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天全灭了。不只是星球,整个宇宙都没了。」
Evelyn的声音在他耳侧流淌。
「他很聪明,从小就很聪明。在恶魔里Bill的智商也数一数二,可Dear Pine Tree,你知道吗?巴别塔从未建成。」
女人闭上眼。
Dipper默然。
他当然知道,巴别塔从未建成也不允许被建成。可他们对知识的需求无底洞一般,他们对知识上瘾。
如果客观世界已经没法满足他们了,他们就会主动去「制造」满足。
无视道德,无视法律。
以至于最后,万劫不复。
「他做了什么?」Dipper很轻很轻地问。
可事实上他也不用问,映入眼帘铺天盖地的红早已说明了一切。
Mrs.Cipher用同样的音量回答:
「他打开了潘多拉之匣。」
「Bill本来没想过这样。他自大、狂妄,但还没到毁掉一个宇宙的地步。」
「可他太想要碰到知识的终点了。但是世界的本质哪里是那么容易发现的呢?越是通天之路,越是艰难险阻。」
「他算错了一步。」
Evelyn睁开眼,血从眼眶深处满溢而出。
「于是整个世界都跟着错了。」
她提着裙子走在前方,Evelyn对这个世界很熟悉。她带的路不一定是最好走的,但确实最安全的。Dipper跟着她爬上爬下,听她讲述许久之前的末日。
「先是魔力膨胀——是的,是膨胀,不是枯竭——我们,恶魔,拥有了难以想象的魔力。空气中也是。于是我们放纵自己,尽情挥霍魔力,却没想到这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那并不是星球的馈赠,而是星球的自毁。它透支了许多年后的魔力,让我们错误判断状况。接着,第一个魔力过剩者出现了。」
「他爆炸了。」
Dipper呼吸一滞。
「他体内没法容纳这么强大的魔力,所以他爆炸了。但那时候我们还不懂,或许恶魔反应过来了,但是那些清醒的声音怎么敌得过愚者的狂欢呢?」
Evelyn的侧颜冰冷,她的眼里映照血红的末日。Dipper突然产生一个念头,它出现的如此突兀,可它又如此合理,Dipper甚至没有驳倒它的理由。
Evelyn Cipher或许是那些「清醒声音」的一员。
「不能适应突然增多的魔力的恶魔最后爆体而亡,而能适应的……都变成了你若见到的模样。」
蜥蜴人。
「它们不再拥有智力,连思考都被本能代替。我们用了那么久站到怪物顶端,结果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我们就退化成茹毛饮血的『怪物』。」
「恶魔倚仗的便是火焰,可由恶魔异化来的『怪物』对火焰存在完全抗性。我们能怎么办呢?」
适应者成了怪物,不适者成了废物。而夹在中间的、苟延残喘的、货真价实的恶魔们成了食物。
蜥蜴人的食物。
「火焰是恶魔的标志,蓝色火焰的诞生就意味着提醒蜥蜴人『这里有恶魔』。多么可笑啊,火焰的王却连自己的火焰都没法使用,只能学着其他物种,笨拙地点燃蜡烛。」
可Mrs.Cipher没有笑。
「在那之后,星球魔力就彻底枯竭。」
植物不再生长,空气里不再产生魔力。
星球死去了。
「而始作俑者Bill Cipher,成了唯一的生还者。」
她示意Dipper往下看。
Bill扶着剑,站在尸堆之间,他抬手斩断攻来的蜥蜴人。断成两截的尸体就那么堆在脚边。
他喘着粗气,血顺着脸颊流淌。金发被血弄脏,污浊不堪。
「罪人成了胜者。」
有只蜥蜴人等候多时,它一直紧贴着地面,在Bill疲惫不堪的时候猛地扑过去。金发恶魔躲闪不及,他被狠狠扑到腥臭泥泞的血池里;剑刃脱手而出。
「他必将污浊不堪。」
爬行类四肢紧紧桎梏着他,恶魔肩膀直接被指甲贯穿。蜥蜴人的脸还是人脸,秀气的很,但是它张开嘴的时候没有半分恶魔的影子——嘴角咧到耳根,分叉的舌头从满嘴獠牙里探出,口水顺着齿缝滴落。它对准Bill的脖子咬了过去!
