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小赦反复纠结,最后恋恋不舍地告别他爹,“我还是跟着颜大人吧,他在生病呀,诶,真的好可怜啊,我听到他在叫娘和姐姐。”
小貔貅心疼得唉声叹气,连他爹抱着他往正院走了也没察觉。
贾代善心里拧巴的劲儿禁不住他儿子长吁短叹的,又给松了一回。
颜灵筠这种人就是睡梦里犹带三分警惕,古人说,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大约是真的难受了。
贾小赦心疼完他的颜大人,一抬小脑袋,发现乾坤大挪移,他
高兴地扭头亲了他爹一口,然后顺着他爹往下爬,继续用他的小短腿蹬蹬蹬,“颜大人,我爹回来啦。”
“咳咳。”颜灵筠嘴唇都烧得干裂了,正靠在床头听底下两个幕僚念公文。
俩幕僚都是和蔼面善的中年人,听见贾小赦的声音赶忙把文书往怀里袖子里揣,结果还是晚了一步,被贾小赦发现个正着。
贾小赦离气炸了就那么一点点距离,气鼓鼓地坐到脚踏上,一拍床沿,“张大夫叫你多休息呀!”
“我明日得去和上一任知府交接,他也要去上任的,不好耽搁人家太久。”颜灵筠摸摸他的头,“我没事,一会儿喝完药就好了。”
糊弄寻常孩子也就罢了,糊弄貔貅幼崽是万万没可能的,贾小貔貅瞧着他就是满身的病气,眉宇间还隐约夹杂着死气,虽然时隐时现,但还是被他发现了。
如果是凡人,被貔貅的财气护一护,多半是能撑过去的,可是主人不是凡人呀,他护不住怎么办。
贾小赦年幼迟钝,觉得不管主人现在什么样,只要在自己身边就好,要是主人死了,他还这么小,到哪里再去寻他呢,这里的天道不给他第二世怎么办?
想着想着,就带了哭意,只管可怜兮兮地瞧着颜灵筠。
颜灵筠向来习惯糟蹋自己,被他这样一看,倒添了些许心虚,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你们先下去,把东西搁下我一会儿看。”
幕僚大叔也只得先退下。
贾代善拖了个凳子坐在床头,十分肯定地道,“姓陈的是你放走的,不知道你是何时谋划的?”
颜灵筠捂着嘴咳了一阵,笑道,“昨日。他身边有两个我的人,帮着引开侍卫,不是难事。他想着要逃脱找齐国府求救,自然会中计。”
“须臾之间,颜大人已经安排好了,真是好手段。”贾代善不是很爽,忍不住刺了他一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颜大人当好好保重。”
屋内没有旁人,颜灵筠思忖着要是不把话说开,这父子俩不知道还得揪着自己养病到何时,他收了面上笑意,淡然道,“我本就没有打算长命百岁。荣国公应该知道,我不止一个姐姐,除了宫中的颜妃,我还有一位长姐。”
贾代善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废太子的颜良娣?”
“正是。”颜灵筠颔首,向来温和多情的眼眸里如结冰霜,“废太子纳了长姐之后,觉得颜家可用,便送了我二姐给陛下当侍妾。”
美人窝,英雄冢,天子折腰,颜二姐甫一登场,今上便为她请封了侧妃之位,说是因为尊重太子,个中内情也只有今上自己明白了。
不过相对的,自古美人爱英雄,废太子的美人计没有半点效果不说,颜二姐甚至还了他一个反间计。
这个美人在皇位之争中,堪称为今上立下汗马功劳,今上酬以妃位,如今中宫空虚,颜妃独大。
说起来颜家祖坟真的是冒青烟,出的都是倾城的美人,还都很聪明,要是遇到些没用的君王,保准迷得凤子龙孙晕头转向,可以朝奸妃发展。
“宁国公和我说,因为某些事,颜家才倒戈。”贾代善道,“你长姐可还好?”
随着废太子的败落,昔日的颜良娣早已不知踪影了。
“劳荣国公相问,长姐已经过世了。”颜灵筠铺垫完了,把话切到正题上,“宁国公没有和您说全,是为了顾及我的颜面。废太子当日中意于我,我不肯俯就,硬是在雪地里跪了一晚上,如果不是宁国公恰好找废太子议事,借机救我一命,大约我已经不在这里了。所以说,本就是要死的人,对我来说,有没有伤、有没有病,都无所谓,我有要紧的事要做。”
他语气平缓而温和,贾代善听得却后背发冷,忽然想起来从前贾代化对他的评价,“颜郁离此人面上和熙,本性最是孤傲,处事不择手段,需慎待之。”
郁离是颜灵筠的字。
贾代善从未见过这样好端端活着却存死志的人,他道,“战场上,多少人拼了命地想活下来,他们断了胳膊断了腿,仍然想活着好生过日子。颜郁离,你真是我见过最作得慌的人。”
颜灵筠无所谓他的评价,只是道,“故事您也听了,之后就不要妨碍我做事了,有什么涉及荣国府的,我会提前和你通气。”
“金陵戒严,军政皆由我主理,你安生呆着就是,我自会上折子和陛下解释。”贾代善自顾自地道,“今天喝药了么?”
