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乔明夏想推他,却被抱得更紧。
镜子里他们亲密无间,苏河没放手,让乔明夏的另一只胳膊也塞进袖口。领子翻开,苏河抚平上面一条褶皱,从背后拥抱的姿势把扣子从下往上,扣到了第二颗。
下装也同样,苏河帮乔明夏打理好,让他焕然一新。
“多好看。”苏河拥住他,下巴枕着他的肩膀,整个将他包裹。
乔明夏笑着,低头,不认识自己那样避开了崭新的样子。
在他害羞又惊喜的表情里,苏河意犹未尽地说:“要不是等会儿还有安排,我真想再脱了衣服做一次——走吧,我们出去玩。”
“玩什么?”乔明夏攥着他的手被拉出几步。
面前纯白的门打开,苏河领着他:“让你当小公主。”
第20章
乔明夏的生日其实在初冬,与夏天无关。
好在西城的夏天很长。
冷气充盈的商场里乔明夏拉着苏河的手,吃苏河给他买的巧克力甜筒。那家店开在中庭,他们经过时看见很多人排队苏河就说给他买一个试试,巧克力的味道很浓,有点发苦,回味却是甜的。
和那颗大白兔奶糖、街边的酸奶一样,是苏河给他的甜。
苏河很久不逛商场了,乔明夏来这种地方时大部分也就蜷在B1打工。两边的陌生相加,就成了一点新奇的体验。
那些装修或华丽或极简的店铺一间间逛过去,不进门,在橱窗外看都显得有趣。
苏河本意给乔明夏选生日礼物,但对方不要,就陪他把这间商场逛了个遍。服装和首饰乔明夏不怎么感兴趣,倒是在电玩城待了半个小时,他想玩投篮机,自己玩不好,浪费了不少游戏币。
临近饭点了,他们坐在一家餐厅里,靠内的卡座,一方小桌,光线迷离而暧昧。
乔明夏托着下巴看向对面的苏河。他还和早晨那样清爽,微微向后靠在仿藤编的椅子里,手中拿着一份菜单。
周围人来人往,越过上座率稀疏的餐桌和整面玻璃窗,可以看见拎着购物袋的雍容的女人、西装笔挺行色匆匆的男人,偶尔有几个成群结队妆容青涩的女学生,对着餐厅放在门口的菜单和今日特价犹豫。
吵嚷近在咫尺,乔明夏毫无知觉,只看苏河。
他们在一起吃饭时向来是苏河做主,而他瞥了眼菜单就决定不给乔明夏看。
招牌的鹅肝是必须尝的,从前菜开始一整套搭配已经全部做好,点生蚝盘配菜的时候苏河选了白葡萄酒和鱼子酱。
苏河晚上不习惯吃太多,考虑到小孩的口味可能更喜欢大鱼大肉,最后单独给乔明夏要了个澳洲和牛,甜点配木糠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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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餐厅的味道比不上苏河以前吃过的地方,但气氛很好,菜品的新鲜程度也凑合。乔明夏对着生蚝的搭配困惑了一阵,被他哄着喝了口白葡萄酒,又皱起五官,说不好喝,说他坏蛋。
苏河欣然接受,帮他弄好后又让乔明夏尝了一个:“在西城不至于第一次吃生蚝吧?”
“没有。”乔明夏说,细白的手指玩金属餐具时倒映出了影子,“但是以前没机会吃这种……这是法国菜吗?”
苏河知道他的情况,擦了把手:“喜欢的话下次我们去另外一家。”
乔明夏点了点头,他一下午都像做了场美梦,对苏河再也没有以前那种总会带上一些的畏缩感:“你是不是就喜欢捡高级餐厅吃?”
