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贡提议:以天子诏书,召孙策进京,消除割据江东的隐患。
很遗憾,许贡的这封表奏,被孙策截获,没能送到许都。
孙策找许贡对质,许贡推脱,说没有上表,于是,孙策命令士兵将许贡绞杀。
车声辘辘,碾过积雪。前大鸿胪陈纪、司空西曹掾属陈群坐在车厢中闭目养
神。陈氏父子在外漂泊了好几年,终于再次回到故乡颍川。
其实陈群不想来许都,尤其不乐意和郭嘉成为同僚。但架不住他爹陈纪日日思念故土,希望落叶归根。
陈家的老宅就在许昌县城的东面,有家仆打理,大门朱漆斑驳,好在屋舍保存完好,屋前屋后的田地也没有荒废。
把父亲陈纪安顿妥善,陈群轻车简从,前往司空府报道。
一想到要和郭嘉在一处办公,陈群的心情就万分复杂。
曹司空这个人特别奇怪,他是荀彧举荐的,又不是郭嘉举荐的,老向他打听郭嘉以前的事,这是要闹哪样?不知道他和郭嘉关系恶劣,曾经一度见面就掐?
而且,第一天入职,陈群养精蓄锐一整夜,就等这一刻一雪前耻。然而,早上点卯,郭嘉压根就没来,没来……
陈群向一位同僚,主簿万潜一打听,郭嘉真行,长期病假,不病假的时候,也一向不来点卯的。
万潜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郭嘉和曹操的关系非同一般,告诫他惹不起,躲得起,见到那个人,记得绕着走就是。
陈群:呵,西曹掾协助主管主领百官奏事。信不信在下廷议的时候,廷诉郭奉孝?
不过,许都朝廷中,关于郭嘉的流言,也太奇怪了一些。
别的不提也罢,就算郭嘉生得清隽,他那一副臭脾气,怎么可能是龙阳君之流的人物呢?这厮至今都没被曹公砍了,已经是奇迹。指望他讨好曹公,呵呵。
何况郭嘉只偏爱美人,以前在书院,对荀彧和戏璕格外优待。曹操那种富有英雄气概的相貌,大约并不符合郭嘉的审美观。
还有孔融,特别不靠谱,说郭嘉不拘礼仪,没错。但要说他粗鄙无文,那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陈群第一个不答应,好歹也是在同一个书院混过的人,贬低陈群的对手兼同窗,和贬低他本人有什么区别?
袁绍来信,威胁曹操杀掉孔融和杨彪,交出天子,大有不答应就撕破脸开战的架势。
曹操召集智囊团商议对策。他不怕和袁绍撕破脸,就怕打不过。
袁绍目前已经占据冀州、青州、并州三州之地,势力如日中天,不光曹操怕,曹营的大多数将领都怕。
所以,现在要重要的事,是给我方树立信心。
荀彧:“古之成败者,诚有其才,虽弱必强,苟非其人,虽强易弱,刘、项之存亡,足以观矣。”
“今与公争天下者,唯袁绍尔。绍貌外宽而内忌,任人而疑其心,公明达不拘,唯才所宜,此度胜也。”
“绍迟重少决,失在后机,公能断大事,应变无方,此谋胜也。”
“绍御军宽缓,法令不立,士卒虽众,其实难用,公法令旣明,赏罚必行,士卒虽寡,皆争致死,此武胜也。”
“绍凭世资,从容饰智,以收名誉,故士之寡能好问者多归之,公以至仁待人,推诚心不为虚美,行己谨俭,而与有功者无所恡惜,故天下忠正效实之士咸愿为用,此德胜也。”
“夫以四胜辅天子,扶义征伐,谁敢不从?绍之强其何能为!”
郭嘉:“刘、项之不敌,公所知也。汉祖唯智胜,项羽虽强,终为所禽。嘉窃料之,绍有十败,公有十胜,绍虽兵强,无能为也。”
“绍繁礼多仪,公体任自然,此道胜一也。”
“绍以逆动,公奉顺以率天下,此义胜二也。”
“汉末政失于宽,绍以宽济宽,故不慑,公纠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胜三也。”
“绍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亲戚子弟,公外易简而内机明,用人无疑,唯才所宜,不间远近,此度胜四也。”
“绍多谋少决,失在后事,公策得辄行,应变无穷,此谋胜五也。”
“绍因累世之资,高议揖让以收名誉,士之好言饰外者多归之,公以至心待人,推诚而行,不为虚美,以俭率下,与有功者无所吝,士之忠正远见而有实者皆愿为用,此德胜六也。”
“绍见人饥寒,恤念之形于颜色,其所不见,虑或不及也,所谓妇人之仁耳,公于目前小事,时有所忽,至于大事,与四海接,恩之所加,皆过其望,虽所不见,虑之所周,无不济也,此仁胜七也。”
“绍大臣争权,谗言惑乱,公御下以道,浸润不行,此明胜八也。”
“绍是非不可知,公所是进之以礼,所不是正之以法,此文胜九也。”
“绍好为虚势,不知兵要,公以少克众,用兵如神,军人恃之,敌人畏之,此武胜十也。公有此十胜,于以败绍无难矣。”
陈群:文若和奉孝为了给曹公壮胆,把袁绍贬得一无是处。
作者有话要说:郭嘉的十胜十败如果翻译,感觉特别失色,容我借用原文。
第93章
要鼓舞士气,曹操必胜的理由,当然是越多越好。
整个厅堂都充斥着郭嘉清朗的声音,他来得最迟,发言最多,连官服也没有换,就穿着居家的常服,手持一把折扇。言行举止不像来议事的,倒像在自家的后院中闲庭信步,看得陈群直皱眉头。
曹操都不知道自个儿还有这么多优点,被夸得飘飘然,莞尔一笑:“如卿所言,孤何德何能,受到这般赞誉!”