“贾代善!”颜灵筠被他若无其事的态度也搞毛了,“我死不死地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接了江宁三天,已经预备架空我了?”
“这会儿瞧着才像个人。”贾代善径直看进他眼里,“郁离,你得活着,你怎么知道后头不会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你?”
颜郁离先生彻底失了素日的风仪,死死盯着贾代善,“你到底想怎么样?”
贾小赦趴在床边上,本来听得一知半解,昏昏欲睡,怎料到他们忽然之间吵起来了,赶忙举起小短手,“不要吵架,好好说话呀,颜大人,我爹是喜欢你,担心你,为你好呀。爹,你就不能哄哄颜大人么,这么凶。”
他已经忘记是打哪儿看来的劝架技巧了,但是当时看那位仙长劝完之后,那对吵架的不但啥事儿都没有,还更如胶似漆。
“我不想怎么样,我儿子不是说了吗?我是喜欢你担心你为你好,纵你有通天的本事,现下也得在我府里把病养好了。”贾代善忽然笑了,心思不但不拧巴了,还格外的舒畅,“你要是对我不满,大可把你那些个本事都往我身上招呼。”
在绝对的暴力面前,下床都困难的颜灵筠只能屈从。
贾小赦每天就趴在颜大人边上盯着他养病喝药,他爹甭管多忙,每天晚上都按时回来吃晚饭睡觉。
然后经过贾小赦细心观察,他就发现,这俩人掉个儿了,从前都是颜大人在笑,他爹神情严肃,现在都是他爹在笑,颜大人面无表情。
啧,大人的事情搞不懂。
何止他搞不懂,颜灵筠自己都搞不懂,简直要被贾代善逼疯,这一天晚上,贾代善照旧梳洗完了要上床,往里赶颜灵筠,“给我腾点地儿。”
“你到底想怎么样?”
经过七八日的调养,颜灵筠是烧也退了,伤口也开始结痂了,结果贾代善还是不放人。
第20章
贾代善奇道,“我想睡觉啊,赶紧的,累死了。”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颜灵筠皱眉,“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日便回去了。”
“到底我是装糊涂还是你装糊涂?”贾代善一笑,接住扑过来的贾小赦,“你再等三日,蛇还没出洞。金陵城戒严这么多天,他们倒是沉得住气。”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这样坦然,又有贾小赦插在中间,颜灵筠也不好再发作,几乎叹着气道,“按兵不动是稳妥的方法,尤其姓陈的已经被你拿下,谁还敢动。宁国公给我的信呢?”
要不是贾小赦今日说起宁国公夫人送了什么东西,他还不知道宁府来人了。
“你怎么知道兄长有信给你?”贾代善问道,把贾小赦给塞进被子里了,屋里用着冰盆,还是有点凉的。
贾小赦奋力挣扎,露出个小脑袋,“热!”
我怀疑我爹想要闷死我!
“以我和宁国公的交情,我被贬外放,他必是要来信慰问的。更何况还有荣国公在,他这个做哥哥的不得让我好生协助你么。”颜灵筠捏捏贾小赦红扑扑的小脸蛋,朝贾代善一摊手,“信呢?”
“不给。”贾代善拒绝,“这么晚了看什么信。”
颜灵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带着几分怒气,翻身朝里躺了,“嘶!”
艹,压到伤口了。
“我看看。”贾代善失笑,“你这是舍不得走,故意弄裂伤口?”
颜灵筠十分想骂脏话,然而他装X惯了,一时间竟想不出个贴切的脏词来抨击贾代善。
“还好,没裂开,你朝外侧吧。”
颜灵筠心说我他/妈又不是傻子,鬼才要朝着你睡。
贾代善也不在意,给他重新上了药,顺便熄了蜡烛,“颜大人素日最是温和,如今对着我,倒是常发火,冷言冷语的,叫我好生伤心。”
“贾代善,以你的身份地位,要什么人得不到,你最好脑子放清楚些。”颜灵筠闭着眼,躺得笔笔直,不多占一点地方,跟个小宫女儿似。
“是啊,以为我的身份地位,要什么人得不到。”贾代善意有所指。
帐子用的是江宁织造新鲜发明的月影纱,今夜月色甚好,透过薄纱,更显清亮皎洁,影影绰绰地显出严灵筠那张美人脸来。
贾小赦已经习惯他爹和颜大人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了,趴在枕头上自言自语道,“颜大人真好看!”
