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bel说这些的时候很冷静,也很条理清晰。她说话从没这么简洁过,一板一眼的甚至有些像她的弟弟。Mabel配合着自己的举例将物品一件件摆放到桌面,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减少,可是并没有让她的语速减缓一丝一毫。她唯一的停顿大概就是在包底抓了一个空的时候。
她的动作顿了顿,嘴巴也顿了顿。
然后她维持那个动作——她的右手里空空如也,是团空气;她就抓着那团空气,将右手,摔在那层层叠叠的「证据」上。
空着的手落在硬皮封面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就像法槌落在底座那么响;那一瞬间她闭上眼。
「我觉得Dipper其实早就被Bill附体了,现在那个,是『Bipper』。」
她宣判了她的兄弟,而上帝宣判了她。
以弑亲罪。
Mabel感觉到一双手——一双温暖、巨大的手落在她腰间。那双手上还有咖啡的香味。
「!」
那双手拖起了她,将她拖放在膝盖上。她睁开眼,入目的是Stan满是皱纹的脸。
Stan抽了抽红鼻头,他看起来有些难过,表情很复杂;Ford也是。其中放在腰间的一只手转移阵地,落在她发旋,轻轻拍了几下。大抵是因为这样的动作很少做、不太熟练,反倒有些笨拙。
「Mabel……」Stan叹气,「你没必要这么做。」
什么?她怎么了?
Mabel张张嘴。她想问她怎么了?她做了什么?她做的不对么?
她却没能说出口。仅仅是张了张嘴,做了下口型,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因为Stan注视她的目光太悲伤了。
她从没想过老人会有这么悲伤的眼神。他仿佛是在注视Mabel,又仿佛是在透过她看着什么过去的人。那些遥不可及、又一触即碎的过去。
「你没必要这么做,」他重复了一遍,笑容苦涩,「Mabel,你不必勉强自己。」
你不必勉强自己。
她猛然睁大双眼,而Stan还在继续。
「甜心,你知道,这个『工作』并不适合你。比起调查你弟弟,你还是更适合与你那些朋友们在楼上涂涂画画,开睡衣派对。」他揉揉女孩的头发。
「你很善良,真的,我的孩子。我从没说过,但是其实我很自豪有这么一个善良的孙女。」Stan说这话的时候非常不好意思,他移开目光,耳根通红,「一个人的知识可以后天培养,但是美德是天生的。我很幸运,我的孙女有全世界最柔软的一颗心脏。」
「我也是。」Ford单膝跪地,和Mabel平视,他第一次和自己的孙女推心置腹,「Mabel,我穿梭了那么多宇宙,见过那么多外星生命。而你的内心,确实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柔软的内心。」
说到这Ford挠了挠头。
「Mabel,说实话我并不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我是说,我并没做好去当一个叔公的准备。不过我可以像你保证,我会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叔公。」
他最后的话语轻柔如羽,拂过女孩鼻尖,落在她心房。
「所以,试着依赖我们吧,Mabel。」
她的鼻尖很痒,她的心房酸胀。
然后她闭上眼,有泪从鸦羽似的睫毛下坠。
她捂住眼睛,可眼泪从指缝、从掌心不停溜走。Mabel大张着嘴,艰难捕捉每一丝氧气。
「我……」她喉头哽咽,「我没想要这样的。Stan叔公,Ford叔公……我不想……我不想这么做。」
毛衣袖口的深色愈发扩散。
「我不想怀疑Dipper。可是……」
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崩断。
「可是我没有办法不去怀疑他啊!」
Mabel用尽全力哭喊,眼泪鼻涕糊满了面颊。她哭的那么狼狈,让Stan和Ford心碎。
「我好难过啊Stan叔公。我好害怕,这个Dipper好陌生,我不认识他……」
他不再对她温柔宠溺地笑,不再陪她玩那些「幼稚」的游戏。
「我觉得一个人好孤单……我知道Candy和Grenda都是很好的朋友,可她们都不是Dipper。Stan叔公,我晚上看着……看着另一张空旷的床……常常回想……」她抽抽鼻子,却流出更多眼泪,「回想Dipper留在这的样子……」
她抽噎着,一下一下。
「我在哪里……都能看见Dipper。」
他原本离她那么近,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可现在他不见了。
「可是现在……我只有去楼下才能看见Dipper……他常常拒绝我的邀请,一个人鼓捣那些东西……」
