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彩像被胶水糊住了嘴似的,低着头不肯吭声。江晏见他这样便没再继续刁难,笑了一下,将话题斩断在此处,转回正事:“赤练身为蛟王,自有他搜罗情报的途径,千重心或许是听恭乙说的,但你是从哪里听说的契印一事?”
宋彩:“我是听茶馆里说书的讲的。”
江晏:“这是恭乙的借口。”
宋彩:“那你怎么没有揪着恭乙追问,偏揪着我不放?”
江晏:“你说呢?”
宋彩:“……”
江晏紧跟着道:“你浑身上下写满了可疑,我能看得透恭乙,却看不透你,难道不该追着不放吗?”
宋彩:“……”
要不然咱们继续谈上一个话题呗?
江晏很想在此刻对他坦白,讲清楚在他那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讲明自己的存在,但现在要是说出来,以臭小子的心理素质恐怕一宿都睡不了觉,更别提进了曜炀宫后面对金龙他会怎样。
两相权衡,觉得还是等安稳了之后再说更合适,到时候就可把自己的心意一并告知予他,叫他想躲也躲不了。
在两人沉默的当口宋彩向系统咨询了恭乙的底细,他本可以问江晏,但怕江晏把话题引向他回答不了的方向。
系统在收取了十万梦币的解密费之后留给宋彩一句话:恭乙,系统1.0的bug产物,结局,被系统2.0回收。
这比一无所知强不到哪里去,而且很操蛋的,叫宋彩多了一桩烦恼。
恭乙是系统bug的产物?
最后还要被回收?回收就是死么?
那千重心怎么办?
……突然好想再猜一次密令,换系统3.0来试试。
日西斜,荆棘林那方又传来半妖士兵们高亢的呐喊声,催战的鼓点和有秩序的羞辱谩骂交替进行,一阵接一阵,此起彼伏。
守在曜炀宫外的妖兵们开始躁动,穿重铠的将领也焦灼地踱着步子,看嘴型似乎还骂了脏话。
但这必定不是头一次了,几日来他们连续遭受敌方的磋磨,虽不曾耗损兵力,心理上却已快承受不住了。毕竟都是战士,谁堪忍受屈辱,偏还想战不能战,连为自己雪耻的机会都没有。
两妖对峙不似人军僵持,不需要粮草支撑,他们拼的就是纯粹的力量。于数量上看半妖远超纯妖,但因半妖多是不同物种之间混交的后代,和人就不说了,还有像鬼甲父母那样的,蝎子和白蚁,蜈蚣和蚂蚱……累世下来妖力方面劣于纯妖,真斗起来未必会赢,斗到最后保不齐还得是王与王之间的一战能定胜负。
宋彩想,岁芜这一逃倒是帮了大忙。
这时系统向他报备,说他买的那截活体血藤已经安放好了,预计北云既会在两个时辰之后经过,出于人性化考虑,届时系统将派出数据伪造的血藤作乱,以吸引一行人的注意。
宋彩加以表扬,额外给了三毛八奖励,被系统拒收了。
提起这茬,宋彩问江晏:“北云既答应和半妖族结盟了吗?”
江晏:“虽未明确表态,但带来圣子,撤除了边境诅咒,允许半妖族后续队伍借道,这便是最好的支援。此外人族还把他们擅长的制造业搬出来了,给半妖士兵提供了许多先进的武器,连我都未曾见识过。按照北云既的说法,这叫赔偿,实际上诚意早已超出了赔偿。”
宋彩点点头:“挺好的,估计蓝姬也不会白忙活,以她性格,对北云既必定是发自真心,就盼着北云既的百炼钢能被软化了。”
江晏却哼笑一声:“感情是感情,拿来与利益相提并论就没意思了。”
宋彩:“……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晏又逗他:“你若是北云既,愿意娶美艳公主,为两族和平打下地基,还是愿意娶一个来历不明又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的傻小子?”
“啊?”宋彩直觉他来者不善,指桑骂槐,立即皱了眉道,“你说谁?!”
江晏作讶然状:“我说你了么?”
宋彩:“……”
“你别打岔,我在跟你说正事呐!”宋彩跟他没法聊感情,只得再次强扭话题,“你和蛟王签下盟约容易,因为说到底半妖还是属于妖族的,往上数三十代都还是一家人。人族却不同。看看当前形势,人族虽然基数庞大,相较半妖和妖族来说力量还是薄弱了,像巫术这样的盾牌本该多几块,偏偏就连这块都要失去了。以后人族处境会怎样,全在你们这些头头的一念之间,我相信你和赤练不会,但在你们之后呢?万一新王闲得慌,想打人族的主意了呢?”