也就是他是个貔貅,换成寻常孩子,大约已经养傻了。
颜灵筠睁眼斜睨了贾代善父子一眼,“明天换个帐子,这帐子太透光,睡不好。”
“不然怎么叫月影纱呢,不过你既然不喜,明日换了旁的就是。”贾代善搂着儿子躺下了,“你要是觉得无趣,请了戏班子来唱几出,或者说书先生可好?”
“荣国公金屋藏娇的手段也不过如此。”颜灵筠嘲讽道,“上一个想把我搞到床上的已经凉透许多年了,荣国公不知道么?”
贾代善怔了下,忽然大笑,“你这会子不就是在我床上么?我早说过了,你的手段只管我朝我招呼就是了。怎么,颜大人舍不得?”
窗户纸终于被捅破了,颜大人只觉得贾代善是图穷匕见的王八蛋,颇有些身心俱疲的感觉,“看在宁国公的份上,我暂且再忍你三天。”
“是你先撩的我,你还朝我笑。”贾代善还往他身上泼脏水。
“撩你/妈,我他/妈朝谁都笑,我还朝我们家街角二傻子笑呢。”颜灵筠只恨不能用枕头捂死他,“我跟你说……”
“你说。”贾代善好脾气地看着他。
面对这个贱/人坦荡荡的直白眼神,颜大人又哑火了,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借口,“要不是因为宁国公对我有救命之恩……”
“唉……救你的是我就好了。”
“呵呵。”
贾小赦瞧着他们一来一往说得热闹,心下欢喜,“今天爹和颜大人说了许多话呢,真好。”
颜大人是既暴躁又憋屈,权当自己是个聋子。
他在装聋作哑这件事上大概是很有天赋的,足足三天没有和这卑鄙的父子俩说过一句话,不管大的小的说啥,他都当没听见。
贾小赦自以为小声地贴在他爹耳朵边上道,“颜大人肯定是害羞了!”
贾代善看着颜灵筠端茶的手一抖,意味深长地笑道,“赦儿说得对。”
颜灵筠险些把药草茶泼到他
脸上。
自从他被迫养病开始,为了不妨碍药性,喝的都是张老头给配的药草,味道清淡还算不错。
还好贾代善信守诺言,三天之后就真的放人了,不说老张头的药材药茶,就是张妈妈也大包小包收拾了许多东西,一面添一面道,“又不是住不下,唉……颜大人记得时常回来吃饭呀。”
颜灵筠手底下的幕僚大叔和小厮,不过一旬的功夫,都足足胖了一圈,实在是贾府伙食太好了。
回去路上,幕僚还和颜灵筠感慨,“荣国公实在是个好人啊。”
颜灵筠无语,一拍他挺出来的肚子,“少吃些吧。”
掉智商。
荣国公这等色胚都能算好人,我就是圣人了。
他给贾代善定义为见色起义,想着是不是回去之后多晒晒太阳,把自己搞得粗糙一些。
金陵知府是住在衙门里的,他们这几个人,地方肯定是够住的,前一任知府大人见着颜灵筠都快哭了,“颜大人安然无恙,我真是欣喜异常。我圣命在身,不敢多留,这就启程了。”
终于可以逃走去新工作报道了。
报道都是有时间期限的,如果晚了,是要按大不敬治罪的,算算到常州的路途,前知府顿时觉得自己的头保住了。
“是我耽搁了许大人,许大人放心,我已经上书陛下了,必然不会牵连您。”颜灵筠和他手握手,惺惺相惜得和知己一样,还亲自把人送到了大门口。
折子其实是贾代善代写代呈的。
礼部的老郎中已经返京了,留下个小主事,颜灵筠只得也见一见,话说得一模一样,“是我耽搁了贾大人,贾大人放心,我已经上书陛下了,必然不会牵连您。”
妈的,怎么也姓贾。
贾大人却不敢握颜灵筠的手,尚未说话,小脸先红了,“见着大人无恙,我心中着实高兴。大人这些天可还好?”
“还好,荣国公待我十分照顾。”
没说几句话,外头忽然喧哗起来,颜灵筠也未出去,推了半扇窗户,就见赵侍卫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指挥着一群人把家具铺盖往西厢里放。
颜灵筠睡得就是西厢,他的行李简单,换了被褥,摆了书就能住。
“这是?”他隔着窗问道。
贾小赦本来超高兴,正要给他讲,就发现屋里怎么还多一个人,眉清目秀小脸微红,瞅着颜大人的眼神就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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