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淮见他醒来,给他倒了杯热茶,上前扶着他起来。唐霜凝毫不见外,他两只手动起来都不太方便,便就着沈君淮的手喝下了这杯茶。
他盯着沈君淮的手,忽而想起了在他们出了观月坛后,燕南悄悄地在他耳边用极快的语速说的那句话——小心身边之人。
“你去了观月坛?”
沈君淮颔首。
“怎么出来的?”
“走着走着就出来了。”
唐霜凝的视线落在他藏在宽大衣袖下的左手之上,刚刚沈君淮喂自己喝茶时,那只手光洁无暇,并无任何伤痕。
“在那里找到了你要的东西了吗?”
听到沈君淮否定的回答,唐霜凝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失落的神色。
“真可惜。”
可惜什么?
沈君淮有些不爽。
为什么不问问他那天为什么吻他?
他又失忆了吗?要不要帮他再回忆一下?
“可惜还要继续待在我身边了?”沈君淮这话说得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
唐霜凝靠坐在床头,素白的里衣有些松垮,长发披散在肩头,挡住了他精致的锁骨,倒是难得一见的慵懒模样。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我没有这个意思。”
沈君淮被他这单纯的眼神勾得有些心痒。
“是吗。”
唐霜凝微微侧头,问:“你没发觉你掉了样东西?”
沈君淮道:“什么?”
唐霜凝蓦然伸出了右手,扯着沈君淮的衣领将他拉过来,自己则埋首在他的颈侧,一股极淡的乌木沉香的味道萦绕在唐霜凝的鼻息之间。
沈君淮呼吸一滞,唐霜凝刚放开他,又伸手握住了沈君淮的左手,微微用力,道:“王爷,疼吗?”只见唐霜凝握着的地方,微微渗出了一丝血迹。
沈君淮目光一沉,抽出手来,将左手上的假皮撕了下来,露出了手上两道未愈的剑痕,无奈道:“你怎么发现的?”
“不是你故意让我发现的吗?”唐霜凝道,“那地道伸手不见五指,你没有火折子,怎么捡到那个挂饰?”分明就是想以容桁的身份试探自己到底在不在意沈君淮的安危。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我上辈子和你拢共就见过一面,熟悉我的剑法这点尚且有理可说,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腹部有伤口?”
他又道:“这世界上知道我中过万毒摧心蛊的人不多,容桁,恰好就在那为数不多的人里。而且……你陷入幻境中时,我听到的,是沈君淮的声音。”
沈君淮抬手抚过他的脸,用从来未曾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温柔神色,凑到唐霜凝面前对他说:“你为什么不这么想,为什么上辈子只和你有一面之缘的沈君淮,会对你有不一样的感情?”
唐霜凝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凤目微眯,启唇道:“那请问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呢,沈池渊,亦或是——容君见?”
沈君淮凝神看了他一会,终于卸下了伪装,笑盈盈道:“都行,但我更喜欢你叫我——池渊哥哥。”
唐霜凝冷下脸来,开口道:“将我骗得团团转,很好玩吗?”
沈君淮望着他,眼里有些无奈和一丝微不可闻的委屈:“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那你以容桁的身份出现在观月坛又是做什么?特地试探我对你的感情吗?未免太幼稚了吧王爷。”
“本王就是这么幼稚。”沈君淮望着他的眼睛,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是藏不住的深情,他道:“一夜雨的藏书阁从来不让外人进去,你却可以在里头过夜,你以为是为什么?”
他俯身,双手撑着床板,将唐霜凝困在他的胸膛和床板之间:“我为你留了这么多年的梨花白,只为等你亲自回来,你以为又是什么?”
他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唐霜凝会话的机会:“我将你带在身边,你便当真以为,我在乎的是玄机图的下落吗?”
沈君淮剑眉星目,深情凝眸望向一个人时,眼里像是倾注了满天星,连唐霜凝都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呼吸间都多了几分慌乱。
他低声道,低沉优雅的嗓音穿透唐霜凝的耳膜,直击他的天灵盖:“唐霜凝,那天晚上,你当真明白了吗?”