江晏:“此言看似为人族打抱不平,实则是从内心深处就对人、妖划下了歧界。怎么就说半妖是属于妖族的?那还有数不清的半妖是与人族结姻亲的,为何不能属于人族?以后我娶了人族的妻子,就把孩儿视作人族,有何不可?”
宋彩:“……”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怎么还整得自己三观不正了呢?
“再说,你又如何知道我与赤练会予人族安稳?人族沃土万里,气候舒适,人……也长得美,我与赤练未必就不想打他们的主意。大不了给北云既一个薄面,不去动雁回城,但在雁回城之外还有大千世界,总还是可以分几块出来的。”江晏微挑半边眉,分明还是在逗宋彩。
宋彩哪想到这一时半刻的功夫里某人会连续开了好几次玩笑,顿时涨红了脸,叉着腿不肯走了:“赤练打不打我先不管,你竟然也有这种念头?不行!你不行的!什么就人美了,你难道,你难道就因为看上人族的小姑娘,就要置和平于不顾?”
江晏作严肃状:“我何时说过非得是小姑娘了?”
宋彩大怒:“少妇更不行啊!你还要不要脸啦?”
江晏:“……”
算了算了,跟着臭小子说话不该说一半藏一半。
江晏揉着眉心,啼笑皆非:“跳过!你觉得人族值得同情,妖族就不值得么?妖能承受狂风暴雨不代表不渴望春风细雨,同样是这世界的一份子,为何我们不能去争取更优渥的生存环境?”
宋彩:“是,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可是……”
江晏:“可是什么可是,你一颗善心看似中正,实则偏颇得很。待旁人都好,待妖王就不好……”
宋彩:“???”
他那后面两句念得含糊,宋彩只听出他在责怪自己偏心眼儿了,不禁一脑门的官司,这都什么跟什么,听来像是讲道理,可总觉得是谬论呢。
宋彩抠了半天的手指也没捋透,最后快刀斩乱麻地总结了一下,大概是因为私心觉得江晏所指的争取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争取,而是以鲜血和死亡作为代价的争取,所以才坚定地认为那是不对的,是不可以的。
但如果有一天人族、半妖族、妖族能够和谐共处,像他所在的世界一样天下一家,融为整体,互通有无,那真的未必不可。
当然还可以奢望得更好些,像江晏说的半妖族那样,在血脉上糅杂、凝聚、盘根错节,从此以后想分也分不开,于是“我打你爸爸的时候就是在打我自己的二舅姥爷”、“我杀你妻弟的时候就是在杀我邻居哥哥家保姆的未婚夫”,大家都是沾亲带故,还有什么战争能发动得起来?
宋彩不是王,可能想得比较简单了,但这种简单的思维恰是许多人和妖内心深处最热切的渴望。没有战争的世界,没有族群之分的共荣世界,谁不想要呢。
江晏觉得自己魔怔了。
眼前人分明是个只有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人事未知、天真懵懂,于自己来说就是个傻笨呆瓜,可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暴露出的那种美滋滋窃喜,那眼睛里流溢出来的神采十分叫人着迷,越看越是看不够。
他想违规偷窥一下臭小子在想什么,却被胳膊肘一周半乱拐的小黑煤球挡在了外头,还义正言辞地推出黝黑的小手掌:“爹,不合适。”
义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的大妖王:怎么哪儿都有你!
第97章 举步疑无路8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点
在这个世界里,海水占了更大比例, 陆地面积仅为百分之五。妖和半妖的数量加起来也不过人的百分之一, 半妖的繁衍方式比妖更多样化, 因而数量也比妖多一些。
曜炀宫占地甚广,超过大泽宫十二、三个。妖少地大,管理上便和半妖族有所区别,除了散布在外的普通妖民,全部妖兵都收纳在曜炀宫内。
俯瞰曜炀宫, 如一座巨大的八卦罗盘,八个方位各有一个瞭望台,高墙筑起,严阵守卫。以曜炀宫为中心, 外围是难以逾越的荆棘林, 荆棘林覆盖之处又有屏障阻绝, 寻常小妖小祟根本侵入无门。
宫内,居于主位的穹顶殿是以穹顶柱命名的, 说是殿, 面积比得上一座完整的行宫,妖王的起居饮食、办公议事、会宾宴客都在穹顶殿进行。金龙的护卫范围也只在殿内,没有得到权戒批准的一律不得进入。
要问这么大的曜炀宫是怎么建造起来的, 是不是不符合建筑学理论,亦或是八卦造型low不low——闭嘴,宋爸爸不接受反驳。
为了方便管理,江晏的老爹曾将归顺的妖民们登录在册, 要求妖民每个年末来曜炀宫报到,于荆棘林外进行“回溯”。“回溯”即凭妖气审查妖民有没有作恶,这主要还是针对于人族,比如有的小妖想通过吃人来增进修为,一经查到必定严办。
当然,尽管“上户口”可以得到来自曜炀宫的各种福利,也不影响部分妖民为了逃脱审查而甘愿成为“黑户”。追求自由是人和妖共同的天性。
匍匐在荆棘林的边缘草丛里,宋彩往下压了压草环。这草环还是他要求江晏现编的,为的就是更好地伪装、隐藏自己。
江晏很有后现代美学天赋,草环上的一朵小花和两、三个大小不一的花骨朵排列得非常恰当,肥瘦咸宜,颇具趣味,雅俗共赏,相得益彰。
……就是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的造型。
宋彩琢磨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他的出租房里,客厅墙上挂了一幅干花标本,里面就有这样的造型,那是用一朵黄色小野菊和几个瘦骨朵装点的边角,好叫标本底布显得不那么空白。
咦……宋彩禁不住陷入了沉思。
但那是不可能的吧。
宋彩很快否决了自己。
他转回心思,与江晏心海互通:“江晏,不是说直接去圣陵吗,怎么又来曜炀宫了?我觉得从正门进去不太理智,换个方位吧。”
江晏直戳戳地倚在树干上,看他头顶的草环忍着笑,状似正经道:“八面宫墙都有瞭望哨,从哪个方位进去都不理智。”
宋彩:“啊,那我们是来参观他们站岗吗?”
