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真正的狠厉和冷酷,他也有,只不过那是向外的。在这一点上,他、他们,以及他们身边无数风华正茂的战友,全都一样。
忽然,君洋说:“我不会开火了。”
严明信猝不及防:“啊?
君洋又慢悠悠地补充道,“再遇到那样的情况,假如没有清楚地接到指令,我不会自作主张地开火。”
严明信条件反射:“哦,那就对了啊,那也挺好的。”
他只看到电光石火间K-2020如利剑出鞘,看到两军无限逼近时险象环生千钧一发,后来听说在他昏迷送医之后,白马关附近爆炸产生的刺鼻味道在清理现场过后足足一周才散尽。远处的安全海域,有一辈子没想过打仗的渔民毫无准备地目睹了这场实弹冲突,三魂吓掉了七魄。
谁不期盼和平永驻呢。
严明信又问:“不过,为什么啊?”
君洋眼角睨他:“我怕死了呗。”
轻易地将争端诉诸武力,能出一时之气,也会不可避免地衍生出后患无穷,正如兵法中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交火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能不费一兵一卒、不至一伤一亡,在对峙前和平解决争端。如果没能如此,不是天下没有这条路可走,而是他们这一代人不够深谋远虑,不够未雨绸缪,不够高瞻远瞩,不够发愤图强……总之,不是规则的错,是他们没能参透规则。
严明信听出他开玩笑,凑上去问:“怎么?认识我了,就不舍得死了?”
君洋小哼了一声:“拉倒吧。”
“哎,你不是孤立无援的。”严明信慢条斯理地开导他,“你可以把你心里的想法告诉我,无论你在哪里、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鼓励你,我还能帮你分担压力,跟你说说话,给你松松骨。怎么样?是不是可以考虑考虑,有心事跟我说一说?”
孤零零长大的君洋心脏重重一顿,像被人掐住了软肋,表情一瞬间不太自然。
良久,他又皱着点眉头,疑疑惑惑地重复:“‘支持我鼓励我’,‘帮我分担压力’?这就是你说的帮我?”
严明信坦然道:“不然呢?谁家不是这么过日子的?难道你以为为了让你复飞,我提着礼品找领导敲门去?小同志,你思想有问题啊。”
“所以说,”君洋问,“当我在思考生死存亡的时候,你在打算给我灌鸡汤?”
严明信是无辜的:“那怎么办呢,我也没本事给你个鸡腿,只能先给你灌鸡汤了。”
君洋有气无力又好笑地一拍他:“下去,你好重,坐得我腿麻了。”
“不。”严明信俯身抱住他,“那个……那回事,我是怕你受伤,不是什么保持不保持关系的,你刚是不是生气了?”
君洋有气也散了。
他矢口否认:“没有。”
严明信倒有点不被原谅的委屈挂在脸上:“你怎么才能不生我的气?”
“说了没有。”君洋满口否认,一眨眼,想想又觉得不对劲——有便宜不占,那不……成了和严明信一样的傻子了吗?
他改口:“我刚才很生气,你亲我半小时吧。”
严明信二话不说,真的立刻上来吻他。
君洋:“……”
他此生从未见识过实现得这样快且完美的愿望,一时间浑身紧绷,要郑重地伸出双手虔诚相迎,可严明信的睫毛若有若无地扫过他脸颊,鼻尖轻轻蹭在他的唇角,带着一点又抱歉又讨好的笑意,吻得他浑身很快变得像盖久了的小薄被那样柔软且无骨……他想和严明信融为一体,在床上折来叠去。
严明信毕竟不是一台用来接吻的机器,他还有更多功能,并且非常好用。吻来吻去,他很快吻得自己口干舌燥还蠢蠢欲动,于是十分尴尬地打报告:“报告教官,我能不能喝口水?我怎么好像……有点儿口渴了。”
“不行。训练没结束,谁都别想跑。”君洋腿也不麻了,心也不诚了,力大无穷,反客为主,一把将他掀了起来,反压在床上,咬住他的耳朵,充满恶意地把滚烫的气息喷在他耳后,“再问你一遍,搞一搞吗?”
“……”他喷的大概是妖风,让人急急切切想要贴着这具身体蹭上去,严明信也不能幸免,被吹得晕头转向,“搞……啊?但是,等等,那你还飞不飞了?这个你刚才好像还没说完!君洋?我会不会把你撑……”
“不会,”君洋打断他颠三倒四的疑虑,扬手脱了衣服扔出天际,抽筋扒皮似的把严明信也摁住扒光了,“我有预感。”
“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脸红的味道,严明信吸了一口,大脑宕机七荤八素,“你有什么预感?”