Mabel突然收声,不再像刚刚那么声嘶力竭;她的尾音粘稠绵长,仿佛狂风暴雨宴息旗鼓,它们转为化不开的雨雾,本质没有变化,却更为依存、徘徊不去。
她嘴唇颤抖着,有泪不曾停息地滚落。
「他变得我都已经……不认识他了啊。」
她尽全力否定、欺瞒自己。
那还是她的弟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哪怕他冷漠、他不再和她一起,她都固执地相信。
可越来越多的事实摆在她面前。
Dipper开始否定她、不肯更改Soos的过去、不在乎Blendin死活;他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没有人气,越来越像……
Bill Cipher。
她很喜欢看《福尔摩斯探案集》,有时候甚至还会角色扮演。里面有句话她印象十分深刻:
抛去所有不可能之后,留下来的东西,无论你多么不愿意去相信,但它就是事实的真相。
Dipper发生这种转变是在被Bill附身以后。
当Mabel看见Dipper紧紧抓着地板,黄金色眼睛却那么温柔的时候,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么丑陋,有多么……不像个人类。
那是她弟弟最后的理智。
那个时候她想,她得做点什么,她得为她面目全非的弟弟做点什么。这很残忍,对任何人来说都很残忍。可是她得做下去。
她咬紧牙关绷紧脊背,她亲口宣判了「Dipper」已经不存在了的事实——感情在这一刻溃不成军。悲伤和委屈滚滚而下,它们从Mabel眼眶接二连三滚落,再也没有停。
就像积满雪的树枝,「咔哒」一声坠地。
她终于……放下担子,放心依靠自己的长辈,不再勉强自己。
泪水模糊视线时她想,幸好你从来不是一个人,Mabel Pines。
Mabel哭了很久,直到哭累了才停下。Stan抱着女孩,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Ford说:「你把Mabel送到楼上,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她太累了。
Ford说的对,Mabel从来不是把事情憋在心底的人。这几天已经是她的极限。
他环抱双臂,食指轻轻抠弄右手臂上的一块皮肤。
「Dipper的事……你怎么看?」
Stan抱起女孩,他特意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势,让Mabel能睡得更舒服。
「我不知道。」
Ford一愣。
Stan闭了闭眼。Ford注意到他的兄弟已经不年轻了,鬓角白发的数量远远多于他;Stan眼角耷拉着,显得有些刻薄,这应该是因为眼眶受过伤,之前还没有,那应该是他进入时空门以后的事;Stan的双手布满老茧,嘴唇总是浮着一层干皮,上面布满裂纹。
Stan背其实有些驼,只是平时强撑着,不太明显。一旦支撑他的这股气儿散去……
老态尽显。
「Stan……」
「Ford,我不了解你们这种书呆子——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弄明白。我没有你的雄心壮志,造福全社会什么的;我只想照顾好我的家人。」
这是Ford第一次听Stan说这些。
他突然发觉,Stan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永远混蛋。他虽然脾气差嘴巴毒,行事流氓又自大。可是在某些方面,某些时候,Stanley Pines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Ford惊觉他其实一直在刻意忽视一件事。
——Stan爱他。
这个骗子、小偷、流氓,爱着他的家人。
他识字不多,行事粗鲁。可他只有在面对他的家人的时候,才会小心翼翼收敛起一身丑陋的刺。
哪怕对方并不领情。
哪怕被伤害了无数次,他也会把心粘好,再一次捧着那颗真诚的心,腆着脸笑的贱兮兮的,凑过来。
Ford想,他到底伤害了Stan多少次。到底让那颗真诚的心破碎过多少次。
他只看见了丑陋的外刺,却从没想过内里有多么柔软。
「我……」
「你知道吗,Stanford,」Stanley叹气,「你们这种人,其实真的很可怕。」
Stanford呼吸一窒。
「你们经常沉浸在你们的小世界,对外界漠不关心,更有甚者将除同类之外所有都当傻逼。」
Mabel睡熟了,所以Stan肆无忌惮。
「所以你们不会在乎,爱你们的人有多少次被伤的体无完肤。」
Stanley Pines终于承认,其实他一直都深爱着Stanford Pines。
他只是羞于开口,却从没有拒绝承认。
他抱着Mabel上楼,留Ford一人在那。
「关于Dipper……」Stan突然开口,「有件事我很在意。发生在你回来之前。」