郭嘉青衫散淡,随手揪了揪贾诩的胡子:“文和也看好主公呢。”
贾诩的胡须被揪,下巴微疼,一股恬淡的药香气萦绕在鼻端。他自忖曾一言祸乱天下,不知被多少人忌恨,来到许都之后,行事十分低调,议事的时候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这次廷议,贾诩也像往常一样半阖着眼皮,毫无存在感地坐着打瞌睡,但架不住郭嘉这么一闹,所有文臣武将都看向他。贾诩只好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表态:曹公和袁绍相比,有四胜:明胜、勇胜、用人胜、决机胜。
纵人也纷纷附和,说袁绍不及曹操。
曹操心情愉悦。荀彧和郭嘉等人明确表态,这就意味着:如果他和袁绍决战,他麾下的文臣不会临阵倒戈。这倒不是曹操的疑心病太重,而是这些文臣基本都有同族在袁绍那边效力。
荀彧、荀攸、郭嘉、辛韬等人在曹营。荀衍、荀谌、郭图、辛评、辛毗等人在袁营。
武将完全不用操心,除了夏侯氏和李氏,曹操麾下的武将大多出身寒微,和名门望族搭不上边,就算他们想去袁营投诚,袁绍也不会重用。
戏璕:“袁绍和公孙瓒一两年内分不出胜负,主公不妨先取徐州,免得将来和袁绍争锋,徐州的刘备在后方袭扰,让我军腹背受敌。”
荀攸:“以朝廷的名义召刘备来许都,他不来,就讨伐他。”
曹操点头:“善。”
陈群:淮南袁术这么大一只,你们看不见吗?他纠结地问:“是不是漏了袁公路(袁术)?”
郭嘉疏狂大笑:“袁公路冢中枯骨,何足道哉?”根据线人署的情报,袁术正不知死活地筹划着当皇帝,在他们眼中,袁术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更别提袁术看见曹操,跑的比兔子还快。
戏璕压低声音,偷偷摸摸地问陈群:“听说长文(陈群)在刘备麾下担任豫州别驾,刘备被袁术击败,急于逃命,连妻女都没带,想来也没带长文?”
陈群心塞,就是如此,他才果断离开刘备。真不该接受曹司空的征辟,戏璕和郭嘉都不是好东西,以前在书院时,就喜欢一起挤兑他。摊上这样的同僚,目测这个司空府的掾属不好当。
接下来讨论另一个问题,关于袁绍要求杀掉孔融和杨彪,并交出天子,应该怎样应对?
孔融是孔子的二十世孙,杨彪四世三公,把这两位杀了,就等于是和顶级世家决裂,估计不用别人来打,许都就会大乱。
董昭出列,抚须说:“想杀名士又不想承担恶名,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就派孔融和杨彪去河北,给袁绍送大将军的印绶,看他敢不敢动手?”
贾诩:这个董公仁(董昭)贼坏,老夫第一毒士的排名不保。
郭嘉:“袁绍写信索要天子,主公也可以回信一封,就说身为臣下,岂能擅自决定天子銮驾的去留?请袁绍来许都拜见陛下,当面请示,让陛下乾坤独断。”
众人险些笑翻,曹操:“你这浪子。”
议事结束,照例是曹操先行,然后是荀彧,其余的官吏鱼贯而出。
郭嘉披上雪白的狐裘,和陈群一前一后离开,从正堂走到大门,距离不算远,郭嘉居然扶着门微微喘气。
陈群:“许久不见,奉孝怎么虚成这样,莫不是许都的女郎太俊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郭嘉轻笑一声:“长文(陈群)连这都能看出来,喝花酒吗?嘉请客,就当给你接风。”
陈群别扭道:“幕府长吏,混迹秦楼楚馆,成何体统?”
“别告诉我,你至今都没去过青楼?”郭嘉打量着陈群,眼中慢慢浮起少许笑意:“所以,又不幸被我言中?”