「他被罪孽束缚至死,梦魇挥之不去。」
但Bill又怎么会是那么好解决的?火焰贯穿蜥蜴人腹部,它不能再移动分毫。那些火焰并不是单纯的火焰,它们化为蓝色楔子,而锁链的另一端没入Bill掌心。
Bill喘着粗气,火焰散去,锁链消失不见,失去支撑的尸体砸在他身上。他用尽力气推开尸体,颤抖的手摸住剑柄,他借力从血肉里爬起。而衣摆还在滴着血,
他的外套已经被血洇透,白衬衫被染红。
金发恶魔抬头,那只空洞洞的眼眶往外汩汩流着血,眼眶附近的肉外翻着,还是粉嫩的颜色。
那只眼睛根本不是最开始就没有的。
Evelyn说:「他永远不得超脱。」
Dipper却没有着急下去,他选择直视Evelyn的眼睛。恶魔注视恶魔,年轻人比Evelyn要年幼的多,可是他注视Evelyn的视线冰冷、无情,仿若刀割。
他对Evelyn是有那么一点好感没有错。
可这份好感不会影响Alcor的判断能力。
「你到底是谁?」
利刃悬于头顶,只要年轻的恶魔一挥手就可以将女人贯穿。Evelyn的出现太凑巧,假如她说的都是真话……
正因为是真话,才显得格外可怖。
风卷起空气中游荡的血腥和腐臭,而Evelyn在这令人作呕的风里,轻轻将乱发别在耳后。
她脸上一直挂着让人舒坦的微笑,仿佛对头顶的利刃并不知晓。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不是早就心知肚明吗?」
Dipper看着她,任凭血腥味的风吹拂。
他挥手,撤了达摩克里斯之剑。年轻人声音笃定,却又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悲意。
「你是残渣。」
他又加了一句:「你不仅仅是幻影,你还是残渣。」
Evelyn是十年后的Mabel,也是穿着纱裙的Jennifer。
她存在于Bill意识最深处,无时无刻不提醒着Bill故乡的惨状。
她并不是真正的Cipher夫人。
「你是他罪恶的化身。」
Professor Pines想起一个人。
不,那家伙不能说是人,充其量是个虫子堆而已,连自我意识都是别人赋予的。他知道自己是幻影,知道自己的职责。
却坦然接受了自己身为幻影的命运。
Evelyn还是笑着,既没有因为Dipper的话动怒,也没有反驳。她淡定地顺着Dipper话尾说了下去:
「我是幻影,是Bill记忆里的Mrs.Cipher的影像。我也是残渣,只能不断重复Mrs.Cipher死前的一段时间。」
所以她脸上的污垢擦不掉。
「可你有自我意识。」Dipper皱眉,一针见血。
她笑着摇头。
「是啊,我也很好奇。本来我的任务只是负责提醒Bill不要忘记末日而已,一直、一直,不间断地提醒。」
Evelyn慢慢敛了笑:
「可是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愿意看孩子受苦的母亲呢?」
她握紧双手。
「我想你比任何人都要明白,Dear Pine Tree。」
Dipper沉默。
他脑海中闪过一道又一道身影,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身影。他们给予过温暖,也化身过梦魇。那些流光最后化身成一张面孔。
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少女将双手负于身后,对他扯开一个没有阴霾的笑。她有双漂亮的榛色双目,笑起来的时候温暖又明亮。
她的身影慢慢变瘦,变干枯,平日里合身的裙子突然变得又肥又大。
她从一束饱满的蔷薇,骤变为干枯的枝桠。
成年的Mabel本应怪罪他,吐出似毒液般恶毒的句子。可在消失之前,她却说:「你赶不来的。」
那个流星泡泡深处的幻影说:「欺骗你们,我做不到。」
年轻的教授闭上眼睛。
Evelyn说的对,他是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他见过那些残渣和幻影,他知道那些所有的痛苦——不过都是自我惩罚。
因为那些他爱的人,都是如此宽容。
和善良。
他从山顶一跃而下,溅起半人高的血花。Dipper凭空一抽,火焰在他手中化为剑刃模样,挥舞的瞬间火花剥落,剑身倒映白骨血光。
巩膜被黑色覆盖,翅膀骤然伸开,翼骨更改形态。他穿着和场景格格不入的蓝色西装,成了末日最独特的风景。
但是Dipper并不像衣着那般绅士。
他粗鲁,狂暴,沉默地挥剑。剑刃不因敌人来袭变钝,挥剑的速度也不因杀戮而变慢。他不在乎有没有斩到致命伤,不在乎砍到了敌人那里,他只是一往无前,坚定不移地向前走去。剑光如潮,如浪,撞在蜥蜴人的攻势上。血肉堆砌在两侧,白骨化作石板,尖头皮鞋踩在血洼里,溅起小小血花。
Dipper硬生生劈开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最后一声剑鸣,Alcor将剑上的蜥蜴人尸体甩出去,那具和成年男子差不多沉的尸体撞上不远处的山峰。声音沉闷又惊天动地。Bill终于被拉回不知道跑到哪个世界的思绪,他透过被血粘连的眼睫凝视好久,才认出来人的脸。
「Pine Tree?」
Dipper走到他面前,对他伸出手。
「起来,真是难看。」
TBC.
