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从没了遮挡物的窗户照**来,晃得艾森眯起了眼。他一边夹着手机和人通电话,一边在抽屉里翻找着唐岑家的备用钥匙。
不是唐岑给的,是他自己强行拿走的,但唐岑一直没有要回去。艾森原来以为是唐岑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现在想想,或许唐岑只是不想和他提,心里到底还是不舒服。
“我会带他过去的,你放心。”艾森找到了钥匙,将那一小块冰冷的金属物握在手心里,“嗯,明天见。”
给瑞士的朋友通完电话,确定好行程之后,艾森才试着给唐岑打电话,但一直都是无人接听。
他掐掉通话,到浴室里草草洗了个脸才拿着钥匙出了门。
艾森用备用钥匙打开唐岑家门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亮起,落在走廊上的太阳隐隐散发着热量。
他一早上给唐岑打了好几次电话,然而唐岑一次都没有接起来,也没有把他的号码拖进黑名单。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才最让艾森担心。
艾森想象过开门的场景,可能是满地狼藉的,也可能是惨不忍睹的,但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干净空荡的空间让他有些发懵。
餐厅的桌上空荡荡的,原本摆在桌上的餐具全都不见了,厨房灶台上的炖锅还在原位,只是墙角多了个巨大的垃圾袋。艾森提了一下,清脆的碰撞声很清楚地告诉了他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卧室的灯还亮着,唐岑应该在里面,但一点声响都没有,艾森反而不敢进去。
他在客厅里踱着步子,却在沙发的缝隙里找到了唐岑的手机。点开屏幕,上面一连串来自他的未接来电。
唐岑把手机丢在这里,又关了静音,难怪一直没接电话。
指尖摩挲着裂纹,艾森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朝着唐岑的房间走去。在经过浴室的时候,艾森还朝里看了一眼,本来是担心发生意外,但多看的那一眼却让他当场愣在原地。
浴室的镜面上蜿蜒着不规则的蛛网裂纹,大小不一的碎块卡在裂缝里,最中心的那一片缺失了几块,裂纹中还留着斑驳的红褐色痕迹。
那是拳头硬生生砸在镜面上才会有的痕迹。
裂纹里的血已经干涸,但艾森看着,仍觉得刺目狰狞。
完全没有动过的食物,屏幕摔得粉碎的手机,墙角装着各种碎片的垃圾袋,还有被生生砸碎的镜子......
在艾森走之后,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这些还没来得及处理的东西全都告诉了他,清清楚楚,毫无隐瞒。
那一地的狼藉,是唐岑做的,也是唐岑一点一点蹲在地上慢慢收拾好的。艾森不敢想象那个场景,如果那个时候他在的话,做这些的是他,唐岑也不用再面对自己情绪失控造成的残局。
承受着双倍的痛苦,坚持着做完这些,并不是唐岑足够坚强,而是他别无选择。①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选择自己的家庭,也没有办法逃离现有的一切,唐岑只能全盘照收,在无尽的忍耐中等待着解脱和崩溃哪一个会先到来。
艾森一直天真地以为,自己知道唐岑的病情就可以理解他的痛苦,但现在这一切都在告诉他,他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人的悲欢喜乐是相通的,也是不通的,情绪可以传播,气氛可以渲染,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只是浮于表面的、最浅薄的部分。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不能体会重逢时带着疼痛的喜悦,没有在绝望里挣扎过的人也不能理解被黑暗笼罩时理智崩溃的痛苦。
艾森没有见过人性里那些最隐晦的龌龊和野蛮,看不到极端情绪下唐岑面目狰狞的模样,这也注定了他不可能理解唐岑的每一次崩溃。
轻声走到卧室,艾森看到了在床上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的唐岑。灯还开着,唐岑整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因此艾森也看不见他的脸。
出神地看了一小会,艾森才压低了音量,小声地喊道:“唐岑?”