苏河被他不加称呼的直接逗笑了:“哪有,在美国时也经常炸鸡薯条三明治。”
说完正好上了牛扒,苏河帮他切成小块。
到最后的甜点时间他们已经从面对面的位置成了挨着坐,卡座的沙发不算宽敞,桌子底下,苏河握着他的大腿,从膝盖摸到了腿根。
“今天开心吗?”苏河问,还剩一点酒的杯底里看见乔明夏的笑容。
“开心啊。”
“真乖。”苏河笑着,“这周末你生日,我那天刚好家里有点事要处理,没法陪你过。今天先提前过了——开心就好。”
生日,听到这个词时乔明夏黯然了一瞬,很快再次展露笑容:“谢谢哥。”
刚吃过蛋糕,乔明夏的唇边剩一点可可粉,他自己知道,故意不擦,要让苏河来亲,噘着嘴往他眼底凑。
苏河的手指抬到一半变了主意,小声说了句:“宝贝学坏了。”
暖橙色的灯只在他们头顶照亮了半圈,再往远一点的地方都沉入了黑暗。这像一个灯塔,或者一束聚光,话剧舞台的最终幕,一张沙发,薄片似的桌子上什么也不放,就等他们接最后一个吻。
苏河轻轻舔掉微苦的可可粉,嘴唇往旁边准确地吻住了乔明夏。那点苦迅速在他们的唇舌间融化,奶油和饼干粉也不算太甜。
乔明夏的手机在这时突兀地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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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被十二点唤醒的辛德瑞拉,惊慌失措地从裤兜里拿出来。看见上面的来电提示,乔明夏喉咙发堵,想了想,按了挂断。
苏河没有看他手机的习惯,问:“怎么了?”
“我可能……”乔明夏的表情变得苦涩,从梦里醒来了,“我得回家去。”
他们下午的时候说过晚上回苏河那儿,第二天如果乔明夏愿意去学校就去,不肯的话反正书包都在,就蹲苏河的房子里写作业也可以。这会儿他变卦,苏河感觉和那通电话有关,却不好多问什么。
“那我送你回去吧,天已经黑了。”苏河站起身,把乔明夏的书包也拿起来。
乔明夏准备了很多种解释的反感都没用上,感激地说句谢谢。苏河打电话叫已经等了一会儿的司机,他喝过酒,不方便开车。
王经理把洗好的乔明夏的校服送到停车场,对他们说晚安。
这更如同宣布他的美好下午就此破碎。
乔明夏拿着那个纸袋钻进了车子的后排,苏河挨着他坐,握住他的手。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柏油马路上,灯光变幻,CBD是一颗彗星,长长尾巴的光由周围的灯构成,没有那么亮,再往外走,连亮光也没有了,一切都颓靡而灰败。
苏河一路没和他说话,也不问他,乔明夏放松之余又忐忑。
他很怕苏河要送他到家门口,可他不肯让苏河去。
路越来越窄,司机保持不疾不徐的速度依然开得稳当。乔明夏已经不去看苏河了,他甚至想换下这身新衣服,然后将属于他的舞会抛在脑后。
奔驰停在路口,司机点亮车厢内的灯后半个字也没说就下车,站到另一边的树下。
“要我送你回家里吗?”苏河的问句打碎了平静。
乔明夏连忙摇头:“很近了,我自己回去……里面挺乱的,老师就不要去好不好?”
不知不觉恢复了在学校的称呼,苏河见他小心又不安,想摸一摸乔明夏的耳朵。他这么做了,挺依赖地在他掌心捏指根处的一层薄茧。
“好。”苏河体贴地点头,“你遇到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乔明夏如蒙大赦,赶紧说谢谢。
苏河最后说:“我喜欢对你好,所以别觉得拜托我帮忙是麻烦。”
他这话隐晦地提醒着什么,可惜乔明夏心情太乱,没有去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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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路边,乔明夏等那辆奔驰的尾灯都消失在转角,才背过身,往黑暗里走。他的校服被胡乱塞进书包,一身衣服仍然和漆黑的街道格格不入。
路口的灯要坏不坏地闪烁,墙角有一年四季都不会干的积水,发臭发黑。
乔明夏躲过那里,苏河给他新买的鞋子踩上这条街都让他心惊肉跳。他路过了亮着媚俗霓虹灯的按摩店,一间门脸狭窄的小超市,拐进纵横交错的巷子里。不时传来谩骂和很大声的电视剧对白,乔明夏听得心烦,越发恨起了方萍萍。
晚上方萍萍给他打电话,多半是清醒了,可她的清醒只会让乔明夏更难堪。
她清醒时会愧疚,会哭着想念从前圆满的一家四口,加倍地对乔明夏好。但如果乔明夏表现出一点不满,她哭得更厉害,还开始严厉地数落他不知好歹。
甚至不如吸了毒神志不清的时候。
乔明夏的住处在城中村,租的房,是个很小的一室一厅,他开门时,房间里传来方萍萍放的粤语金曲。她跟着唱,破锣似的嗓子刮在乔明夏身上,刀割一样疼。
置物柜顶放着他妈当宝贝的相框,但四个人只剩下三个看得见脸,搂着方萍萍肩膀的男人被她用黑笔涂得面目全非。
乔明夏和相片里的他们对视片刻后,脸上憎恶更甚。
他睡的地方就是沙发靠近阳台那里隔出来的一张钢丝床,拉上蚊帐而已,没有隐私。
乔明夏没惊动唱歌的方萍萍,他躲进蚊帐里,发泄般脱掉了苏河买的衣服换上扔在枕头边揉皱的T恤。有点小了,他拉了拉衣角,又穿上一条短裤。
家里照明很差,方萍萍眼睛也不好,看不清他的腿和锁骨处苏河弄的吻痕。
做完这一切,乔明夏又把新衣服藏在了床底,和苏河给他的那只手表一起放着。他走到那间卧室外,面无表情地说:“我回来了。”
方萍萍正在绾头发,扭头看他时笑得很灿烂:“怎么今天这么晚呀?”
