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了快一年,望平的冬天又来了。岭南的冬不像北方的干冷,是凉气渗入骨髓的湿,而且住的屋子朝西北开了窗户,要是不开窗屋里头很闷,但要是开了窗,哪怕只是一条缝隙,也能冷得我牙关打颤。就是在我厌恶的冬季里,家里出了一些异样。
冬至那天早晨,还没到生物钟起床的时间,我就从睡梦中冷醒。被面一直有风吹来,我以为是前一晚开的窗太大,但抬头看看窗户,打开的弧度如往常一样,我不明所以地四周环视一圈,发现那是风扇带来的风,铁叶片虽然是以弱档的速度旋转,但在寒冷冬季里仿佛让温度下降了10度。
我敲着床板将睡上铺的顾恒喊醒,等他坐起来眯着睡眼穿衣服时,大声训斥道:“大冬天的你开什么风扇,嫌热还是嫌电费多?”
他还没清醒,边套毛衣边迷糊地看着我:“妈妈,我没有开风扇啊。”
“不是你开的那是谁开的,难道风扇会自己拿掉防尘罩再插上插头?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说谎了。”
顾恒愣愣地看了眼风扇,半晌低头道:“对不起,妈妈。”
“会认错还是好孩子,你告诉妈妈,为什么要半夜起来开风扇?”睡觉之前风扇还是关着的,一定是他半夜开的。
他半晌不说话,僵持之下,我怕时间来不及,便不再勉强他:“穿好衣服快下来吧,妈妈去煮八宝粥。”
本以为顾恒只是偶尔一次调皮,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风扇又是开着的。问顾恒原因,他闭口不谈,而到了第三天,风扇倒没开了,厨房的水龙头却大开着,水哗哗的流。这回我没再留情,狠狠批评了他一顿,收效却甚微,顾恒除了回家更积极地帮我做家务,话却更少了,而且那些不听话的举动照做不误。
我只有顾恒一个孩子,这样的他让我担忧得连白天上班都集中不了精神,持续了一个礼拜之后,我决定找一晚彻夜不睡,等顾恒起来,将他抓个现行,再进行教育。
那晚我在被窝里睁大眼,想着顾恒这些天的忤逆,想起前十年失败的婚姻和人生,一点睡意都没有,就这么发呆了两三个小时,我听到地面传来了点动静。
臭小子起来了?
我第一反应是这个,但我很快就意识到不对——我一直睁着眼,并没有看见顾恒下床,那地面的声音是哪里来的?
我屏住呼吸,慢慢分辨出那是类似于球体落地又弹起且不停循环往复的声音,就像有一个人在拍皮球一样,声音离床铺很近,那样的清晰,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顾恒的声音。
“乐乐,你别再开风扇或者水龙头了,也不要把米缸的米洒出来,我妈妈不高兴。”
过了一会儿,是被子抖动的窸窸窣窣的响声,顾恒声音压得低低地说:“要不你上来,我抱着你一起睡,被窝里很暖的。”
“对话”持续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多么希望那只是顾恒梦游,但我清楚那不是。
那是鬼,而且应该是跟顾恒玩得很好的鬼,不知道顾恒知道它的存在多久了,也不知道它对顾恒做过什么。
我闭上眼睛,手脚冰冷地僵在被窝里,渐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脑里飞快地盘算着应该怎么做。
第二天早上,顾恒上学之后,我开始收拾行李,花很多钱联系了一个催眠医生,然后到学校给顾恒办理退学。放学的时候,我悄悄跟在顾恒和那个催眠医生的后面,等医生将失去这一年记忆的顾恒还给我,然后带他离开望平。
我跟医生说明情况的时候,医生委婉地劝我最好听取顾恒的意见,但是我只想他聪明健康地长大,这些他长大过程中遇到的无谓的东西,我能帮他摒弃,就全部帮他摒弃吧。
下
啪嗒啪嗒,一双手在键盘上敲打,顾恒往搜索引擎的框框里打进了俩字——望平。
望平这个地方,他是通过漂流瓶得知的。说起漂流瓶这个东西,在古时候是当通讯用的,若有家人当水手的,日盼夜盼就盼有运气能拿到家人的漂流瓶了,而到了现在,人们早不再用它来通讯,只当祈福用,他们把美好的心愿写***里,然后再由它顺着滚滚江海流走,仿佛漂走了便能实现。
顾恒跟漂流瓶间发生的,当真像异闻刊物里的故事。几个月前顾恒准备考托福,天天去小区外静谧的江边晨读。那日,顾恒如常早起来到江边,眺望了江面一会儿,他刚打算在行人椅坐下,一阵风吹来,熹微晨光下粼粼江面上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攫住了他的目光。他眯起眼睛细看,发现那是一个瓶子一样的东西,不一会儿瓶子越漂越近,他忍不住翻过栏杆,沿着堤岸长满青苔的楼梯慢慢往下走,探出身子一把将快要飘至岸边的瓶子抓在了手里。
那是一个无色的五角星形状的玻璃瓶子,不大,很轻,像小时候街边流行的一种用来装五颜六色软糖的瓶子。他抓在手里把玩了下,注意到瓶肚子里有一张卷起来的小纸条,他并无多想,废了些力气将玻璃塞子拿下,把里面的小纸条倒了出来。
纸条摊开,里面是用铅笔写的稚嫩的字体——哥哥,你去na儿了呀?乐乐
顾恒想,这一定是个小屁孩儿的漂流瓶,不知是从哪里来,阴差阳错来到了他手里。他犹豫了下,决定代替那个“哥哥”把漂流瓶收起来,既然它能被他拿到,就算是缘分吧,一个漂流瓶能到人的手里是概率很低的事情。
可是,第二天清晨,顾恒又拿到了一个漂流瓶。
他有些吃惊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跟前一天拿到的漂流瓶长得一模一样的瓶子,将它的瓶塞拿开,更惊讶地发现,如果没错,这个漂流瓶的主人还是那个想念哥哥的小孩。纸条上的字依旧是铅笔写的,字迹也一模一样——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dao乱了,你别跟我玩捉迷cang好不好?乐乐
顾恒照样把瓶子带了回家,放在一个闲置的箱子里,第三天,他又捡到了一个漂流瓶——哥哥是不是不原谅乐乐了?