然而床上的人没有像往常睡迷糊时下意识地回应他,也没有被惊醒。艾森不确定他是睡着了还是不想见自己,只抬手默默替他关掉了灯。
唐岑不喜欢这种现代科技产生的光,他喜欢晒太阳,却不喜欢被白炽灯的光包围的感觉,尤其是在他最没有防备的两个时候。不论当时是什么状态,唐岑都一定会挣扎着爬起来关灯,也只有在那种情况里,唐岑才会反抗。
次数多了,艾森也看出不对劲了。在高潮过后,唐岑还不太清醒的时候,艾森试探着问过,当时唐岑一边喘着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
“太冷了,没有温度。”
但现在,唐岑却放任头顶的灯这么亮着,照在身上。艾森看着他蜷缩在被子里的模样,心里泛着一股他说不出来的感受。
将卧室的门虚掩上,艾森走进厨房,用锅铲使劲挖了几下,才把炖锅里凝成一团的东西倒进了垃圾桶里。但炖菜凝固的汁液还黏在炖锅的**上,他使劲搓了两下才洗掉一小块。
水流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艾森担心会把唐岑吵醒,只能把锅泡在水里,等着干涸的炖菜汁软化后再清洗。
收拾好厨房,艾森把装着炖菜的垃圾袋扎上,又拎起墙角那一大包碎片,轻手轻脚地出了唐岑的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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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取自温斯顿·丘吉尔:“我们坚持下去,并不是我们真的足够坚强,而是我们别无选择。”
第51章
出了公寓楼,艾森朝着小巷外的街区走去,在经过垃圾桶时随手将那两包垃圾扔了进去。被扔进桶里的垃圾袋失去重心翻滚了两下,里面不同材质的碎片相互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艾森听到垃圾袋里瓷片碰撞的声音,脚步一顿,回头扫了一眼垃圾桶才冷着脸走出了小巷。
半个小时后,艾森提着两个袋子穿过小巷,进了公寓楼。
上到三楼,艾森没有急着进唐岑的房间,他掏出钥匙,打开了自家的门。袋子被他随手丢在沙发上,凭着自己的猜测,艾森从柜子里拿出几样东西,小心放进包里之后,才提着包和袋子去了唐岑的房间。
推开门,艾森探头张望了两下,确定唐岑还在睡后才轻手轻脚地进了门。
把包里的东西摆在灶台上,悉悉索索忙活完一阵,艾森拿着杯子和药进了唐岑的房间。
昏暗的卧室里,唐岑依旧蜷缩成一团,保持着艾森离开前的那个姿势睡得正香。艾森把水杯和药放在床头柜上,慢慢坐在了床边,身下的床垫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向下陷,每往下陷一点,艾森的心就跟着咯噔一下,他怕自己的动作吵醒唐岑。
但直到艾森完全坐下,唐岑都没有醒,甚至连动都没动。也不知道他是累到何种程度,才能在这种难熬的环境里睡着。
艾森盯着唐岑被蒙着得只剩下一小片的额头,抬手捏着被子的边缘,轻轻将遮在唐岑脸上的被子拉了下来,露出了唐岑毫无防备地睡颜,只是眼尾泛着的红,像是昭示了什么一般。
手指蹭了蹭泛红的地方,那一小块皮肤的温度比周围高了些许,艾森迷恋地摸了两下才缓缓收回手。
他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恋人许久。
唐岑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大脑还有几分不清醒,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在被子里躺了好半天,等完全清醒了才发现床边还坐着一个人。
离得太近,唐岑没看清眼前的人就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坐起来看清是艾森之后,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你来干什么?”只是哭过之后的喉咙沙哑得难听,本来应该凶狠的语气也变得毫无攻击力。
艾森偷偷看了好久,也料到闹僵之后的再见面会有多么糟糕,但没想到唐岑对他的防备如此重。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艾森面上没有显露出分毫。
“你一直没接电话,我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艾森听见他沙哑的嗓音,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递了过去,“喝点水。”
唐岑低头看了看递到面前的水杯,又看了看一脸关切的艾森,咬了咬下唇,缓缓接过了水杯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咙,但还不足以缓解不适,比起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唐岑选择让自己过得稍微舒服一点。
也是,他那点可笑的自尊心早就被人踩在脚底下了,如今也只是强撑门面罢了,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的眼神始终盯着杯子,不曾往艾森身上瞟去,却不知道艾森的心情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犹如坐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
艾森看唐岑接过了杯子捧在手里,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心里还没来得及欢呼雀跃,就看到他手背上的伤在眼前不停地晃着,一颗心像被人揪住了一样。
嘴巴开开合合几次,艾森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一直等唐岑喝完了一杯水,他才试探着说道:“唐岑,我们谈谈。”像是怕自己语气太过生硬,让唐岑不舒服,艾森又赶忙补道:“可以吗?”
