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许都皇宫灯火通明,城中的动乱已经平息,风中还残留着一股子焦木味。
对于这场动乱的原因,天子刘协应该是心知肚明的,但当郭嘉一步步拾阶而上,走进正殿的时候,刘协还是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有些惊惶地问:“郭祭酒,外面为什么这么乱?好好的怎么走水(火灾)了?”
郭嘉把玩着折扇,看似无心地说:“董承谋反,已经收押待审,陛下知道吗?”衣带诏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能猜出来。但这事儿不能牵扯到天子,也不可能明着承认曹操弄权、斯压君父、独霸朝纲,所以只能是董承自个儿的主意。
刘协面如土色,声音也颤了:“朕、朕不知道,车骑将军董承有救驾之功,朕不相信他会谋反,他一定是冤枉的!”
郭嘉似笑非笑:“哦,那就奇怪了,董承自称是奉陛下的密诏夺取许都、殄灭奸贼,不知在陛下的心中,谁是奸贼呢?”
刘协几乎流泪,紧紧地扯住郭嘉的衣袖:“朕没有下诏,没有。郭祭酒一定要替朕美言几句,不要让曹公误会呀。”
还漏了一个参与衣带诏的人一一刘备。
郭嘉有点瞌睡,轻轻按了按太阳穴。从宫里出来,他先回府补了一个觉,又去廷尉诏狱探望刘备和张飞。
这个门可罗雀的超级“冷衙门”,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然而,董承以为早就潜逃、离开许都的刘备,就秘密关押在这里。
张飞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不像演义中那么鲁莽,这次抓捕混出城的刘备和张飞,委实费了不少人力和物力。
廷尉郭鸿也是谨慎,怕张飞暴起伤人,给他戴上厚重的枷锁,双手双脚都用玄铁链子锁住,另一端固定在巨大的石头磨盘上。张飞能活动的范围十分有限。相比之下,对刘备还算优待,干净的小单间,有卧榻有草席,也没上枷锁。
郭嘉示意随从递给刘备笔墨纸砚,轻咳一声:“有劳玄德公给关将军写一封信,让他暂时听曹公调遣,他若能在战场上立功,嘉就请曹公免去二位的死罪。”
刘备泣涕连连:“这如何使得?备已至此窘境,绝不能再连累二弟。”
郭嘉凉凉地道:“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写,还是不写?”
袁绍的智囊团出现了严重的内部分歧,沮授和田丰坚决反对出兵。郭图、辛评、逄纪和审配等人赞同出兵,荀谌的亲兄弟荀彧在曹营,他得避嫌,没有发表意见。
郭图趁机进谗言,夺了沮授的兵权,劝袁绍立即进兵黎阳,临河威慑曹军,在气势上压住曹操,打一个漂亮的胜仗。
但袁绍犹豫不决,错过了最佳时机,等到袁绍点齐兵马,曹操已经抢先一步驻军黎阳,抢占了先机。黎阳是一个很关键的战略要地,占据黎阳,在抢渡黄河天险的时候就会有很大的优势。
袁军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基本上被曹军牵着鼻子走。
田丰见过这种鬼才布局,和郭嘉对奕的时候,在棋盘上。每一步都是别人算计好的,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敢来。
田丰再次提出休养生息、轻兵扰敌的策略。他甚至悲观地断言:袁绍此战必败。
这种不祥的言论,终于彻底触怒袁绍,袁绍将田丰打入大牢。
沮授献上“三年疲曹”的策略,也被忽视。
郭嘉:其实袁绍只听田丰、沮授的,或者只听郭图的,都能获胜。问题是作为一个选择困难症,袁绍这货能长期处在犹犹豫豫的状态,让所有好计策全部落空。
这几年,曹操的势力发展得太快,让袁绍十分忌惮。袁绍已经五十多岁了,深感身体状态一年不如一年。他觉得不能再等,一定要趁着他还有精力,还有明显的优势,尽快消灭曹操。
然而那些支持袁绍开战的谋臣,互相之间也有矛盾。袁绍喜欢小儿子袁尚,郭图和辛评支持他的大儿子袁谭。逄纪和审配则支持袁尚。
逄纪担心郭图掌兵权,会使大公子袁谭得势,于是他也向袁绍进谗言,想夺走郭图刚到手的兵权。
郭图的一系列表现,让袁绍相当器重他。尤其是那个进军黎阳抢占先机的建议,袁绍非常后悔当时没有听郭图的。但逄纪的话也有道理,郭图还有一个同族在曹操那边当军师祭酒呢,让郭图掌兵、担任三军总监,有点冒险。
于是,袁绍作出了一个自以为聪明绝顶的决策,他下令:从今日起,撤销三军总监这个官职,将军队分成三部分,分设三个都督,郭图、沮授、淳于琼都当都督,各领一部分军队,互不统属。
以郭图和沮授的矛盾,以及颍川系郭图、冀州系沮授和袁绍最早的心腹淳于琼之间的矛盾,这三股势力会斗成什么样子,还真难以预测。
沮授异常绝望,他赶在随军出征之前,召集族人,将所有家财散给他们,说:“如果袁公在官渡获胜,我们就会威无不加,但若战败的话,我们连自身也不能保全,真是可悲!”
