餐桌上,「我最近都在地下室工作,卧室的话你随便进。」
她谢过Ford叔公,刚想离开,却听见老人迟疑着开口。
「……的东西,我都没动过。」
她身形顿了顿,背对着Ford的时候眼角是下垂的。榛色双目里翻滚着数不清的情绪,浓重的近乎变黑。可她回头的时候还是笑的没有一丝阴霾,就像太阳一样。
「我知道了,谢啦Ford叔公。Mabel爱你。」
她拧动门锁的时候突然想起,自从Dipper搬进这间卧室后,她就再也没进来过。
Dipper从来没邀请她进来过——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去敲门找他,他也是半开着门,站在门口和她交谈。
……她并不知道现在的卧室内部是什么样子。
Mabel深吸口气,放到门把上的手有些抖。连她自己觉得好笑——她在紧张什么。
不就是Dipper的卧室嘛,难道他自己一个人住之后就能和以前截然不同不成?
她推开了门。
然后呆立在门口。
她知道Dipper的个人卫生一贯好的很,比她这个姐姐强,男孩总是在一些地方莫名其妙的固执。
但现在Dipper那些「臭毛病」被无限放大,桌子也好床铺也好,都堆放的整整齐齐,规整的堪比房地产广告上的展示房。如果不是这几天没有人过来,让灰尘堆满房间,估计Mabel一推门会被闪瞎眼。
Mabel久违的……兴奋起来。
她搞破坏的手跃跃欲试。
说真的,搞疯强迫症确实让她有种诡异的爽。
Dipper确实有很好的卫生习惯,龟毛到Bill都受不了。和同事们不同,Dipper 的办公桌永远整整齐齐,在宅男中鹤立鸡群。虽然每次做实验的时候都是人模进去狗样出来,但是他出来第一件事永远是洗澡,这习惯雷打不动,有时候Jennifer掐着表跟在他身后崩溃再崩溃,说教授我们飞机要赶不上了能不能快点。
这些Mabel可不知道, 她只是为男孩变本加厉的爱干净感到震惊。她小心翼翼踩上可以互换身体的地毯(那里面的元件在Dipper搬进来的第一天就拆了),凑近桌子。她对男孩桌上的瓶瓶罐罐很好奇。
这里面的液体像魔药一样,有各种颜色。但是没有魔药里那么多亮闪闪,看起来逊色不少。
她想了想,没敢动这些东西。然后她拿过一侧的纸卷,上面是龙飞凤舞密密麻麻她不认识的单词。
不,别说单词了,字母她都不认识。
Mabel勉强能从横线和加减符号里看出这些应该是公式,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她一个也不认识。
她这时候有点对自己的差成绩忿忿然,直觉告诉她弄明白上面的公式就能搞懂Dipper——不说全部,至少也有一大半。她神经病一样咬了半天指甲,最后把纸卷塞进包里。
Mabel离开桌子,把视线投向房间其他角落。
但桌子是整个房间最有人味儿的地方了。Dipper床铺的相当整洁,Mabel看了一眼就丧失兴趣。她走向卫生间,拉开瞅了一眼又关上。
Dipper作为龟毛甚至有些洁癖的单身青年,他的房间搭配也是惯有的简洁。整个房间只剩下衣柜没有调查过。
衣柜是Ford留下的,成人款,Mabel拉开柜门的时候,里面孤零零的几件休闲装似乎在对她发出无声的嘲笑。
她面无表情地合上。
Mabel上楼的时候听见上面传来争吵声。
她三步并作两步,蹬上最上面的楼梯,脑袋刚探进餐厅就看见Pacifica鼓起两腮吹咖啡。
Mabel:「……」
Pacifica:「哟。」
Mabel觉得眼皮有些抖。
「我叔公他们呢?」
「在隔壁。」她放下马克杯,从包里抽出镜子补妆,放松的好像这是自家。
Mabel眼皮跳的更厉害了。她奔向客厅,果然看见两个老头在那对峙。戴帽子的扯着嗓子吼,用手指指点点;穿长风衣的抱臂而立,他说的没有他兄弟那么多,但偶尔蹦出来的几句也足以气的对方跳脚。
两人互甩口水,唾沫星子在灯下闪闪发亮,好一个口吐银河。
Mabel听了半天没听明白他们说什么。
「他们在吵什么?」她回头,问Pacifica。
女孩上完眉粉上眼影,漫不经心地回答。
「讨论我的情报可不可信。」
「……什么?」
「Dipper,你弟弟委托过我一件事。我这次过来是来告诉你们这件事的。」
Mabel一愣。
「什么事情?」
「你弟弟委托我监视华盛顿特派员。我知道他们来调查神秘小屋、结果让你Ford叔公糊弄走的事,」Pacifica开始涂口红,「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有我的办法。但是我家毕竟住在山上,镇内普通的消息传到我这儿反倒要慢上几天,我也是刚知道Dipper失踪。」
她抿抿嘴唇,问Mabel:「好看吗?」
「蛮适合你的……等等你换颜色了?」
「嗯,南瓜色。」她朝Mabel比划了一下,「之前一直在用各种各样少女粉,现在换了颜色试试。」
说到这她笑了笑。
「感觉还不错。」
Pacifica起身的时候Mabel才注意到她换掉了自己那条标志性的紫裙子,里面是素净的白色蕾丝短裙,外面套着件火红的大衣。她整个人比Mabel上次见的时候有精神多了,不知道是不是换了眼影颜色的缘故,没有之前那么强烈的侵略性。