江晏:“别急,我在等金龙换岗。”
宋彩糊涂了:“金龙不就一条么,跟谁换岗?”
江晏:“跟他自己,他有两颗头颅。”
宋彩:“……”
因为天宫冒险那段是阴阳副本里的内容,宋彩是初次接触,金龙的两颗头之间还有换岗这回事属于严重超纲,不知道情有可原。
——而且到底是怎么换岗的?到左边头上钟的时候就把右边头摘下来,擦擦洗洗揣兜里自由活动去,嗑个瓜子看看电视,再洗个热水澡睡上一觉?
真TM叫人两个头四个大。
江晏说,金龙的两颗头,一颗守夜,一颗守日,虽然消耗的都是金龙自身的能量,但比时刻强打精神要节省一半,遇到突发状况时便可保证有充沛的精力来应对。
在两颗头换岗的当口,金龙体内能量需要交替运转,一颗头属于将将苏醒的迷蒙阶段,另一颗头属于疲倦困顿阶段,防守最松懈,最利于神不知鬼不觉地突进。
宋彩问:“这阶段能维持多久?”
江晏:“你数到一。”
宋彩:“一。然后呢?”
江晏:“然后他就满状态了。”
宋彩:“……”
这一秒钟真值得自己煞费苦心的潜伏吗?爸爸眨个眼的功夫都比它持久。
酉时二刻,天色开始往下沉,阳光本就穿不透荆棘林,从宋彩的角度来看曜炀宫,视线已经非常差,宫人们也开始点灯。一排排风灯整齐地升起,衬着宫墙浅浅淡淡的橘色,倒是挺美的。
江晏道:“其实你不必匍匐,我设了屏障,他们发现不了。”
宋彩把草环摔到他脚上,气哼哼爬起来:“为什么不早说?”
江晏:“我以为你看得见,我一直是站着的。”
宋彩:“我以为你只是比较拽!”
他话音刚落,便觉耳边有风掠过,江晏那天生叫人脸热的磁性声音紧贴着耳廓响起:“时间到了。”
下一瞬,两人所在位置就已经不是荆棘林了,而是灯火通明的曜炀宫主殿,穹顶殿中。
草环被遗留在荆棘林了,宋彩十分惋惜,但现在不是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看着半躺在贵妃榻上听妖兵将领禀报的江胁,他屏住呼吸,生怕心跳太大声,惊动了江胁。
那家伙倒是好不惬意,吃着果子喝着酒,旁边有小宫女给他捶腿,听到消息说仍然没有找到蓬莱美人儿时气得摔了一只酒杯出去,砸得那将领额头破漏,腥血滴答滴答地流。
金龙已经满状态了,值完岗的那颗头被隐藏,刚换班的这颗头正扫视着四周,似是发现了什么。那两只眼睛比灯笼还大,谨慎地转动时,哪怕毫无恶意也叫人不得不生出敬畏心,胆小些的就该两股战战了。
转到了宋彩和江晏的位置,金龙突然定住,眼神里的温度下降了些。江晏使了法术将两人身形隐遁了,宋彩能够猜到这一点,但仍然很紧张,毕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和一颗巨大龙头对视,直觉得腿肚子都在抽抽,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收紧握着江晏的手。
江晏回握予他,示意不要害怕。紧接着,那两颗“卡姿兰大眼睛”朝别处转了去,宋彩吊到了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安放回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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