陈群的脸上霎时阴云密布。
说话间,俩人走出司空府,荀彧竟还没走,长身玉立,对陈群作揖,又撩起车帘,转向郭嘉说:“上车。”
马车缓缓驶过街巷,车轮碾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自从荀彧捐献出全部的家财,荀府拉车的马也换成跑不快的驽马,车上的金铃也被摘走,变成了许都城外施给流民的米粥。乘坐荀彧的车,已经听不到和銮轻鸣了,唯有衣香如故。
郭嘉捧着手炉,惬意地半躺在车中:“文若,后天冬至,嘉和公台(陈宫)有约,去醉月楼对弈。”
荀彧眉目沉静,很大方地说:“恩,把司马懿和徐福带上。”
郭嘉微蔫:一定是故意的,领着两个少年郎,还怎么喝花酒?文若真狠,连饱饱眼福,讨几句口头便宜的机会都要剥夺。
他还想再争取一下:“徐福才十二年,懿儿也才十四岁,还是别去那等风月之地,我顶多听听小曲儿,调笑几句,你放心。”
荀彧似笑非笑,深深看他一眼:“那我陪你去?”
郭嘉仰面倒在车座上。
荀彧摸摸他的发顶:“所以奉孝是带彧,还是带彧的徒弟?”
“带徐福。”文若看起来温润儒雅,皎皎如明月,但其实是个醋罐子,带他一起看美貌女郎?别开玩笑了,郭嘉还没活腻歪。
荀彧:“徐福才十二岁。”
郭嘉顺口就说:“那有什么,嘉六岁就跟伯父在莳花馆听小曲儿。”
荀彧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年在颍川书院的时候,郭嘉和戏璕逃课去喝酒,晚上回来时,郭嘉的衣袍散着,腰带上的玉带钩不翼而飞。
荀彧故意谈起这件事,时隔多年,郭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实话实说:“那天有个女郎舞姿极美,我想打赏,但身上的现钱只够结酒账,就随手把玉带钩扯下来,抛给她。”
于是,某人毫无防备、稀里糊涂、被荀彧套出风流往事,当晚回家,险些被掏空身子。
第94章
日将斜,青楼才刚刚开始营业。
婢女引着郭嘉、司马懿、徐福从西角门进园子,白雪红梅,清池小山。朱栏曲楹间,湘帘随风卷,楚女红袖招,秦娥翠黛愁,三三两两,徐倚栏杆。
时辰还早,其他客人要么没来,要么还在前堂吃茶饮酒。这片园林可不是谁都能进的,要看客人在前堂的表现。或富贵逼人,赏赐大方,举止也过得去,揉肩、捶背、上点心都能丢颗金豆子出来。或才华出众,风雅诙谐、吟诗作赋入了名伎的眼,才有资格进这园子赏玩。
这位青年既没露财,也没露才,却被迎入园中,想来身份不一般。他身后的两个少年郎,一个目不斜视,略微有些拘谨,一个东张西望,还兴冲冲地吟了两句歪诗。一看就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见什么都稀奇。
众女郎最喜欢拿着这种稚嫩的少年逗趣,纷纷拈起绣帕、香囊、瓜果……鬓边花,朝着楼下的司马懿和徐福就掷过去,嬉笑:“小郎君,上来嘛。”
郭嘉早料到有这么一出,他很不仗义地闪身躲开,任由绣帕飞进司马懿的怀中,绢花砸中徐福的额角。
带着脂粉香气的小物件坠了一地,两位少年郎哪里见过这阵仗,都懵了。
郭嘉不曾上楼,而是沿着曲曲折折的青石小径一路向里,松柏掩映间,有一处极幽静的小院,三五间雅舍,一对白鹤在芦苇丛中觅食。腊月的芦苇丛,顶着一层薄薄的雪,苍黄寂寥。
雅舍中,青青藤蔓垂落,形成一道天然帘幕。陈宫已经摆出棋枰。
郭嘉点了几个清倌人,陪司马懿和徐福调管弦,唱些“江南可采莲”之类的小清新曲子。特意嘱咐给他们上果酒,不许多饮。然后撇下弟子,坐在一旁的蓝田玉席子上,和陈宫对弈。
日光弹指过,花影座前移。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下来,侍女点亮宫灯,棋局也分出胜负。陈宫输了半子,心情却很好,一边复盘一边说:“陶陶雅擅琵琶,奉孝来都来了,听一曲再走。”
郭嘉跟着陈宫移步内室。
侍女掩上菱花纹小轩窗,挪开屏风,挑起洒金芙蓉轻纱帐,露出珍珠帘。隐约可闻环佩玎珰,一个极窈窕的身影隔着珠帘行礼,声音柔和悦耳,引人遐思,随着几声琵琶响,屋中陡然一静。
郭嘉静静聆听,曲终时,隔着珠帘作揖,潇洒离去。美人之美,不相见时,更有无数想象空间。
陶陶还从未见过听她弹奏琵琶,却没有要求一睹芳容的男子,一时间怅然若失。她挑起珠帘,脆生生地开口:“先生且慢,先生还没说奴家的琵琶弹得如何?”
郭嘉转身,瞥见一位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珠光映照,艳冠群芳。
他眸光清澈,眼中只有欣赏,温和地说:“诗言志,曲传情。若单论弹奏技法,或许称得上炉火纯青,但不知为何,琵琶曲中缺乏情意。”不能传达出情思的乐曲,属于没有灵魂的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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