第二十三章 23
「你怎么……」
Bill怔怔地看着他,金发恶魔狼狈的很,不光仪表,走近Dipper才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血的臭气。
有洁癖的教授眉头都能夹死只苍蝇。
不过他并没有收回伸出的那只手。
「起来,」Dipper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可没时间自深陷过去无法自拔,蝾螈还在外面等着呢。」
说到蝾螈Bill像是被人浇了盆冷水,颤动的瞳孔重新固定,他从那种磕多了的梦幻状态中脱离。金发恶魔颤抖的,握住了Alcor的手。
血污在白手套上扩散,很快就在中间留下一大块圆形血痕。Dipper却和没看见一样,他用力,将恶魔从鲜血大地上拉起来。
「你恶心死了。」
Bill习惯性地张嘴想要反驳,却悲哀地发现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他只能转移话题。
「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Dipper侧过身。让Bill能看见峭壁。
「靠这位。她有话想要和你说。」
Bill和Evelyn同时一愣。
「我猜的。」年轻的教授补上这么一句。
Bill在看到Evelyn的面容时确实很意外,但是转瞬就收拾好情绪,速度快的让人怀疑刚刚他到底有没有情绪失控过。Bill立刻露出一个Dipper熟悉的假笑。
「我说Pine Tree,你是被黄油糊住了脑子吗?这是谁从哪来……」
「你当我瞎吗?」Dipper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们眼睛一模一样这种事你当我看不出来?」
Bill动了动嘴,最后闭上了。
「你们得谈谈,好好谈谈。」Dipper说。
Bill撇过头,他想将手抽出来,但是Dipper破天荒地握得很紧。他试了试,居然没抽出来。
「我和假象没什么好谈的,」他语气硬邦邦的,话尾带了点刻意的笑音,「我又不是你,一个干尸一样的Shooting Star就能困住你半天。我不知道那家伙和你说了什么,不过都是假的罢了。」
Bill咋舌,他看向Evelyn。
「啊,我想起来了。你不是那个被我拧断脖子的幻影吗?」
Evelyn站在高处,至始至终没有改变过笑容。她听完这句话后点了点头,漂亮纤细的脖颈随着动作一动一动。就好像被风吹拂的白百合。
「但是,Bill,但是那一巴掌并不是『我』挥下去的,而是『你』。」
Bill终于变了脸。
「你说什么?」
Evelyn好似没看见Bill的愤怒。她平静地开口:
「Mrs.Cipher从来就没有扇过你耳光。」
她抬头,注视漆黑的云层,还有紫色的太阳。她在末日仍旧穿着厚重的裙装,虽然裙摆破破烂烂。
Evelyn说:「Mrs.Cipher根本来不及对你动手,就去世了,不是吗?」
Bill沉默,但Dipper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力道。他听见自己指骨悲鸣的声音。
「我想你还记得吧,不,我想你一直都记得,Mrs.Cipher是怎么死的。」
Bill终于有了反应。他从牙缝里逼出两个词。
「闭嘴。」
Evelyn并没有住口的意思。
「一切都是你的想象和自我惩罚而已。因为Mrs.Cipher……」
「我说了闭嘴!」
女人金色的眼睛沉静如水。
「她因为没法接受星球末日是自己儿子做的,在末日爆发第三天就自杀了。」
她在Dipper的惊愕和Bill的怒火里闭上眼。
「一切都只是Bill你的想象罢了。」
Evelyn残忍撕开Bill的陈年旧疤。
「从来都只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而已。」
火焰脱手而出,但是又被另一道蓝光打散。Bill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做的。
「Pine Tree你做什么?!」
「你才是要做什么!」Dipper用同样的分贝吼回去,但握住Bill的那只手至始至终没有松开,「 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非常冷静。我不允许这种虚假的幻影在我的意识里大放厥词!」
Dipper一拳砸向Bill的脸!
他将Bill打回血洼里没忘在两人手腕上加条锁链,免得这人发疯又去烧Evelyn。
「你要明白,Bill Cipher,」Dipper语气冷漠的惊人,「你现在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血海是假的,蜥蜴人是假的,不止Mrs.Cipher一个人是假的。」
Bill吐出一口不小心咽进来的血。
「她说的有错吗?Bill,你见过我的意识深处,你知道我被『天启』桎梏成什么样子。那副光景不是说遗忘就能遗忘的这点我清楚的很。它们是沉疴,是烂疮,你不解决不挖掉它会永远留在那,关键时刻爆发要你的命。」
「……我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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