君洋掰得骨头咔咔响:“我预感今天是良辰吉日,百无禁忌。”
作者有话要说:o(*////▽////*)q
第60章
人在童年时期接触的环境、受到的教育,必将或明或暗地影响人的一生,是幸也是不幸。君洋从小生长在弱肉强食不择手段的最底层,道德意识寡淡,什么都敢干。
尽管后期他接触到的文化比较丰盛,随便吸收了一点新的观念,对原本的性格进行了掩饰和稍微的修正,也没能影响大局。
带班之初他就顺口宣布了令行禁止的铁律,违反命令者不排除使用暴力手段教育——与其他教官稍有不同的是,别人在这儿使用的词是“惩罚”,他直接改为了“暴力”。
学员们自觉还年轻,好日子在后头,没必要以卵击石挑战顶头上司,于是君洋在班里说一不二,无人胆敢造次。
可某天起,他们发现,教官说话似乎轻声细语了许多。
像是身体有点……难言之隐的虚弱,不敢大声说话似的。
这一定是错觉。
他们的教官年华正好,身强体健,不可能无端端地虚了。
学员们面面相觑,互相否决,继而继续瑟瑟发抖,不敢造次。直到两三天后,一个倒霉的家伙被杀鸡儆猴——他们教官铁面无私地按律处置,并且拎着鸡的后领在他们这群猴的面前展览,雷霆万钧,一如往昔。
啊,果然是错觉。
学员们想,还好没瞎蹦跶。
院办主任打电话喊君洋到办公室面谈:“院里安排你这个周末去参加一个培训,你啊,好好准备一下,把手头的工作找人交接交接。”
君洋对不够熟悉的人常常心怀本能的警惕,他问:“周几?”
“五六七,三天,时间很紧啊。”主任说。
君洋周末有大事要办,并不得空,不太情愿地又问:“只有我自己吗?一班的黄教官不去?培训什么内容?在哪培训?”
“君教官,虽然你现在在学院供职,但你也是在服役啊。”院办主任不满意他的态度,又不想掉了自己的价,尽量平和地说,“你忘了你的天职了吗?你应该服从命令,先回答‘是’,然后再问其他的。”
“主任,”君洋不慌不忙,“可是我一周上六天班,这也是学院规定的,我手头的教案也都是按每周六天计划的,这不是发生冲突了吗?我才得问个明白啊。”
“你的这个思想觉悟和纪律观念……”主任揉了揉鼻梁,把手里的文件往桌子上一摊,“哎,叫我说你什么好?”
君洋刚连恐带吓地收拾完小兔崽子们,估摸着他们能皮紧几天,这会儿不用人盯着也老老实实。他正穷极无聊,不急着走,鬼使神差地往桌面扫了一眼。
资料册摊开的那页赫然印了一架蓝色飞机——准确地说,是一架战斗机,上面蒙了一层灰蓝色的保护衣。
蒙的这一层不是普通的雨衣雨布,是为保护隐形战机昂贵的吸波涂层免受海风和尘暴侵蚀而特制的隔温恒湿膜。
它的作用是保护涂层,所以轻薄又服帖,完美勾勒出其下的机身形状。
君洋在搭眼瞧它的第一个瞬间,立刻认出那是一架K-2020。
“……”他呼吸停顿,喉头一哽,没说出话。
几秒种后,他的身体机能才迟迟地醒了过来,令他像意外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激动无措。而这位亲人此刻又正被劫持了,捏在别人的手上,这教他怎么能不血液上涌、眼底酸胀?
他不可一世的腰杆被这图逼迫得顿时软了。
他弯下腰来,双手撑着桌面,大喘了一口气,再抬头时笑容可掬地明知故问:“主任,您拿的,这是什么啊?”
一边说着,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一看究竟。
主任立即不软不硬地轻斥了一声:“哎,别动。”
“哦,对不起……”君洋只得又收回了手,心中霎时五味陈杂。
放在小半年前,只有他喝令新来的机械师不许乱碰他的战机的份儿,没想到,现在他连一张粗糙地印着K-2020的临时资料册都不能碰了。
往事已不可追,好在他能屈能伸,不动声色地为这落差磨了磨后槽牙,笑容分毫不坠。
“主任,”人在屋檐下,他顺势一低头,“您这儿,怎么会有这个呢?”
