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鸣“哦”了一声。
相术先生啧了一声:“别的不说,你那一半肯定是假的。”他哈哈大笑起来,“就你这一脸倒霉灾星相,还命主杀破狼,将星命格?你也不怕你自家祖坟一把大火烧通了天。”
陆铮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指尖一谈,小刀嗖地声直取对方咽喉。
相术先生脸上的笑还来不及收回,失声惊叫了一声“妈呀”,屁股一撅往下一滚,刀刃擦着他的侧脸飞过,叮地一声扎进了他身后墙中。他一脸崩溃地大喊道:“你不是快嗝屁了么???”
陆铮鸣顶着一脸冷汗,蔑视他:“我就算下一刻蹬腿翘辫子,这一刻武功也还在。”
相术先生服了,他开始认真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真的不好,为什么要和这个蛮横狠辣,一意孤行的王八蛋讲道理。他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心疼地拍拍自己破衣裳上的灰尘:“你个野夫粗人!老子好歹也是给你卖命的兄弟,动起手来一点情面都不讲!我不干了!”
陆铮鸣不为所动,慢悠悠地撕着衣裳给自己包伤口。
这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甩手不干三百六十天,他习惯了。
相术先生看自己的单方面散伙完全威胁不到他,蔫了,没精打彩地一拢袍子坐回原地:“你不是说要混进锦衣卫混出头的吗?怎么又和东厂的牵扯上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儿的东厂和锦衣卫两水火不容,是对斗了几百年的冤家。”
“锦衣卫嘛,暂时混不出头了。”陆铮鸣懒洋洋道,“上次办差搞砸了,向上的路算是绝了。”他浑不在意地说,“这不,另想条出路,看看东厂能不能走通。”
相术先生大惊失色:“你要去东厂当太监???”
陆铮鸣:“……”
相术先生忧心忡忡道:“别吧兄弟,咱两到了这大燕,天高皇帝远的,真想一走了之,那边拿我们也没辙。没必要为了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奉献自己一生幸福。再说了,你攀得这朵天上雪莲已经是个不能人道的了,你这再下边一割……”他同情地睇了一眼陆铮鸣下边,“你拿什么去攀他的高枝儿?”
陆铮鸣;“……”
这次飞来的不是小刀,而是一把洒着洋洋火星的热柴火!
……
再说那厢,被攀得高枝,朝中新贵,东厂提督和四正一脸冷漠地站在上书房外头。
他匆匆赶回了东厂,刚洗漱完毕换下那声从坟堆里爬出来的衣裳,正打算打个盹,醒了后召集自己的走狗们密谋大事,找到敢在他太岁头上动土的晋国人。
结果靴子还没脱呢,就被一道急召,召到了这儿。
天刚亮没多久,朝会刚开完,此时正是小皇帝在上书房里读书习作的时候。
和四困得两只眼睛亲亲热热地使劲往一处黏糊,烧得浑身无力的他恨不能就地倒下,偏偏上书房里头的大吵小闹和苍蝇叫似的嗡嗡直往脑子里闯。
吵得主要是小皇帝,甩书踢桌子的,恨不能把房顶给掀了。
和四心想先帝去的还是太早了,没人给这魔星把脊梁骨给撑一撑,让他知道吵人清梦,不给睡觉的王八蛋是会挨毒打的。
小皇帝平日的作息会由起居郎一刻不差地记录在案,送给和四过目,故而和四知道这位小祖宗和新来太傅相处得不大愉快。
和四秉着小王八蛋不高兴他就高兴的原则,一直睁一只闭一只眼,直到今日小皇帝要杀太傅了,他才发觉不能再由着这小王八蛋作下去了。
他得想个法子,让他知道,人若作,就会死,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里头叫嚷了有一会了,来福的脸急得比石榴花还红,和四斟酌着差不多是时候了,敲了敲上书房的门,唤了声“陛下”。
上书房里顷刻陷入一片寂静之中,恼羞成怒的小皇帝大骂道:“你这个狗奴才来作甚?!
和四一边困成了狗,一边还得强撑着精神,恭恭敬敬地说:“臣听闻陛下近日心绪不佳,便从宫外寻来一些新鲜玩意和吃食供陛下解闷。”
小皇帝一阵沉默,隐忍着怒气恶狠狠道:“朕不吃肉糜,也不要见你,滚!”
和四充耳不闻,径自推了门进了上书房,就见着上首书案上坐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人,约二十四五的模样,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此时他的外袍上沾满了被泼上的浓墨,一脸无奈地看着小皇帝。
小皇帝像个点着的炮仗,小脸通红,一脸“见谁杀谁”的恶相。
他一扭头见着了一身鲜红蟒袍的和四,再一见他手里的盒子,顿时大惊失色,犹如见了阎王的小鬼:“你你你,朕不是说不见你吗?!”