接下来几天,小纸条的内容是小孩在回忆跟自己哥哥一起玩耍的细节,顾恒看着有些于心不忍,甚至萌生了给那个小孩通信的想法。可是水流不能逆转,既然瓶子漂来了这儿,那他放出的瓶子绝对不可能漂到小孩手里去。事实上,他能连续那么多天在同一个地方收到同一个人的瓶子,已经像是奇迹了。
他转念一想,既然这样的奇迹都发生了,那他不妨也尝试一下?
那天晚上,顾恒用那种五角星瓶子放出了一个漂流瓶——乐乐,你在哪儿?
没想到第二天的纸条像是回信一样——哥哥!我deng了你好久了,我一直在望平呀,你呢,哥哥?你还在望平吗?
顾恒觉得奇怪,一瞬间有点怀疑是不是谁的恶作剧,望平,望平?他上网查了资料,确确实实有那么个不出名的海边小镇,也在岭南,但离他所在的城市四百公里。
——我在德城,没去过望平。你哥叫什么名字?
——我的哥哥就是你啊,哥哥为什么要搬走,你不喜欢乐乐吗?乐乐好想你!
顾恒有些无奈——我不是你哥哥,我还没去过望平,怎么可能认识你?你来过德城吗?
——恒恒哥,你是不是忘记乐乐了?
……恒恒哥?
看到纸条的顾恒久久回不了神,脑海深处像被击中了一样,不断有什么要喷薄而出,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他提笔写道——我来找你,乐乐,你在望平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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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恒吃过午饭,便启程前往望平。虽然没有具体地址,但他觉得大概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望平地方小,知名的海滩只有一个。
时值十一月中旬,岭南已经入秋,在海边吹着海风有些冷,顾恒竖起风衣领子,沿着傍晚少人的海滩边张望边走,看着一望无际与天相接的海,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一头热。虽然德城的江是汇入望平临着的海的,但即使是网络上的漂流瓶,也不可能让两个人通过一来一往的漂流瓶联系。
真的有奇迹吗?
红日渐渐没入海面,风越吹越大,顾恒走得有些累了,便借着余光小心翼翼地攀到一处礁石休息。陆风交杂着海风卷来,腥咸的海洋气味缭绕不散,顾恒坐在冰凉的礁石上,望着海上缓缓生出的一轮明月,越发觉得周身发冷。望平,望平,他真的从未到过望平吗?他早前就有察觉怎么都回忆不起9岁的事儿,他会不会在9岁这年来过望平?比如学校组织的春游或者秋游。可是妈妈说他并没有来过……
一阵笑声打断了他的思路,顾恒低头往下看了看,是一家三口在海边游玩。透过夜色,他勉强能看出那是一对年轻的男女,而那个六七岁模样的男孩应该是他们的儿子。男孩儿戴着顶冷帽,身上穿着长袖,裤脚卷到膝盖处,顺着时进时退的浪花奔跑着,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年轻的父母看着男孩,不时嘱咐一声:“乐乐,别跑太快,小心摔倒。”
顾恒耳尖的听到乐乐这名儿,不禁坐直了身子,眯起眼认真地盯着男孩儿瞧,可惜月光并不亮,他看不太清,只能见到男孩儿的小脸儿笑容满满。他不知为何在心里断定,这就是乐乐。
顾恒看了一会儿,决定爬下礁石去跟小男孩一家打个照面,可是现在天完全黑了,不比傍晚,他下去并不容易,就在他一点点努力的时候,突然一声尖叫从海面传来。
他一惊,抓紧礁石突出的地方站起来往下望,只见那对年轻的父母正往海里跑,而那个前几分钟还在玩闹的男孩儿已不知所踪。顾恒看得心脏突的狂跳,腿一下子麻了,动弹不得,他死死盯着海面,终于看到男孩儿的双手从海里伸出,挥舞着求救。那对父母显然也看到了,正努力往男孩儿那边去。顾恒稍稍放心了些,可就在此时,一阵大风刮来,他看到远处的海面一个大浪快速地延伸而来,像一双巨手要抓住什么,他喉咙里还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就眼睁睁看着前一秒还在海边上的三人瞬间便无影无踪了。
顾恒惊骇至极,愣了足足好几十秒,等回过神后他加快速度,急急要赶到地面,却不料脚下一个踏空,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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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恒,起来了。顾恒?”
