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颗流星,匆匆一闪便陨落了。
“我战死在边疆。”
说到这里的时候,邢愈的心猛地疼了一下。他看着江祀英气的眉眼,几乎可以想象出他指挥千军冲锋陷阵时,那飒爽无畏的模样。
但也同时能想象到最后,战旗断折、遍地残肢的惨像。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身在地宫。人世已经过了百年,沧海桑田,大尧早就被历史的洪流湮没,不复存在了。”
“我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明明已经死了,却又和活着没什么区别。行尸走肉,浑浑噩噩。”
“地宫非我所建,我也不知道自己变成这样到底和皇兄有没有关系。亭终这个人,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没有定数。”
“几百年来我不断地改换身份,生活到了现在。”
邢愈安静地听他说完,问道:“所以泾城的秘密,也是这个,是吗?”
“地宫在那里。”江祀点了一下头,回着,“朔月的时候我会像这样现出原形,理智尽失,所以需要找个地方把自己锁起来。”
“可是,现在离朔月还有好几天,你——”邢愈算了一下日子,担忧地说。
江祀轻轻地嗯了一声,移开了视线:“我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可能要提前回泾城一趟。”
“我陪你回去。”邢愈看着江祀的长发和血纹,想到他刚刚失控的模样,说,“亭初,这么多年来,很疼,是不是。”
江祀听到自己原来的名字从邢愈嘴里说出来,心里有些奇妙。
他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也怨过恨过不甘心过,但后来我想,是不是老天爷也意识到了我活着的时候太苦,又孤苦伶仃了千百年,所以才赔了我一个你。”
“那不疼,很值。”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江祀已经变回了平日里的正常模样。
他飘飘的长发消失不见,只是张扬的血色纹路却和往常不同,并没有彻底收回,反而在心口处凝成了一株艳丽的花。
邢愈和江祀看着那朵莫名其妙的花,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隐隐觉得事情的走向有些奇怪。
江祀前一天晚上就已经交代好了段岚和邵循相关的事宜,冰糖和板栗暂时就继续留在城郊的宅子里照看着,对邢妈妈和叶叔也只是说俩人去泾城旅游。
他和邢愈收拾好东西出了门,直接上了私人飞机去了泾城。
打理庄园的管家和佣人们一早就接到了邵特助的通知,虽然惊奇于主人不仅要提早前来还带了别的人回家,不过他们都是聪明的“哑巴”,和江祀打了招呼后就像之前一样离开了。
庄园建在泾城郊外,远离喧嚣,风景秀丽。
屋子一侧的花园里种满了红色的玫瑰,被细心地浇灌和修剪,正艳艳地盛开着。邢愈虽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整颗心都挂在了江祀身上,没空去注意那些。
江祀带着邢愈来到书房,摁下了壁上的开关。
高大的木质书架突然移动了起来,通往地宫的门缓缓打开。通道一眼望不到尽头,其两侧点着长明灯,烛火随着气流跳动摇曳,显得长阶愈发幽寂与神秘。
江祀向邢愈伸出了手,说道:“准备好了吗?”
邢愈嗯了一声,朝江祀笑了笑,把手放到他手里握紧了他:“走吧。”
江祀牵着邢愈慢慢走了下去,背后的门发出了辘辘的响声,自行合上了。
地宫宏大而安静,壁上嵌有灯盏,顶端则缀着一堆不要钱似的夜明珠,十分明亮。与其说它是的坟墓,倒不如说是个复刻版的富贵府邸,极尽奢华。
“也许地宫里会有什么藏着的线索。”江祀边打开主墓室的门边说道,“我之前也翻找查看过,但可能还是有遗漏的地方。”
主墓室的墙上有一对粗壮的铁制镣铐,是江祀用来拴住失控的自己用的。
邢愈走近看了看,发现它的内侧沾满了各种干涸褪色的血迹,像是染了很久了。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正弯着腰研究冰玉棺的江祀,简直不敢深想他每个月要在这里经受多少痛苦和折磨。
而这种痛苦折磨从他再次从这里醒来时就一直伴随着他,如同附着在骨子里的诅咒,足足千年之久。