第25章 病症加身
和四将盒子顺手摆在书案上,又弯腰将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来,轻轻拍去莫须有的灰尘,一本正经地装聋作哑:“啊?是吗,陛下刚才说不见臣了吗?”他转头皱眉问来福,“陛下说了?”
来福和受惊小鸟似的傍着门瑟瑟发抖,既不敢说没,也不敢说有,整个人快纠结得撅过去了。
坐在上首的太傅大人面色凝滞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头也不知是在骂欺师灭祖的小皇帝,还是骂指鹿为马的东厂提督。
和四觉着他最可能在想的是,大燕药丸。
没错,每次当他看着作死的小皇帝,负债累累的东厂,他早就觉得大家早晚一起完蛋。
他也不为难来福,懊恼地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拍,满是谦卑恭顺地弯腰对小皇帝道:“这两日臣忙着替陛下尽忠,宵衣旰食,几日未眠,精神未免有些亏损,没能听见陛下圣意,还请陛下恕罪,饶了臣这一次吧。”
小皇帝被他气得就快嘭地一声炸了,他颤着手指头:“你,你这个……”他估计想骂狗太监,但小眼一瞅书案上的食盒,咕咚咽了咽口水,到底没骂出来,只是恨恨一跺脚,咬牙切齿道,“朕要是不饶你呢?!”
那,好像也没啥大不了的。不饶就不饶呗,和四暗暗翻了个白眼,嘴上沉重无比:“那臣只好摘冠谢罪,带着东厂众位同僚们引咎离职了。”
此话正中小皇帝下怀,他兴奋的眼珠子都亮晶晶的:“你说的是真的?那朕……”
一直默不作声围观的太傅大人慢腾腾开口了:“陛下,您三思。”
小皇帝正要不耐烦地说他已思了不能再思,陡然对上和四古井凝波的双眼,那双漂亮的眼睛是弯的,可眼里的笑是冷的。
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浇了个小皇帝透心凉。
他忽然想起东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东厂提督又是什么样的人。
他见过前任老厂公在时,他与自己父皇相处时的场面。
明明一主一仆,一君一臣,东厂的老提督在父皇面前却不见丝毫卑躬屈膝,反倒是九五之尊的父皇有时甚至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小皇帝怔怔地站在那,明明他才是皇帝,明明底下的那个不过是个该死的狗太监,可他满腹叱责痛骂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怕这个年轻的东厂提督,从骨子里害怕。
不仅小皇帝在看着和四发呆,坐在上首书案后的太傅大人也在不漏声色地观察这位年轻的东厂提督。
二十左右的年纪,清风朗月般的身姿,两弯含笑眉眼,干净得看不出一丝血腥气。可刚才他说出辞官罢职那番时,却又的的确确带着杀意。
东厂提督说到底不过是个依附皇帝的宦臣,自然不会做出弑君多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但是他不杀皇帝却不代表不杀其他人。太傅心想,如果真让他卸官了,只要他愿意,他自有千百种办法,逼着皇帝再求他回来。
被两人围观的和四突然感觉自己像只耍把戏的马猴……
你们怎么肥事,一个个突然安静如鸡,让他一个人怎么下得了台???
和四嗯哼了一声,清清嗓子,惊醒他两人。
小皇帝面色阴郁地一屁股坐下,像只兀自生气的小鹌鹑。
和四先没搭理他,而是看向老老实实坐在那的太傅大人,他忽然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太傅大人看出他眼中困惑,主动开口解惑:“提督应是在内学堂时与我有过匆匆一面之缘。”
和四恍然大悟,哦,原来这就是内学堂请来,接替被气走的老翰林的新先生。不怪他没记得,那天正好他干爹突然厌倦红尘,不恋权势,辞官归老。结果赵精忠那货一时半会没说清楚,搞得他还以为他干爹终于被看不惯他的死对头们干掉了,他慌里慌张地赶去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因而没能和这位新先生打过交道。
小皇帝牙齿咯吱一声响,显然对自己和那些宦官们一个老师而感到愤怒。
和四觉得这孩子思想有点问题,一千多年前孔子他老人家都说过有教无类了,既然太傅大人平时那么闲,教完你再教教内官们又有何不妥呢?依他看,这个小王八蛋,还没有永巷里扫马桶的小太监懂事听话。
和四客气地拱了拱手:“太傅大人见谅,那日本官有要事在身,未能给您见礼,莫怪莫怪。”
太傅连忙道不敢不敢。
两人打着官腔,被冷漠的小皇帝小脸挂得有一丈长。
他冷眼瞧着和四,又看了看太傅,突然语出惊人:“厂臣,朕不要这个太傅教朕。”
妈的,你个熊孩子怎么这么多事,先是不要老子这个提督,现在又不要太傅,有本事你别要这个皇位啊!
和四知道不能,所以他为难地蹙了蹙眉,柔声问小皇帝:“陛下何出此言,是太傅大人哪里教得不妥当吗?”
太傅大人亦是惶恐地问道:“可是臣哪里失职?”