唐岑听他那小心翼翼的语气,那点刚冒芽的负面情绪突然疯狂生长蔓延,他抬起头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了对方眼底浓重的青黑色。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把那些恶毒的不留情面的话说出口,小声又无可奈何道:“有什么可谈的。”
他低垂着眼,手指摩挲着玻璃杯的边缘。这个杯子不是他常用的,手感不太一样,原来那个早就被他摔得稀碎,扔进了垃圾桶里。也不知道这个是艾森从哪里拿出来的,能找出一个完好无缺的杯子,装着温度合适的水,还真是为难他了。
唐岑捧着水杯坐在床的一侧,眼角泛着红,手背上一道道发白的伤口,这幅模样哪怕他说着再恶毒的话,艾森都没法和他生气。
长叹了一口气,在唐岑疑惑地注视中,艾森拿走了他手里的杯子,从床头柜上的袋子里翻出酒精和棉签。拧开酒精的瓶盖,棉签在透明的液体里滚了一圈,艾森拿着棉签朝茫然的唐岑伸出手,“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唐岑一愣,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上的伤口,手背上被镜子碎片划开的口子早被他洗得不带一点血迹,但没有消毒,也没用包扎,现在伤口虽然开始结痂,但活动的时候还是会扯到关节处的伤口。
他看到了浴室里那面破碎的镜子,也看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自然也看到了客厅里的东西,可他什么都没问,替自己做好了一切。
唐岑心里挣扎了两秒,指尖不安地攥着被子的边缘,随后他别过脸,将手塞进了艾森的掌心里。
艾森看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也不明白唐岑为什么那么抗拒自己,但好歹是退让了一步,至少现在肯主动把手递过来了。
握着唐岑的手,艾森用沾过酒精的棉签轻轻擦拭唐岑手指上的伤口,那些地方的伤口都是被镜子碎片锋利边缘划破的,经过这么长时间已经开始结痂了,酒精也只是在表面简单的消毒。
擦过一遍,艾森把手里的棉签一丢,重新拿了一根沾上酒精,往伤得最重的关节处一压,酒精顺着伤口不停往里渗,尖利的刺痛扎得唐岑下意识抽了下手,还是艾森一直紧握着才没让他挣脱。
“疼?”见唐岑点头,艾森俯下头吹了吹棉签滚过的地方,“忍一下,马上就好。”
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力的关节皮肤伤得最严重,又泡了水,沾着酒精的棉签往上一压,就能看到白色的棉絮上沾着一小片泛黄的乳白色脓液。
艾森扔掉第五根棉签的时候,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奈何唐岑一直没吭声,任由他处理伤口的乖巧模样让他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但他认真的表情落在唐岑眼里,那又是另一番滋味。
从把手放进艾森掌心里起,唐岑好几次都想把手抽回来,但看到艾森小心轻柔的动作,唐岑最终还是不忍心践踏他的好意。而艾森吹在他伤口的那一下,不单是吹去了疼痛,也吹散了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迷雾。
唐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艾森知道了真相,承受了那么多来自他的伤害,被他不停地驱赶后,还愿意回到他的身边。
现在他明白了,光是艾森握着他的手替他包扎伤口,唐岑都能从他这简单的动作里看出艾森的家庭是多么的温暖、充满爱意。
在充满爱意的原生家庭成长的人,即使世界用再大的恶意伤害他们,他们也不会丧失尊严、歇斯底里地咒骂这个世界,也不必从他人和外物中索取昙花一现的安全感。
艾森给他的,是他从原生家庭里获得的温暖。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好的运气。
他的情绪是最恶劣环境里圈养出的野兽,它曾经活在唐岑的内心深处,随时都会暴起伤人。①唐岑曾经竭尽全力地驯服它,但最后被驯服的是他,是作为人的唐岑。
用胶带将绷带的一端仔细贴好,艾森才松开唐岑的手,“好了,尽量别沾水。”
“嗯。”低头看着被人包扎好的手指,唐岑不敢抬头看艾森。
他和他是不一样的,从一开始就是。
“谢谢。”
艾森收拾着床头柜上的东西,一边想着怎么劝唐岑,听到他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向自己道谢的时候,惊得差点没抓稳手里的瓶盖。转头一看,唐岑已经背对着他缩在被子里,那别扭的模样看得艾森不由得轻笑一声。
把酒精的瓶盖拧上,艾森坐在床边,轻轻摇了摇唐岑的肩膀,“想吃什么,我去做。”
“都可以。”从被子里传来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倒有几分委屈,艾森也没多想,只是揉了两下唐岑的头发就起身去了厨房。
在听到艾森脚步声远去后,缩在被子里的唐岑才爬了起来,将拉得严密、不留一丝缝隙的窗帘拉开,没有了厚重布料的阻碍,温暖的阳光一股脑扑向了唐岑。
揉了揉湿润的眼角,唐岑朝着卧室外走去。
艾森一直活在阳光下,他的眼睛不曾被黑暗蒙蔽,像清澈的碧色湖水,闪着淡金色的波光。
那双眼睛很漂亮,唐岑不忍心毁了它。他宁可继续和陆晟纠缠不清,也不想把艾森拖进他的泥潭。
唐岑靠在门框上,看着艾森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但他现在才后悔,或许已经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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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灵感来自朋友的话。
第52章
唐岑坐在餐桌前,放在桌下的手摩挲着纱布,艾森一手端着一个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将盘子放在唐岑面前的桌上,唐岑顺着他的动作向下看去,在看清放在面前的东西时突然诧异地抬起了头。
接收到唐岑的疑惑,艾森一边拉开椅子一边道:“从我那拿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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