唐霜凝第一次听到他说怎么多话,想到那天晚上,那个突如其来、却并不讨厌的吻,失神了片刻,才道:“我……唔……”
沈君淮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堵住了那双柔软而又缺少血色的唇,将他的话都吞没在彼此交缠的唇齿间。
沈君淮温柔地托着他的后颈,带着薄茧的大拇指微微抚摸他的颈侧。
唐霜凝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打乱了心绪,鼻息间都是沈君淮身上的味道。他这具身体颈侧异常敏感,他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又被沈君淮拦腰抱了回来,按在怀中。
他并不排斥他的亲吻,早在那天晚上,唐霜凝就感觉到了。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似乎没法拒绝眼前的这个人。
明明都是强迫性的吻,却和周知行对他做的时候比起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如果上辈子周知行强吻他时他感到的是恶心,那么现在,在沈君淮的怀中,在那乌木沉香萦绕的氛围里,他居然开始享受这这个充满占有欲,却仍极尽温柔的吻。
他这是……这具身体的遗留效应吗?
他觉得自己刚刚仿佛被人夺了舍。
良久,沈君淮才放开了唐霜凝,一双眼尽是狡黠,他道:“霜凝,你明明可以推开我,为什么不这么做?”
他抬手抵住唐霜凝的下颌,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道:“我可以认为,你是默认了吗?”
唐霜凝学富五车,满腹谋略,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心中的慌乱和悸动到底代表着什么。
他忽然就不敢直视沈君淮的眼睛,眼神闪躲,启唇道:“……刚刚不是我在质问你吗?你不要转移话题。”
沈君淮也道:“现在是我在质问你,你也不要转移话题。”
唐霜凝:“……”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天还能不能聊了。
不合时宜的敲门的声音打破了他们的对峙,宋至微在门外喊道:“王爷,你还在吗?宁霜是不是醒了?”
沈君淮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略带危险性的笑容:“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这次,我不会就此罢休的。”言罢沈君淮从他身上起来,瞬间就又恢复成了那副冷若冰霜,面无表情的样子,拉开门对宋至微略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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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雕小剧场
沈君淮:唐霜凝,我恨你是块木头。
唐霜凝:别爱我,没结果。
第27章 海棠蜜饯
宋至微端着药进来,他似乎是有些害怕沈君淮,在他面前时都表现得比较拘谨。
唐霜凝的气色看起来不错,特别是原本毫无血色的唇此时居然有些异常红润……倒像是被……
宋至微的眼神不过是在唐霜凝的唇间多停留了一秒,便感觉身后沈君淮冰冷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他的背脊,让他如芒在背,他一个哆嗦,赶紧收回了目光。
宋至微本本分分地帮唐霜凝换了药,号了脉,嘱咐完唐霜凝趁热把汤药喝了,就脚下生烟般溜出了尽欢阁,仿佛再多待一刻,沈君淮就要将他吃了似的。
唐霜凝略带疑惑地望着宋至微的背影。
“你对他做了什么吗?”
“没什么。”确实没什么,无非就是从观月坛回来后,唐云齐忽然找他切磋剑法,宋至微也想来偷师,差点被他打到自闭罢了。
唐霜凝见他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总觉得这话的可信度得打个骨折。
沈君淮仍旧很自觉地端起碗来要喂他吃药,唐霜凝自然不愿,只不过他刚抬手,就又扯到了琵琶骨上的伤口,措不及防疼得他倒吸了一口气。
“别闹,张嘴。”沈君淮眉头微皱。
唐霜凝无法,只好张开嘴,将已经递到他嘴边的汤药喝了下去。
“咳咳咳…!”
这也太苦了!宋至微那孩子到底会不会配药!怎么比他娘配的还苦!
唐霜凝一咬牙,干脆夺过了沈君淮手里的碗,直接仰头将药一饮而尽,给了自己一个痛快。
然而这样做的后果自然是他被苦得身体直颤,差点表演一个当场去世。唐霜凝还没缓过劲来,沈君淮就往他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带着薄茧的指腹蹭到他柔软的唇瓣,带着些许海棠的香气。
那东西香甜软糯,瞬间就覆盖了嘴里的苦味,抚慰了他的味蕾——是海棠蜜饯。
在袒露了身份后,沈君淮那张平时不苟言笑的脸此时也终于不再刻意绷着,有了些许笑容。
连唐霜凝都不得不承认,沈君淮这张英俊潇洒的脸笑起来的时候,确实非常动人心魄。
沈君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还要吗?”