邢愈的手有些抖,镣铐从他手里滑落,撞到墙壁发出了当啷的响声,惊得江祀回过了身。
他见邢愈那出神的难过模样,拉着他离开了铁链那边,说道:“别想这个了,我的伤口都可以自己快速愈合,没那么痛的。”
邢愈垂下了视线,看着江祀的手,不想让他担心轻轻地应了一声。
地宫的房室太多,两人查看了一部分却依旧没有发现和成僵有关的信息,倒是找到了几幅没有落款的穆亭初的画像。
画上江祀身披铠甲手持长剑,梳着英气利落的高马尾,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邢愈看着那些画,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千年前的江祀。
明朗、坚毅、潇洒、飒爽。
他伸出手抚摸着画上人的脸,睫毛微微颤动着。江祀为了调节气氛,笑着凑了过去,说道:“画中人就在眼前,可以摸活的,手感超好。”
邢愈看了他一眼,温和地笑出了声,回他:“好,珍惜眼前人。”
见时间不早,江祀带着邢愈出了地宫,说着下次再继续。正巧到了晚饭的点,俩人便开车去了市区吃饭。
泾城是著名的多朝古都,一江穿城而过,独具风韵和特色。
吃完饭江祀将车停了,和邢愈手牵着手随意地散步消食,欣赏江畔夜景。
两人走着走着,像是有什么神秘力量驱使,不知道怎的走到了一个小巷里。
小巷地处偏僻,大晚上的压根没人来,却开着一家店。那店没有招牌,看着有些怪异,里头却传出了阵阵甜醉迷人的醇香,好像是卖酒的。
江祀和邢愈对视了一眼,推门走了进去。
店里的木架子上放满了各色各样的成品酒,琳琅满目,一个青年模样的人穿着白衬衫,正拿着工具在架前打扫。
一旁的鹦哥儿叫了起来:“有人来啦,有人来啦!”
青年闻声转过身,江祀看清了他的模样,不敢置信地出声道:“朝黎?”
“……穆公子?”
青年辨认了一会儿,似是也有些意外。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笑了一下说道:“不对,现在应该叫穆先生了,好久不见。”
第三十九章
邢愈听着江祀与朝黎之间的奇怪对话,有些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好久不见的“久”,是他想得那——————么久吗?
“好久不见。”江祀回着朝黎,见邢愈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偏过头和他解释道,“这是我几百年前的一位恩人。”
说完他向朝黎礼貌性地笑了笑,牵着邢愈的手大大方方地介绍道:“这是我爱人,邢愈。”
细品之下,那语气里还带着些小骄傲。
“你好,朝黎先生。”邢愈压下心中的无数问号,伸出了手,温和地跟朝黎打着招呼。
朝黎微笑着同他握了手,说:“邢先生好。”
他请俩人在店里坐下,去柜台后边拿了杯和茶。
“我这小破店可从来没有过回头客。”朝黎一边给俩人倒着茶,一边慢慢地和江祀说道,“你居然能踏进这里两次,也是稀奇。”
一旁架子上的鹦鹉在杆上兴奋地蹦来蹦去,像是附和一般,语调十八弯地叫着:“妙啊,妙啊。”
邢愈同朝黎说了声谢谢,安静地低头喝着茶,没有再说话。
那茶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喝着清新淡雅,片刻过后一股沁人的香缓缓弥漫开,在唇齿萦绕。
“也许我真的就是天选之子。”他听到江祀缓缓吐了一口气,出声说着。
朝黎挑了挑眉,对那话不置可否。
江祀转向邢愈,声音和缓地问他:“还记得我说我几百年前在地宫里苏醒吗?”
“那个时候我很懵,在世间漫无目的地晃荡了一阵子。朔月期第一次发作的时候我就像现在这样,机缘巧合进入了这家酒铺,遇到了朝黎。”
“是他教给我修行的方法,帮我融入了人世。”
邢愈愣愣地啊了一声,觉得自己唯物主义的世界观着实有被接二连三地冲击到。
他看着桌子对面和江祀一样、容貌神态都与常人无异的朝黎,小心地开口问道:“朝黎先生……也是僵尸吗?”
朝黎小饮了一口杯里的茶,摇了摇头:“往好的方面想一想,没准我是神仙呢。”
邢愈:……
还能这样的吗?
文明和谐的故事往玄幻的方向发展去了。
“我和穆先生不一样,我不是僵尸,只是一个买酒的。”朝黎给邢愈的杯里重新添上了茶,手突然一顿,转过眼和江祀说道,“不过说到僵尸,你身上的附骨怨气不见了。”
江祀闻言怔了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出声道:“什么?”