这话传到袁绍的耳朵里,要不是大敌当前,袁绍真想送沮授去和田丰一起吃牢饭。
九月,曹操回到许都,留于禁屯兵守官渡。
曹操回来,是为了处理衣带诏的事。董承、吴子兰、吴硕和种辑都被诛三族,父族、母族、妻族全部遭殃。至于王子服(刘服),他是宗室子弟,梁王的嫡孙,三族包括了天子刘协,所以只好例外。
这或许有些残忍,但假设董承成功了,被诛杀的就是曹操的三族,郭嘉、戏志才、董昭、毛玠、满宠等人估计也难逃一死。权利的游戏一向如此残酷,这一次,就连荀彧也没有劝阻曹操。曹操险些被毒死,还面临着灭族的危险,谁有资格让他放过仇人?
曹操杀了董承,余怒未消,红着眼,佩着剑,带着虎卫军(曹操的亲兵,由许褚统领)冲入皇宫。
沿路的宫女、宦官都被曹操的气势吓到,有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有的转身就跑。
刘协刚用过晚膳,正在寝殿中和伏皇后低声私语,一个中常侍(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被门槛绊倒,发簪都摔掉了,也顾不上收拾,朝刘协嚷嚷道:“陛下,曹司空带兵……啊!”
话没说完,许褚一把拎起这个中常侍,扔出寝殿,将闲杂人等都清理干净,才迎曹操进殿。
曹□□死盯着刘协,右手按住剑柄,阴恻恻地问:“董承谋反,陛下知道吗?”
刘协装糊涂:“董卓已经伏诛了。”感谢郭祭酒,被问过一次,已经想好该怎样蒙混过关。
曹操的声音陡然高了三分:“不是董卓,是董承!”
刘协镇定地说:“朕确实不知道。”
“既然陛下毫不知情,那就是董承主谋。谋反论罪当诛三族,董承还有一个女儿在后宫侍奉陛下,也应该斩首示众。”
刘协不敢吭声,伏皇后颇有威仪地说:“董妃已有身孕,望曹司空见怜。”
“好,那就留她一个全尸。”曹操冷笑数声,让虎卫擒来董妃,用白绫缢死。
至于刘备和张飞,看在关羽愿意随军征讨袁绍的份上,暂时不作处置。
曹操再次回到官渡前线,军情紧急,袁绍的军队围困白马。
荀攸献上声东击西之策,曹操兵进延津,假装要渡过黄河,绕到后方去偷袭袁绍,引诱袁军的主力西移。然后,曹操再轻兵突袭,解白马之围。
袁绍果然中计,派颜良继续进攻白马,亲自率领主力部队去追击曹操。
沮授识破了荀攸的计谋,苦劝袁绍:“颜良性狭,虽然勇猛,但不可以独自领兵。曹操兵进延津,八成是声东击西之计,曹军真正的目标还是先解白马之围。”
袁绍不听劝,下令全军渡过黄河,猛追曹操。
大江东去,浊浪滔滔,沮授立在飘摇的小船上悲歌:“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其奈公何?”
这是蔡邕(蔡文姬她爹)记载在《琴操》中的一首异域歌谣。
描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一个披散白发的疯颠之人提着酒壶,在河中奔跑。眼看他就要冲进激流之中了,他的妻子追在后面呼喊,不让他渡河,却已经赶不及,疯癫的人被河水淹死了。他的妻子拨弹箜篌,唱了一曲《箜篌引》:“公无渡河,公竟……将奈公何!”歌声凄怆,曲终,亦投河而死。
沮授唱这首《箜篌引》,是暗喻袁绍身罹险境,却执迷不悟。
袁绍听了大怒,下令剥夺沮授的兵权,将他看押起来。
袁绍追呀追,一直追到延津的南边,终于彻底追丢了曹操的身影。然后,就传来曹操的大将张辽和关羽斩杀颜良,解除白马之围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正史上,官渡之战从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六月开始筹备,到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十月曹操取得最终胜利,持续了一年多。
这期间,根据《资治通鉴》的记载,曹操至少离开前线两次,一次是建安四年九月回许都,一次是建安五年正月衣带诏、打刘备。还有郭嘉预言孙策之死,也发生在官渡期间。
第119章
天高云淡,鸿雁南飞。有一只孤鸿渐渐掉队,在低空中发出声声哀鸣。
黄河古道上,成群结队的百姓,正扶老携幼,向着南边迁徙。他们是白马的居民。如果曹操留守白马,和袁绍的十一万主力部队死磕,显然必败无疑。所以这是一场战略性撤退,将白马所有的百姓都一起迁走,给袁绍留下一座空城。
带着这么多百姓,曹军撤退的速度可想而知,被敌军追上也是必然的事。曹操让白马的守将刘延带着百姓先走,他率领一众武将断后。
不多时,斥候来报,袁绍的先锋部队已经追至二十里开外,领兵之人是河北的另一员大将文丑。
曹操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下令让士兵解鞍放马,把辎重胡乱地扔在路上,躲进树林中埋伏起来。
敌军是我军的数倍,主公刚才又下达了一系列奇奇怪怪的军令,曹营诸将都有些恐慌,他们纷纷劝曹操尽快退回官渡,坚守大营。
荀攸缓缓开口:“这些东西(马匹和辎重)正是用来诱捕敌人的,我们为什么要退呢?”