小皇帝阴沉沉地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这个太傅对我父皇,也就是先皇大不敬,犯了十不赦之罪。你们东厂不应当将他问罪下狱吗?”
这回想起老子的东厂了,之前口口声声说要老子滚蛋的呢?
但涉及到先皇,和四不能轻易表态,他便主动问了太傅:“敢问太傅大人确有其事吗?”
寻常人若是被东厂提督这般质问,早就吓得两眼一黑,两腿发软了。
太傅大人的脸色的确一白,但倒也没就地瘫坐下来,只是喏喏地将前因后果与和四阐明了。
原来今日上的是史书,太傅大人在讲古时明君之道时顺嘴提了一句先帝在位时的政绩功过,也不知触怒了小皇帝哪根敏感的神经,当场发作,这才闹得下不了台。
和四目光奇异地看着七八岁的小皇帝,这么小的孩子叛逆期就到了吗???
有句话老话果然不假,要想世界充满爱,少养儿子多吃菜。
太傅长长叹了口气:“臣是以今比古,万万不敢对先帝有任何不敬之处,陛下真真是冤枉了臣。”他心灰意冷道,“若陛下的确认为臣有罪,那臣甘愿认罪伏法,请陛下发落便是。”
和四对他这套忠肝义胆的作风很熟悉,翰林院里的那群翰林们都是这么一个德性,想也不敢妄议先帝。虽然他觉得吧,先帝在位时操蛋事也干了不少……
和四决定做这个和事佬,他不能让小皇帝真杀了太傅,要不然回头内阁和朝里不知道要掀起多大风波,他听了也叹了口气:“太傅此行的确不妥,先帝是何等仁圣明君,哪是我等可以置喙半字的。”
小皇帝耳朵动了动,脸色变了又变。
和四看着有戏,又慢悠悠道:“要说有罪,确实也可论罪。”
小皇帝突然生硬地打断他:“算了,朕不计较了。太傅说得对,他今日不过是论史而已,提起先帝也是无心之过。”
和四笑得一脸欣慰,像看着终于长大懂事的儿子,心里头妈卖批,老子就知道你这小混蛋要和我对着干!
太傅一脸如释重负,连忙“谢陛下隆恩”。
闹了这么一场,课是肯定不能再上下去了。
太傅大人看了眼时计,主动告辞。
上书房里留下小皇帝与和四两人,和四若有所思的视线还落在太傅秀弱的背影上,冷不丁听见小皇帝硬邦邦道:“厂臣还有事吗?为何还不走?”
和四被拽回了神,将手上的一沓书往桌上不轻不重一扔,啪地一声脆响。
惊得小皇帝条件反射地一抖,屁股朝旁悄悄一挪完,脸黑了一半,似是和不争气的自己生气。
和四却没有发难,他犯不着和个不懂事的毛孩子发火,何况这位还是他的顶头主子,得好生哄着才是。
他将书扔了,自己随意拖了一把椅子,径自拖到了小皇帝对面坐下。一手拎着碧玺珠串,一手将方才提来的盒子推给了小皇帝:“臣从宫外如今最时兴的店家偷偷给陛下带的,这本不合规矩,但臣想到陛下虽在宫中吃遍山珍海味,但从未去过宫墙之外尝一尝那俗世烟火,便想着给陛下带来尝尝,就当尝个新鲜吧。”
小皇帝死死盯着那个盒子,他至今都没忘记和四那晚在寿春宫送上来的那碗肉糜。为了那碗肉糜,他整整做了几夜噩梦,梦里全是吊起来的血淋淋尸体,中间围了个口鼎一样大的锅,和四就怡然坐在锅边,拿刀从尸体上割下肉,扔进沸腾的锅里煮。
梦醒后那几天,他一闻肉味就吐,吐得胆汁都翻出来,也从心底里埋下了对这个东厂提督的隐隐恐惧。
小皇帝瞪了盒子半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样表现得太胆小了,立即冷漠厌恶地挪开眼神:“谁知道你有没有在里面下毒。”
和四慢慢数着珠串,沉沉叹了口气:“这盒子是臣亲手带来的,一路过来宫里无数双眼睛瞧见了,臣为何要做下毒这种蠢事”
小皇帝眼神怀疑。
和四又叹了口气:“陛下未免太高看臣了,说到底臣不过是陛下您的奴才,您是臣最大的依靠,臣为何要谋害您?何况宫里的太后,内阁的阁老们哪一个不在臣头上,臣何敢对您不利?”
小皇帝动摇了一份,半信半疑地看看和四,又看着那个盒子,总归是伸出手将盒子拿了过来。
和四心里头噗嗤一声,这熊孩子任性归任性,好哄倒也好哄。亏得从小是个皇子,扔外头一天不到就给人卖进黑煤窑了;可也亏在这皇子的身份上,年幼失怙,自个儿站着还没龙椅高,底下全是比他大几个轮回的文官武将。
16/66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