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随手用火箸拨了拨炭灰,一阵劈劈啪啪的微响过后,火焰旺了一些,但远不及正在拨弄火焰的人那么鲜明惹眼。
郭嘉过于白皙的脸上镀了一层暖融融的火光,用一种异常笃定的口吻说:“孙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豪雄杰,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於匹夫之手。”
饶是在座的人都知道郭嘉料事如神,从来不说空话,也听得一头雾水。军师祭酒,您确定您不是在说梦话,孙策真的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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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郭嘉敢这么说,已经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曹操竟然敢信。
曹操:孤才不会告诉你们,奉孝自少年时匿名迹,秘密结交英豪,在江东颇有人脉。他得到消息:江东士族想弄死孙策,最近就会动手。
孙策凭借武力开拓江东,手段过于强硬,得罪过不少名门望族。比如:被他直接杀掉的吴郡太守许贡等人。
还有一些被孙策间接削弱的士族。比如孙策强攻庐江太守陆康,围城长达两年之久,导致当地的士族遭遇饥厄,仅江东陆氏一族,就有半数的族人死于离乱、饥荒、困厄。
城破之后,庐江太守陆康也病逝。(后来火烧连营击败刘备的东吴大都督陆逊,就是陆康的从孙。)
所以江东士族要杀孙策的消息,应该是可信的。
荀攸意味深长地看着郭嘉,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戏志才用胳膊肘轻轻地撞了郭嘉一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悄悄话:“奉孝,以后要是不当军师了,就去替人卜筮,混一个神算子的称号,一样千古留名。”
郭嘉洒然一笑,压低声音:“先送志才一卦,不收钱。”
郭嘉的声音太轻了,戏志才又贴近了一点,才听清他说:“你、今晚、恐怕需要安抚子扬(刘晔),不用谢。”
然后,戏志才顺着郭嘉的折扇所指的方向,看见了紧紧抿着唇的刘晔。
哪怕是用扇子暗暗指着别人,也属于相当失礼的行为。
荀攸发现刘晔的神色不对劲,伸手按下郭嘉的扇子:“奉孝,别闹。”请刘晔参加这次军议,是有正事。
曹操:“奉孝、志才、公达,何故小声议论?”
郭嘉:“明公,子扬有破土山箭楼之策。”
曹操立马来了精神,和刘晔详谈。
原来刘晔对机关、器械颇有研究,他改进了公输般的投石车。投石车通常用于守城、攻城,比较笨重,需要多人合力操作,准头也不是很好。经过刘晔改造的投石车,使用起来非常简单,可以灵活调整方向,投掷的距离和准确度都有大幅度的提升,指哪儿打哪儿。
这东西能够对付那些在土山箭楼上放箭的敌军。
曹军的大营被乱箭袭扰,已经有一段时间,每天顶着盾牌出入营帐,所有人都无比憋闷。
曹操连忙追问:“子扬,从现在开始赶制,几天能打造出一批新式的投石车?”
刘晔:“晔已经造好十五辆投石车,请明公检阅。”
曹操带人去看,让士兵试着朝土山上投掷石块,只见巨石高高弹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疾速飞向对面袁军的土山。声如雷震。
曹军先试着投了几块石头,然后调整射程。霎时间,乱石齐飞,犹如霹雳雷惊。
伴随着破空之声,十几个黑点横空飞至,越来越大,遮蔽了光线。直到同伴被砸成一团扁扁的东西,袁绍的士兵才看清楚,飞来之物是巨大的石块。
场面十分恐怖,从天而降的巨石,不仅砸塌了箭楼,夺走了无数生命,还发出像霹雳一般让人胆寒的巨大轰鸣声。
袁绍的兵根本不相信投石车可以拥有这么强大的破坏力,他们把这种新式投石车称作“霹雳车”。
战局再一次起了变化,曹军用霹雳车制造恐慌,摧毁箭楼,吕布、张辽、赵云等大将带头冲锋,将所有土山箭楼全部摧毁。
曹操扳回一局,危机暂时解除。不久之后,徐州广陵郡传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东吴大军渡江围攻匡琦城。广陵太守陈登镇定地下令紧闭城门,偃旗息鼓。让十倍的敌军在城外干瞪眼,硬拼吧,一两个月真拿不下这座万众一心、也不缺粮的坚固城池。就此退回江东?孙策不甘心。
就这么耗了一段时间,陈登于黎明时分,派部曲打开城门。他亲自击鼓,城中能挥动武器的老少爷们和守军一起冲出去,奋勇杀敌。
东吴军大乱,败退的时候,大家又长见识了。陈登亲自领兵追击,他的武艺相当一般,不怎么能打,但广陵那些将士看见一个书生都敢于拼命,一个个豪情万丈,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完全不知道什么叫胆怯。