曹操闻言,知道荀攸猜出了他的意图,和荀攸相视而笑。
少顷,古道上烟尘四起。河北虎将文丑领兵追来,只见满地都是散落的装备、来不及运走的辎重车、无主的马匹。
文丑这个糙汉子没见过这种场面,傻愣了一会儿,误以为曹军听见自个儿的名号,就吓跑了,连辎重都顾不上运走。于是,他并没有约束麾下的士兵,任由他们去捕捉马匹,去哄抢辎重。
就在这时,战鼓声响起,声声惊心。曹军陡然从树林里杀出来,打了文丑一个措手不及。
颜良、文丑都是勇将,在河北齐名。颜良好歹还死在关羽的手上,这个文丑,真就是在乱军之中,被小兵砍死的。
袁强曹弱,这是共识。在交战之前,哪怕有荀彧的四胜四败、郭嘉的十胜十败,大多数武将心里都有些不踏实。现在,曹军连打两场漂亮的胜仗,士气大振,诸位将军心中有了底气,说话也牛了。
“袁绍也就那样,比袁术强一点点而已。”
“荀令君说得没错,‘颜良文丑,匹夫之勇,一战可擒。’”
打扫战场的时候,几个小兵把文丑身上的连环锁子甲也给扒下来,曹休用铁枪挑着文丑的虎纹兜鍪(头盔),来回跑马,耀武扬威。
立下大功的关羽向张辽抱拳致敬,他和张辽并肩战斗,英雄惜英雄。
曹军安然退到官渡防线,还没来得及进营。
这一回,袁绍动真格的了。十一万精兵来势汹汹,绵延数里,锦旗蔽日,喊杀声震天,直逼曹军阵地。
一番恶战,战鼓声、呼号声、马鸣声、兵器碰撞声混杂成一片,振聋发聩。
沟堑一道一道被填平,这种正面战场的兵力碾压,什么技巧都是枉然。曹军精锐,能一个打两个,可现在的局面,已经是一打三,甚至一对五。除了许褚和赵云,一众武将都浑身浴血。
这几年南征北战,郭嘉次次随军,却是第一次直面刀兵。有两个袁军将领发现郭嘉的服色不同,一看就是杀了能领赏的那种,硬生生带兵冲到离他很近的地方,被典韦率领郭氏部曲挡住。
断臂横飞,鲜血洒落,郭嘉的战马踢到一个滚在地上的人头,受了点惊吓,扬起前蹄嘶鸣。郭嘉稳住身形,拽紧缰绳,轻抚马鬃,这马儿得到安抚,总算没有乱跑。
袁军的弓箭是真的又多又强,据郭嘉目测,射程比曹军的箭还要远上一丈左右。这不,曹军的第一道防线被突破,战事告一段落,休息片刻,袁军新一轮的齐射又开始了。
“郭先生、荀先生、戏先生,主公有令,让云护送三位军师先回军营。”
箭雨横空,白马银枪的赵云拨开流矢,护着郭嘉等人后退。
眼看第二道防线也即将失守。曹操不得已,下令主力部队退回大营,紧闭寨门,依靠着壁垒坚守。他只有两万精兵,经不起这样消耗。
至此,袁曹形成对峙的局势,一直僵持到来年春天,其间数次交战,互有胜负。
袁绍的军营绵延三十余里,炊烟遮天蔽日,给曹操的士兵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
草长莺飞二月天,郭图向袁绍献策:在曹操的营地外围垒起数座土山,袁营的弓箭手聚集在土山上,在大军的掩护之下,居高临下,对着曹营放箭。
曹操派吕布、张辽、关羽等大将轮流攻击土山,想要摧毁土山上的箭楼。然而袁军人多势众,还占据高地,就连吕布的西凉铁骑也冲不上去。
待在曹军大营里,从寝帐走到中军帐,居然需要让亲兵举着盾牌一路护送,才能安全抵达,这对诸将来说,实在是太憋屈了。
司空长史王必属于少数运气比较差的官员,他睡在军帐之中,莫名腿部中箭。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在袁绍的家乡,汝南郡刘辟等人叛乱。负责统领后军、驻守颍川的曹仁不得不前去平叛。这样一来,许都的守备力量就变得非常薄弱。
就在这种人心浮动的时刻,传来孙策一统江东的消息。据说,孙策正在围攻广陵郡的匡琦城,计划占领广陵郡,然后全军渡江,北上偷袭许都。
对付一个袁绍,他们已然拼尽全力,捉襟见肘。再加上江东小霸王孙策,这仗还怎么打?
曹营众人齐聚在中军帐里,商议对策。越商议,众人的心中就越恐慌,因为哪里的兵都不能调去填补广陵的缺口。挡住孙策的进攻,似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炭盆中零星的火光,映着曹操微黑的面容。
77/90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