由于发动机和气动布局设计的保密性,除工程研究人员外,K-2020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么近的距离正面拍摄全景,即便它现在穿了一件“衣服”,只能笼统地看个轮廓。
他好声好气地问:“难道是学院要引进K-2020当高教机?”
“不可能。”他很快醒悟,否定了自己天真的猜想,“这成本太高了。”
一方面,学院位置临街人又杂,反侦察难度比在四面水茫茫的海上航行的枯桃舰高太多;另一方面,哪怕是要用来培训战斗机飞行员,目前的主流高教机机型一般也是教空8而已。
教空8定点引进的成本大约在四千万左右,一架K-2020的成本价少说等于二十架教空8,更遑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还要为之配备专门的高级机务人员养护,一所院校不吃不喝,顶多勉勉强强养得起一架K-2020。
君洋心急如焚,没话找话地说:“主任,您喊我来,您倒是说话啊。”
院办主任看看他:“你不挺会猜的吗?”
君洋在教官选拔中胆大包天的演说,他至今还历历在目——关于白云山脉盛京段改造军港一事,当时还只有施工单位和一小部分核心人员知情,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引得人心惶惶,在非必要公开的情况下,工程一直半遮半掩地低调进行着,直到大部分山体爆破完成,土石全部按计划移除,盛京具备了港口施工条件,外太空几千颗侦查卫星才后知后觉地齐齐睁大眼睛聚焦于此。
按理说,这符合信息传播的一般规律,盛京港为人所知的时机也可以说是恰到好处,可他每每回想起那一天,君洋像是看过建设规划原件似的字字笃定、对军港参数信手拈来的一幕仍令他心惊肉跳。
他总疑心是这个小子一语道破了天机,让冥冥不可见的天秤发生了倾斜,才引得天地变色,卫星云集。不过这都是他个人的主观感受,有点近乎玄学了,相当不符合唯物主义价值观,他也只能自己私底下想想。
院办主任喜怒不形于色,平和地问:“你再猜猜,你这周末是在学校,还是去培训了?”
君洋低头又看了那图片一眼,接着摇身一变,仿佛与方才讨价还价的人素不相识,立正敬礼,字正腔圆地说:“服从命令,周末培训。”
资料册功成身退,被院办主任一把合上,收到抽屉里:“培训是保密性质的,不允许和外界有任何联系,要上交一切通讯设备。你呢,最好是去的时候就别带了,省得给那边的同志增加工作。”
“保密培训”四字让君洋思潮腾涌,他学飞K-2020那些年全封闭训练的记忆涌上心头。
现代电子战技术一日千里,他不敢大言不惭说关于这架飞机他没什么需要培训的,于是谦虚地一口承应下来:“好,我不带。”
奉天军区海军司令部的车如约而至,军区内戒备森严,沿途的卫兵荷枪实弹。
君洋心潮澎湃地下了车,配合登记,接受例行检查。
空档时,他扫视几眼周遭,心情忽地凉了几分,渐渐忐忑不安起来——长期的过载和抗荷训练必然会使飞行员的身体强度达到一定程度,可以说,在同一岗位驾驶同一机型的飞行员由于训练科目相同,身材几乎都有些相似。
那几个瘦削孱弱的,还有那几个戴着眼镜的,也算是有模有样的人吧,可绝对不能驾驶K-2020。
培训资料被装在档案袋里一一分发,如果不是那一本厚厚的资料上写着他的名字,他几乎以为发错了。
怎么是“CN电子战支援系统天线传感器原理及信号处理”?
这是一种安装在潜艇上的雷达和通信综合设备,他从前略有耳闻……他不但没能重返蓝天,怎么还被送到水底了?
三天。
三天能干什么?
三天连学习怎么给潜艇外壁铲海草都不够吧。
“按你们手中的资料划分班级,重新列队!”
周围的军官们素质极高,得令片刻也不耽搁,纷纷行动起来。君洋随着人群移动,把资料无奈地卷成一个卷又摊开,身在曹营心在汉地神游到了天外。
他想起院办主任脸上的褶子,不由得感慨它们怎么长得那么恰如其分,正好能帮主任谩天昧地?他想起实验二班的一帮小兔崽子——三天时间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也能让人好不容易养成的习惯毁于一旦,他们知道吗?他们明白时间紧迫吗?
更令他牵挂的,是他想起临走时因不能携带通讯设备而提前给奉天空军基地总部打的那个电话。
他拜托空军总机转告严明信:周末的小聚由于工作原因而取消。
诸如此类的亲友致电,代为转达消息是人之常情,理应有内勤人员帮忙传递。
严明信在基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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