乔明夏随口搪塞她是自习拖堂。
方萍萍对他的谎言深信不疑,她殷勤地站起来:“夏夏,妈妈给你做了云吞。今天那个老板给了几只虾,还不错啊,想着你是不是好久没吃了……你小时候最爱吃妈妈做的云吞,对不对?妈妈给你煮——”
她颠三倒四地往厨房走,乔明夏站在原地,刚吃进去的蛋糕甜腻还留在喉咙口,混合着家里一股腐烂的陈旧的味道让他想呕吐。
乔明夏眼眶干涩,到底没哭。
他看向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方萍萍又瘦了,像一具行走的骨架。她可能心与灵魂也早不在了,有时乔明夏会想,她是不是也很愿意去死却又没勇气?
乔明夏走进厨房,接过了方萍萍的活:“我自己来吧,妈。”
收音机里发出踩雪的声响,把流畅的旋律打了个结。方萍萍嘟囔着“怎么回事哦”回去房间,灶台上,一簇蓝色的火焰被他打了好几次才颤巍巍地点燃。
乔明夏蹲下身,抱着自己时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滴在膝盖上。
他好想苏河。
第21章
乔明夏的家庭比起苏河当然不能相称,不过父亲是体制内的教师,方萍萍年轻的时候在工厂也算小领导,没有缺衣少穿过。
小学时写的第一篇日记是“我的家人”。
乔明夏写:爸爸,妈妈,姐姐,还有我。
他和姐姐乔明思是双胞胎,但长得并不像,性格也大相径庭。比起过于沉默内敛的乔明夏,乔明思个性活泼,见谁都笑,跟左邻右舍打招呼时大方开朗惹人喜欢。别家或许会重男轻女,可放在他家,乔明思真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学芭蕾,学电子琴,逢年过节表演节目一点不怯场。父母喜欢她,亲戚和长辈也更觉得她可爱。
家里人尚且如此,其他地方乔明思更像个小公主,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
在幼儿园老师会选她做六一节目的领舞,邻居阿姨每次买糖都会给她一份,楼下的大哥哥领她去儿童乐园,和她一起玩摇摇车,连小区里喝茶谈天的退休老人们谈论起她都是不吝赞美,“这个小姑娘,有出息。”
乔明思像一枚花骨朵,还没到盛开的年纪已经看得见未来的娇艳欲滴。
可惜太惹眼有时带来的不一定是好事。
十一岁那年,他们即将度过小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儿童节。游园活动是早就布置好的,第二天的节目里乔明夏惯例是领舞。
那天乔明夏放学去排练厅时,乔明思让他自己先回家去。她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校门口的公交车站就能坐到离家只有七八百米的地方,中途不用换线。乔明夏没想太多,答应了,乔明思还给他塞了个学校发的果冻糖。
他回家了。
但乔明思再也没回家。
当晚老爸就报了案,派出所调出学校附近的监控,显示大约六点时乔明思出了校门,但她一反常态,没去搭公交车,走了一条学校边的死胡同。监控调到尽头,没有出现过什么可疑的人,也没人操控她。
乔明思就这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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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乔明思一起消失的是和睦友爱的小家。
老爸变得易怒,抽烟抽得更厉害。刚开始几周他还会每晚和方萍萍一起去找乔明思,到后来报警、寻人启事所有的方法都试过,犹如大海捞针杳无音讯。
老爸一点办法也没有,把怒气全撒在了没管教好女儿的方萍萍身上。乔明夏那时整天被父母吵架、互相殴打的尖叫与谩骂打扰,后来甚至能心平气和地任由他们彼此唾弃而自己在旁边写作业。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不到一年,老爸和方萍萍离了婚。他伤心欲绝,径直离开了西城,连同老爸那边的亲戚也不再和他们母子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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