很多东吴的士兵来不及跑上船,掉进长江中被浪花卷走,孙策大败而回。
坏消息是:孙策不服,正在整顿兵马,准备等周瑜□□完黄祖,一起再战陈登。陈登派陈矫前来请救兵,曹操无兵可派。
既然无法用拳头说服孙策,那就只好跟他讲道理。
曹操觉得有必要派人出使江东,只要能暂时稳住江东孙氏,联姻什么的,曹操都能接受。(正史上曹操的侄女嫁给了孙权的弟弟孙匡,曹操的儿子曹彰娶了孙贲的女儿。)
郭嘉主动要求担任使者。
这年头,担任使者可不是什么美差。还没到达目的地,被其他不相干的诸侯扣留、杀害,路遇劫匪,都很常见。
就算能平安到达目的地,也并不安全。比如:张飞的使者被严颜割去耳鼻。邓芝出使吴国, 孙权本来打算油锅伺候,被属下说服。刘备欲斩来使,以绝吴情,众官员一阵苦劝,使者程秉抱头鼠串,才幸免于难。
以上这几位演义中的使者已经很惨,现实中的使者却更惨:胡母班出使河内,袁绍指使王匡将他先囚后杀。袁术杀使者阴循。
所以郭嘉回许都,领了属于使者的符节,荀彧忧心忡忡。
缱绻馥郁的香气萦满襟袖,郭嘉微微扬起下颌,笑得有点欠揍:“放心,嘉生得比他们好看。”当使者确实要看脸,看运气。
荀彧被如此不正经的理由给逗笑了,笑过之后,仍然不怎么放心的样子。
郭嘉摸出铜钱,随手占了一卦:“文若你看,是水天需卦象,‘利涉大川’,往有功也。预示着前方虽有险阻,只要等待时机,准备充分,就可以平安无事。涉水渡河则利。我此去江东,可不就是‘涉水渡河’吗?”
不过此卦还有一个变数一一“需于泥,致寇至。”暗示可能会在水边遇到贼寇。但不一定是祸事,恭敬谨慎可以消灾。郭嘉不打算说出来。
郭嘉卜卦一向奇准,荀彧稍微安心。
左俭和他的三个徒弟,也就是许贡三门客已然精心准备了几个月。
首先,苦练箭术,虽然达不到百步穿杨,不过百步穿人问题应该不大。
其次,许贡三门客的箭头、兵器全部淬毒。丹徒最适合狩猎、能玩得痛快的地方,叫做十里长山。他们对十里长山的地形也已经非常熟悉。
最后,董卓之乱的时候,郭嘉就开始在江东布置人手。现在,这些人能够随时掌握孙策和孙权的动向。
左俭还学了一口地道的冀州土话,混在冀州的商队中,带着郭嘉给他的
信物和接头暗号,先一步去江东进行刺杀行动。
作为“朝廷使者”,郭嘉走不快,因为使者通常携带财物,是容易被劫掠的目标。他得避开袁氏的门生故吏作乱的区域,避开有大量山贼盘踞的路线。虽然有典韦护卫,但一个猛将横扫千军只是小说或游戏,还是不要作死。而且,郭嘉计划走水路,先坐船去巴丘,见一见周瑜。
这一日,郭嘉在江边等船,忽见一艘锦帆大船乘风破浪,倏忽之间就由远及近。
锦帆大船的后边还跟着许多轻舟,一群携带弓箭、奇装异服、举止轻薄的非主流少年游荡过来。为首的是一个锦衣青年,发冠上插着鲜艳的羽毛,身上佩着铃铛,看上去又威风又炫酷。
郭嘉注意到,这青年下船之后,让人用锦缎充当系船的绳索,奢侈粗野之中自有一派光彩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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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锦绣华服、羽毛、铃铛,很可能是甘宁?头插鸟羽,身佩铃铛,这应该不是某地的奇风异俗吧?
反正郭嘉一路行来,没有看到其他人打扮成这样,四处晃荡。
郭嘉的出使路线暂定为:许都——新野——襄阳(荆州治所)——江陵——巴丘——丹徒。
之所以要从荆州过,主要是为了安全起见。最近,曹操的地盘上,观望战局、随时准备暗通袁绍,乐意让郭祭酒在半路上出点意外的地方官吏,恐怕不少。
反倒是刘表绝不能让“天子刘协的使者”死在荆州,至少,在刘表战胜民望极高的长沙太守张羡,夺回长沙、零陵、桂阳三个郡之前,不能发生这种有损名誉的事。
而且走水路,从长江顺流而下,也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在襄阳遇见甘宁,可以说是意外之喜。某人已经在心中亲切地唤着甘宁的表字“兴霸”,脸上却一派淡然,自顾自地饮酒。
甘宁是巴郡(益州)乡豪,家境富裕,习惯于奢侈的排场,走陆路则车骑成行,走水路则连接轻舟。就连侍从也都穿着比较新潮的锦绣衣裳。
甘宁当过益州蜀郡的郡丞。但由于世道太乱,没过多久,他就辞官,聚起蜀地的少年游侠儿,纵横于江河之间,结交英豪,有时也劫掠过往船只。江湖人称“锦帆贼”。
不过,甘宁和那些水盗河匪不太一样,他轻生死,重义气,钻研诸子百家学说,渴望在乱世中有所作为。
前不久,益州牧刘焉病逝,他的儿子刘璋接掌益州。权力交接之际,蜀地有一部分官员叛乱。甘宁不幸卷入其中,遭遇官兵的清剿,索性带着八百少年顺江而下,来到荆湘一带活动。
他原本是打算投奔刘表,然而在荆州客居了一个多月,刘表不太能接纳锦帆贼的首领甘宁,完全没有要任用他的意思。
甘宁琢磨着,再劫掠一把,就去江夏投奔黄祖。江夏太守黄祖都被周瑜按在地上摩擦了,肯定急缺勇将,他去了应该、可能、也许会受到重视?先在黄祖那儿立了功,刘表总会发现他的才能,破例任用吧?