朝黎把茶壶放回桌上,语气正经地回他:“怨气消散了,朔月期也就解了。”
说完他上下打量了江祀一圈,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邢愈,补充着问道:“既然邢先生都知道了,说明你在他面前变回过原形了是不是?”
“……是。而且后来血纹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收回,反而在心口凝成了花的样子。”江祀应着,想起昨晚失控差点弄伤邢愈的事,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朝黎的手支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说道:“那就对了。因为你爱的人也爱你,接受了你,所以怨气散了。”
“如果他没有呢?”
“哦豁,完蛋,你会彻底死掉。”
江祀和邢愈对视了一眼,手握在了一起,紧紧地抓着彼此。
“太神秘了。”邢愈说道,“这是什么不讲科学的原理……”
朝黎耸了一下肩膀:“这得问把他制成僵尸的人到底在想什么了,既然想让他活着,为什么还要顺路下这种稀奇古怪的咒来折磨他。”
“好不容易抓住点希望的光,又死在最爱之人的否定里,想想就很残忍。”
江祀垂下了视线,睫毛轻轻颤动着,若有所思——皇兄,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朝黎看着面前的一双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对玉佩,伸手递给了他们:“我还在想为什么酒铺又重新选择了你,原来是让我来当个没有感情的在线答疑机器。”
“这个送给你们,希望你们一直都好。”
俩人看着那在灯下泛着光的华贵玉佩,下意识婉言拒绝了,只是朝黎的态度却异常坚决:“反正它们在我这里也是浪费。”
最后江祀和邢愈实在拗不过他,谢着收下了。
与朝黎告了别从店里出来,邢愈依旧对这场玄妙的经历感到不可思议。
那间没有招牌的酒铺和百年前江祀离开时一样,莫名消失在了夜色下,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邢愈握着手里温暖光润的玉佩,转头看向江祀。
江祀摇了摇头,回道:“至少,它不是噩梦。”
邢愈想起走之前朝黎说的话,稍稍有些激动。他说朔月的诅咒解了,江祀相当于变回了正常的人,能循着生前战死时的年龄,继续活一次。
邢愈知道江祀的身份后没有怕过别的,只担心数十年之后自己衰老死去,又要留江祀孑然一人。
“等过两天,到了初一,一切就会有结论了。”江祀牵着邢愈的手,将他拉进了怀里,下巴搁在他肩上慢慢说道,“我还挺期待……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的呢。”
“一只手拿着拐杖,另一只手搀扶着对方。”
那是我梦里都不敢奢求的场景。
.
朝黎正收拾着茶具,架上的鹦鹉又突然间鬼叫了起来:“天黑啦!天黑啦!”
朝黎皱了皱眉,抬眸看了它一眼,说道:“圆圆,你脑子坏掉了是不是?天都要亮了,黑什么。”
圆圆挨骂缩了一下脖子,怯怯地小声开口:“后,后面……”
朝黎闻言骤然转回身,只见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他后退了一步,手里的杯子没拿稳掉到地上,摔碎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碎片溅了满地。
黑衣男子眉目生得俊朗好看,只是好像心情不善的样子,紧紧地皱着眉,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上前了一步,一把抓着朝黎的手腕,语气里带着些许的恼怒,说道:“你就这么把天长和地久随手送给了这里的人?”
朝黎被捏得一痛,听着他的话反倒笑出了声。他用力一挣,甩开了对方的手,然后摘下了自己的细边眼镜。
如同解除了什么封印一样,朝黎的面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原来的平凡清秀,变到明艳张扬。他的一双桃花眼尾部泛着红,没了镜片的遮挡掩饰,透着凌厉的美感。
“我还以为是谁。”朝黎笑了一声,原本温和平淡的模样全然不见,而是十分冷漠。
“那对玉我留着有什么用?”朝黎说着,忽然转变了神情与态度,暧昧地凑近了身,在他耳畔讽刺地轻声问道,“哥哥,你来和我天长地久吗?”
第四十章
之后的几天,江祀让手下的人顺着他和邢愈那晚的路线,去泾城的老巷里找过朝黎的店。只是走遍了都没有寻到,也就作罢了。
朔月之日在俩人的紧张与期待中如期而至。
装饰古典雅致的明亮书房里,江祀摁下了壁上的开关,通往地宫的隐门缓缓打开。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站着的邢愈,凑近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柔声说道:“我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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