唐霜凝上得了战场入得了朝堂,杀过狼兵怼过天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苦。之前还能强忍着不说,现在在沈君淮面前,觉得反正自己什么样子他都见过了,索性也就不想忍着了。
他点了点头,一双凤目含光,软声道:“还要。”
其实唐霜凝不知道的是,这药不是宋至微开的,是沈君淮以容桁的身份开的,这药有多苦他心里自然有数,故而特地备了些蜜饯给他。
他知道他怕苦,也知道他一贯能忍,在观月坛底时右手伤口一直溃烂都可以做到面上不动声色。可他就是想告诉唐霜凝,在他沈君淮面前他永远可以脆弱,永远可以不必逞强。
沈君淮将那一小包海棠蜜饯都递给了他。唐霜凝得了蜜饯,不仅生理上的苦去了,连心里上的苦,都仿佛得到了些许宽慰。
若这世界上还有人觉得他唐霜凝也需要被照顾,那这个人大概只有沈君淮了吧。
上辈子,周知行用化功散废了他的武功,他虽中过万毒摧心蛊,但化功散毕竟不是单纯的毒,并不伤及他性命,他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推心置腹的君王,真诚相待的挚友,会在他的酒里下药。
他一开始甚至没有怀疑过是周知行下的毒,以为是某个宫人被佞臣指使。
当他浑身发冷,被周知行抱住的时候,他隐约觉得心中有块地方,轰然崩塌。
“霜凝,留在朕身边,不好吗?”
他这次进宫,便是要和周知行提辞官的事情。
这事他早就和周知行提过,等他继位,天启的局势稳定了,他便要辞官回淮南。周知行每次都淡淡地说好,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平静的目光下,藏着什么样的阴谋诡计。
“为…什么…?”八年的朝夕相处,两肋插刀,他换来了什么?
周知行将他按在怀里,埋首在他脖颈间,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独有的清淡素雅的味道。
“为什么这么想要离开朕呢?霜凝,是你把朕推到这个位置上,你不能一走了之。”
唐霜凝对上他嗜血的目光,手脚冰凉。
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周知行,疯狂、暴戾、危险。
“如果可以,朕多希望栖月宫里头住着的人是你……”
栖月宫…是皇后柳映月的寝宫。唐霜凝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那天晚上,唐霜凝打伤了周知行,又被周知行囚禁了起来。
周知行太过于了解他,知道若是不把他的所有后路全都堵死,他就永远有绝地反击的机会。
所以在用了化功散后,周知行还钉穿了他的琵琶骨,让他无法再次御剑,后又在药里用诛心草混合着离经花,足足喂了他七日,才让他彻底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那绝对是唐霜凝两辈子加起来,喝过的最苦的东西,苦到他麻木,苦到他的心里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杀人诛心,他周知行做到了。
他粉碎了他的羽翼,剥了他的筋骨,让一条本可以傲游云间,睥睨万物的蛟龙,变成了一只被关在金色牢笼里只能供人观赏的美丽金丝雀。
唐霜凝含入一口蜜饯,混合着两世的苦楚咽下。
终有一天,他会去邺城,将周知行强加给他的,加倍奉还。
唐霜凝望向沈君淮,他也一样在看着自己。
他真的藏得很深,无论是以容桁,还是以沈君淮的身份在他身边。若不是沈君淮自己挑明,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察觉到那浅褐色眼眸中,到底藏着怎么样的情深与暗涌。
他在情之一字总是非常迟钝,上辈子但凡他早一点发觉,周知行看他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及时止损,也许他和周知行,都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
“沈池渊,我也许无法回应你的感情。”他在他的凝视中,缓缓开口。他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未来的路并不好走,他心里将沈君淮当朋友,自然不希望他被牵扯其中。
沈君淮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并不惊讶。
他道:“那是你的事情,我并不是需要你一个明确的回答,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生死,邺城,我陪你闯。”
沈君淮在观月坛的假太和殿中,看到那件血衣时,便已经明白,唐霜凝的死必然和周知行有关系。也知道邺城,他终归还是要再去一趟的。
唐霜凝心中微动,道:“你其实不必……”
沈君淮抬起右手,竖起食指虚按在他的唇上。
“你也不必劝我,我想陪你,仅此而已。”
我想陪你,仅此而已。
唐霜凝双唇微动,他眼眸低垂,浓密卷翘的睫毛轻颤,良久他才抬眸,对沈君淮莞尔一笑,道:“好。”
“……还有一事,我想问你,请你如实告诉我。”
沈君淮颔首:“问。”
“玄机图,还在洛王府,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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