「他认得时间机器,并且千方百计想要按下按钮;但是在最后一刻……」那天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有多紧张。Dipper是最坚定的那个,而Mabel一副只肯听他话的模样。他当时都绝望了,没想到最后来了那样一个反转。
「他告诉Mabel:『别按下那个按钮』。」
Dipper亲手,毁掉之前辛苦修筑的长城。
也是在那个时候,Stanley发现他根本看不懂Dipper在想什么。
一面挖苦他,一面却又亲手毁掉布置好的一切。他下手又准又狠,捅自己毫不心软,钢管穿透手掌的刹那Stan的手掌都跟着一痛。
简直就像个……
「疯子一样。」
Stan将女孩放到阁楼床上。他亲了亲女孩眉心,祝她能有个美梦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去。
可这个下午注定不会安宁。
Stan前脚刚走,另一个人影就翩然而至。那家伙推了推女孩。
「嘿,Mabel,嘿!」
Mabel勉强睁开眼,看见……
一颗熟悉的光头。
不,不能叫他光头了,这人有头发了。虽然又短又少,不过聊胜于无。
Mabel缓慢地眨了几次眼睛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Bulabula?」
「是Blendin!Blendin!你怎么总记错我的名字!」
如果这点事能让Mabel尴尬那她就不是Mabel了。
「好吧好吧,亲爱的时光人,你找我有什么事?总不能是强调名字吧。」
Blendin有些不好意思。
「Mabel,我这次来是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你遇到麻烦了?」
「差不多。我在执行别的任务的过程中,把一个不属于现在时空的……物品,丢在了这里。」
Mabel反应很快。
「你希望我去找它?」
「不不不你不用找,我知道那个在哪,你帮我取一下就行。作为报酬……」时光人咬咬牙,「我可以以权谋私,给你一次改变过去的机会。」
Mabel怔了怔。
「你说——」
「嘿!小点声!」Blendin吓得头发都飞起来了,「你想把你的叔公们都吵上来吗?」
Mabel讪讪,这次她压低嗓音。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时光人耸肩,「因为这东西太重要了,改变时空和这东西相比都不算什么。」
然后他笑了笑。
「回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哦。」
Mabel抓着被罩的手渐渐收紧。
「……什么时候都可以?」
「当然。」
……那她想回到剧院那个时候。
回到那个,一切还没有变得那么糟的时候。
「……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Blendin满意地笑笑。
「时空尘埃,大概这么大,」他比划了一下,「装在水晶球里,挺好看的一个东西,就在地下室Stanford的置物架上。」
「成交。」
Mabel速度很快,当然这和Ford密码都没改也有关系。「时空尘埃」物如其名,确实挺好看,在水晶球里来回飘荡。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拿过时空尘埃时,突然升起一种诡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叫嚣着不要将东西交给Blendin。
她咬紧牙根,强忍着不适。
「给。」
Blendin十分开心地接过这枚宝物,他看起来爱不释手。Mabel敲敲桌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改变过去?」
她迫不及待。
然后她看见Blendin抚摸尘埃的动作顿了顿,他对Mabel露出一个她万分熟悉的笑容。
时光人松开手指,水晶球顺着指间滑落,在地板上摔得清脆。他在Mabel惊恐的注视中裂成两半,他像脱衣服一样将皮脱去,两沓皮软软倒趴在地。他将两根高跷踢到一边,三角的恶魔抬了抬礼帽,算是打招呼。
「Bill Cipher」说:
「现在。」
TBC.
第十二章 12
Bill降落的时候一脚踢飞凑过来的牙床怪。
「Shit,」他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我怎么以前没发现这家伙这么恶心。」
Dipper听到这句话十分惊讶。
【不是,你没发现你玉米片的长相也挺恶心的吗?】
Bill:「……」
没等Bill说话,Dipper就自己接了下去。
【说的也是,觉得恶心就不能用这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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