「该说的我都说了,」她戴上墨镜,「我走了。不用送。对了告诉你叔公,他泡的咖啡真是难以下咽。」
「Pacifica。」
「嗯?」
「……谢谢。」
外面还下着雨。Northwest庄园和神秘小屋并不近,说她是路过Waddles都不信——对不起,Waddles还是很聪明的。她不应该这么说Waddles,那还是换种说法吧。
也就能骗骗Soos。
Pacifica先是愣了愣,然后笑了。但是眼角的弧度平缓许多。
「还人情而已。我可不愿意欠你弟弟人情。」
硬底皮靴敲打老久的木质地板,她步子迈得很稳,餐厅硬是踩出了秀场的效果。Pacifica一步一步向外走去,金发随着动作左右摇摆;她将手放在握把时动作停了停。
「你弟弟没那么容易死。」
她推开门,伞花盛开的瞬间Pacifica迈进雨幕,只给Mabel留下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
Mabel还没从Pacifica留下的那句话中反应过来就见Stan探进半个身子:
「Pacifica走了?」
她点点头,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
「Stan叔公,Dipper那件灰色西装马甲是你给买的吗?」
Stan一愣。
「不是啊。那件不是Dipper自己带过来的吗?」
见Mabel低头沉思,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女孩耸肩,她把草纸从包里翻出来,递给后面的Ford。
「Ford叔公,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Ford接过草纸,他原本是眯着眼睛的,瞳孔却在看清内容后陡然放大。
「……费曼路径积分?相对论?量子场论?!」
Mabel听的云里雾里。
「什么玩意?」
「简单来说就是高等数学和物理。」Ford斟酌用词,「呃,等你到大学以后就会学到了……可能吧。」
「很难?」
「非常难。」他挥了挥手中的草纸,「能推演到这一步对方至少得是麻省理工博士级别的……就是非常厉害。」
Mabel问:「比你还厉害?」
Ford叔公确实是她见过最聪明的人了。Stanford摇头,又点头。
他抖抖纸张。
「有些想法还很稚嫩,还存在几处逻辑性错误。但是假以时日作者必定会超过我,因为至少我没产生过『时间客观存在但无规律可循』以及『人为制造引力透镜效应是人工虫洞的第一步』的观点。」
Stanford几乎把这份草纸当成至宝爱不释手,看的Mabel鸡皮疙瘩全起来了。她和Stan对视一眼,后者撇撇嘴,意思是瞧啊又来了。不过Stan想起个事。
「Mabel这东西你从哪捡来的?」
女孩把三号日志一起递给Ford。她神色沉沉,眼底有化不开的青黑。
「那是Dipper的。」
她在两位老人的惊讶中,缓缓吐出压抑在心底的那口气。
「叔公们,Mabel有话要对你们说。」
从哪开始说起呢?
是Dipper拒绝挽救Soos童年开始,还是他一改之前的衣着品味开始?
不,应该从更早以前。从Dipper被Bill占据过身体开始。
Mabel称呼那个样子的兄弟为「Bipper」。「Bipper」和Dipper很像,外表上,但是性格截然不同。「Bipper」更像是恶魔本人——冷酷,无情,神神叨叨,有着令人惊讶的衣着品味。Bill Cipher从没想过伪装,他不屑对小孩子伪装,Mabel知道。
她曾经靠着这些差别区分出Bipper和Dipper,然后将恶魔赶出她弟弟的身体。
可是现在呢?
她记得Dipper穿着西装马甲的模样,袖口的银扣在灯下闪烁锋利的光;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额头七星分布;尖头皮鞋敲打地板,男孩抬眸的刹那——
宛如恶魔降世。
「他越来越像Bill,」Mabel把她搜集到的「证据」摆在二人面前,「性格、说话的习惯、常穿的衣物……」
Dipper本来是有些软弱的性子,可他现在面对败者毫不留情。
Dipper遇事喜欢啰嗦,啰嗦一大堆,也不管别人能不能听懂。可他现在愈发沉默。
Dipper的衣品很差,装帅的时候喜欢选V领衫,丑爆了真的;可他现在常常选择西装三件套。
他现在拥有的知识深不见底,随手都是Ford都为之惊叹的公式;他的心思越发深不可测,连Pacifica都成了他的同盟。
到最后,连日志都舍弃了。
他没有死,也不会死,Mabel想。
Stan和Ford面前的「证据」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厚。从最开始的草纸,到后来的衣服和日志。Mabel像中老年妇女一样叨叨没完,她列举了好多——那些Stan或知道或不知道的有关Dipper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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