顾恒迷迷糊糊醒来,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就在这时又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都睡一下午了,起来吃晚饭吧。”
“妈……?”顾恒扶着刺痛的头坐起身,环视一周,发现自己正在自己的床上。他失神半晌,行尸走肉般起身打开房门,外面的灯光刺眼得他差点睁不开眼睛。他慢慢到大理石的饭桌边上坐下,迟疑地问道:“妈,我不是……出去了么?”
“睡傻了?”妈妈给他盛着汤,看了他一眼,“你中午吃完饭后就开始睡觉,我下班回来了你还在睡,能去哪儿?我刚把你叫起来呢。你怎么了?”
“……没事,好像做了个梦……”顾恒揉着太阳穴,突然想到了什么,离开了饭桌。
“不吃饭,又去哪儿?”
“我回房间,很快出来。”他答道,一边往房里走去,心跳莫名越来越快,砰,砰,砰,几乎要蹦出心脏。
他用力地从床底拉出了专门用来放漂流瓶的箱子,打开一看,惊得目瞪口呆——
原本堆得满满的的箱子,此时只剩下一个漂流瓶,孤零零地躺在箱子中央,顾恒手微微颤抖,急忙把瓶塞拿出来,倒出了小纸条,只见里面写着——
哥哥,好高兴你来看我,乐乐要走了,拜拜^^
第四十五章
AU短篇番外
猫
才在出租屋住一个礼拜,陈乐乐就觉得待不下去了——倒不是因为出租屋环境糟糕,相反地,这一带屋子虽然不光鲜亮丽,特别是外漆脱落得很厉害,但因为原本是教工楼,至今为止还有不少原住户住在这儿,所以学校还是安排了尽职尽责的物业管理公司,楼道里总是一尘不染的,垃圾池也总会及时清理。他觉得住不下去的原因是……说来话长。
一般年代久远的房屋都会有那么一些小传说,尤其出过人命的屋子,陈乐乐年少不更事的时候,跟着一群同学看过当年很流行的一套叫惊魂六计的书。他没多看,就看了一篇关于死过人的出租屋的,结果到现在还偶尔梦见小说里那可怖的场景。不能怪他胆小,每个人都有那么几个缺点对吧?
其实他一度以为这世界上真有没有缺点的人,那个让他有此错觉的人还是他曾经的好室友。怎么说呢,那个名叫顾恒的家伙由里到外都是人群里的佼佼者,可谓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陈乐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能跟这样的人成为挚友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但就是这么个道貌岸然的好朋友,把他给上了。
按说他若清醒的话,是没可能让这样的混账事儿发生的,但他偏偏醉了酒,一身好武功毫无用武之地,被折腾得快要崩溃之下只能带着哭腔求饶。可恨的是宿舍另外那俩有周末回家的习惯,这下好了,对那伪君子来说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不缺。
等陈乐乐第二天中午醒来,按着胀痛的太阳穴坐起,脑里马上浮现的竟然是前一晚,他正直的好朋友……就在他万分羞愧到想要一拳打死自己的时候,他的绝世好友出现了,手里提着散发出香气的皮蛋瘦肉粥,透过胶袋还能看到里面有他常吃的那个牌子的橄榄菜。看见自己醒了,对方绽放了一个笑容,走过来把装着粥的胶袋放在床铺前的桌子上,温柔地看着自己:“不多睡一会儿?”
陈乐乐的爆发很突然,他一言不发地去阳台洗漱,回来坐床边静静看着顾恒帮他舀粥,但在对方将勺子递给他的时候,他摇了摇头:“拿开,恶心。”
顾恒开了个玩笑:“就怀上了?”
乓啷——陈乐乐手一扫,桌上的东西在地面炸响,包括上面铺了橄榄菜的热粥。
顾恒愣住了,拿着勺子的手定在空中:“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他妈的你说呢?!你被男人强试试看!!”
“强?”顾恒表情冷了下来,“你管咱们昨晚的事叫强?”
“难道不是么?”陈乐乐强忍着一身的不舒服开始收拾东西,“我搬出去,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你想想是谁先犯的谁!”
陈乐乐回头看他:“难道是我上的你?”
“不是……”
“那你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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