江边古渡口,天连芳草,水接青芜。有热闹非凡的渔市,棚舍参差。
正在等船的人很多,但甘宁一眼就注意到一位弱冠士子(看发冠,布衣百姓不能戴进贤冠),这人穿着样式再简单不过的青色直裾,衣襟半敞半束,闲散随意地坐在草地上,提着酒壶自斟自饮,有一种旁若无人的洒脱。
这士子生得清隽,一双眸子极是灵动,神态也很是自若,就好像根本没有席地而坐,被路人指指戳戳,而是坐在飞檐雕花的酒楼之中,悠闲地赏景。
百姓一听见铃铛的声音,就知道是甘宁来了,纷纷惊呼着“锦帆贼”,拔腿就跑。其实甘宁不怎么扰民,他最近连劫掠过路的肥羊儿都提不起兴致。
那些百姓一跑,倒显得那士子更加特别,完全看不出半点慌乱,唇边还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他这一笑,远山青黛般秀气的眉峰、和过于明澈的眼眸都柔和了三分。
甘宁竟然从这笑容里,感受到了春风拂在脸上的轻柔,嗅到草木特有的清香,还有酒香。这酒,闻起来真的很香。
若是多留意一下,还能发现:有数十个侍卫守在四周,其中一条壮汉异常魁梧,毛发十分粗重,好似一头高大威猛的黑熊。这猛士手中一双铁戟,怕不是有好几十斤重?
附近还有两辆马车,车帘在微风中翻卷,隐隐露出几只大箱笼,就是那种最普通的榆木箱笼,但凭甘宁多次劫掠的经验:这士子风仪绝佳,想必不是一般人。通常越是不显山不露水,携带的东西就越是贵重。
吞下这只肥羊儿,还是放过这只肥羊儿?
甘宁纠结片刻,决定看对方的表现:劫掠还是要劫的,难度越大,越能显出我甘兴霸的本事。如果这个青衣士子轻视我,我就毫不客气地劫掠一番。如果他以礼相待,我就当多结识一个友人,一起喝酒,或许也不错?
郭嘉发现:甘宁的手下正在分批行动。有一部分不知藏在哪里,看不到了。还有几个非主流少年,明明在暗中观察他,还要演技很浮夸地假装逛渔市、调戏美貌渔家女?
郭嘉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兴霸,那个,你现阶段还喜欢看不顺眼就“有所贼害”吗?你不会是准备劫财吧?
话说《三国志》对于甘宁停止攻劫行为的时间,记载得有点模糊啊。
郭嘉吩咐侍卫取两坛酒送给甘宁,淡定地起身,对典韦说:“走这边。”
甘宁有些诧异,青衣士子看似随意地选了一个方向离开,他的待从纷纷跟上。然而这个方向,恰好就是甘宁的手下还来不及占据的缺口,他的手下善于潜伏,行动隐蔽,对方是怎么判断出从这里可以脱身?
甘宁正要撕破脸,下令直接动手,突然收到两坛美酒,对方的侍卫拱手行礼:“甘先生,我家公子久仰大名,冒昧问一句,他有齐物阁出品的烧刀子烈酒,您敢同饮吗?”
甘宁冷哼一声,道:“有何不敢?”
绿水环绕的百年老店,杨柳风轻柔地吹拂,隐隐能听见深巷中的犬吠。
郭嘉笑盈盈地作揖:“在下姓郭名嘉,字奉孝,颍川阳翟人。”
郭奉孝?名扬天下的军师祭酒居然如此年轻!
甘宁吃了一惊:“阁下就是郭祭酒?”
“正是,甘将军唤我奉孝就好。”郭嘉替甘宁斟酒。
甘宁:“奉孝,在下一届白丁,不敢妄称将军。”
郭嘉一时忘了甘宁现在还没有官职,轻咳一声:“兴霸现在虽然还不是将军,但很快就是了。”
甘宁想起茶楼酒肆中“郭祭酒能掐会算”的传言,心念一动,莫非,他求功名的事情还有转机?
南方的酒柔和、绵甜。北方的酒醇厚,口感香冽,度数通常要高一些。而齐物阁推出的烧刀子,更是北方烈酒中的烈酒。
甘宁三杯酒下肚,腹中似有一团火在烧:“日月逾迈,人生几何?我不想终老山林,一事无成。奉孝莫要卖关子,天下英雄虽多,谁能知我任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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