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床被子?
也罢也罢。
池雨躺在祝落身边很快呼吸就悠长平静了下来,祝落也跟着闭着眼假寐,等到铙响报时之后他才悄悄起身,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动,池雨也跟着动了一下。
“睡吧。”
祝落轻声道。
池雨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抓住了祝落的手,闭了下眼又复睁开,祝落以为池雨也就迷糊一样,慢慢的把手抽出来,却没想到池雨猛然睁开眼来,随着祝落坐了起来。
池雨还没睡醒的样子,头发都压乱了几根,拽着祝落衣袖拖着他去戴上自己的幂篱,一副要与祝落一齐出去的架势。
“你留在这儿就好。”
池雨还听不大懂话,但是能感知到祝落不太想带自己一起出去,于是有些手足无措的将手放在双膝上,仰着头,诚恳的看向祝落。
祝落难得有些无奈,“好吧,便一齐去吧。”
等到了后门,金郁和沐棠几人都早已到齐,难得的是金郁梳了个低调的垂挂髻,身边也没带侍女。
金郁奇怪的看了眼祝落身后的池雨,“晚上也带幂篱?”
祝落替池雨答道:“他得了湿疹,不方便以面示人。”
金郁面色带疑的点了点头。
下阙不仅设了宵禁,且每条街道上都设有栅栏方便封街,还带有一禁火卫巡逻,在外阙建成百废待兴的初期,为了防止夜半有尸鬼潜入,直至今日,这规矩便一直传了下来。
金郁带着他们左拐右拐随后打了个手势停下,示意前面有禁火卫巡逻。
虽然中阙的紫焰令牌在下阙宵禁期间不可通行,但是上阙的金焰令牌却是可以畅通无阻的,但祝落也不准备亮出自己的令牌。
池雨猝不及防的停下,迷迷糊糊的撞上了祝落的后背,祝落回过身来看了池雨一眼,把人拉到了自己前面。
金郁又带着他们转了几个弯,就便到了鬼市。
这鬼市位置隐蔽,但因害怕禁火卫处查,灯捻的极小,火光如豆,摊位长长一趟摆开,当真如同鬼火一样,个个悬在夜里。
沐棠压低了声音,“这便是鬼市?有点意思,待会儿好生逛逛。”
金郁道:“这鬼市不能用逛字,得用趟,趟鬼市。”
沐棠看向金郁,“何出此言?”
金郁道:“鬼市里水深水浅,水缓水急,得自己亲自趟一遭才知道,就好比那摸着石头过河,还有,鬼市里有鬼市的规矩,一是灯不照人脸,二是不买不多说,三是东西不问出处,四是识出东西是假的也勿要说,记住了吗?”
众人点头。
祝落捏了个诀,一串流萤从他指尖飞出,没入了池雨腰侧的墨玉无事牌。
“流萤?”
金郁道。
祝落点了点头。
此流萤非彼流萤,算是祝家秘术,是先祖在开疆扩土,建立朝天阙初期的时候发明的,那时候人鬼错杂,只要将流萤赋与信物之上,无论二人相隔多远都能找到彼此。
“你还怕他走丢?”
祝落并没有回答,反而是池雨奇道:“池雨有块和你一模一样的无事牌?你给他的?”
祝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这块无事牌是从哪来的。”
金郁听了沐棠与祝落的对话,狐疑的看了带着幂篱的池雨一眼。
下阙人的生活虽十分贫瘠,但这鬼市里卖的东西可真不少。
各种精巧玩意不说还有卖活物的。
“这也有?”
沐棠倒吸了口气。
只见一位摊主旁边立了几匹马,卖马是平常事,但这卖的却是禁火卫的马,马身上还留有禁火卫坐骑的专属烙印。
继续往前走,沐棠更小声惊道:“这也能卖?”
还是马匹,但这马身上可是烙有捕尸者的私印。
沐棠呼了口气,当真是大开眼界。
还有瓷器玉器之流,都是各有各的精巧,比中阙上阙大户人家用的有过之无不及,只是上面多站满了泥土,仔细一想,便知道这些可能是从墓里挖出来的陪葬用的冥器。
下阙人提着暗淡的灯火,麻木的游走于鬼市之中,偶尔遇到感兴趣的便会低声交谈,除此之外面无表情,跟那木刻的人偶一样,比阙外的尸鬼还要无动于衷,只有那乌黑的黑眼珠在眼眶中间或一轮,才证明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渐渐起了薄雾,如豆的灯火在这浓雾中更显隐约,仿佛一阵风来就能给吹散。
几人在雾中不知何时走散开来,回过神来祝落就只发现自己身边剩下池雨和金郁了。
池雨倒了口气,发出嘶的一声。
祝落立刻望去,“怎么了?”
有只灰不溜秋的小土狗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用嘴拉扯着池雨的衣角。
池雨无助的看向祝落。
金郁道:“这种挡道的土狗踢开就好了。”
祝落弯下腰提着小土狗的脖颈把他给拎了起来。
小土狗连叫都不叫,只会在空中挥舞着短硕的四肢。
“是只哑巴狗?”
金郁好奇的凑了过来,“好可怜,放了吧。”
祝落把小土狗放了下来,小土狗又转身咬住了祝落的衣角。
金郁怒道:“这狗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呢?”
小土狗好像听懂了,呜咽了一声,怯怯的看了眼金郁。
小土狗牵着祝落的衣角往外使劲,祝落低头看了一眼,“他好像要牵着我们去哪。”
☆、天作之合
“你去吗?”
祝落转头问向金郁。
金郁愤愤的点了点头。
他们在迷雾中行走,终于停到了一处挂着白幡的摊位。
灯笼里烛光昏黄,映的这白幡也隐隐约约。
金郁念道:“看手相?”
“看手相?!”
小土狗拉着祝落竟然把他们带到了一处看手相的地方。
原本坐在摊位前的老人连忙把小土狗抱了回来。
老人一边抱着小狗,一边蘸了蘸墨,在纸上写道:“多有得罪,此犬淘气。”
金郁看向祝落,用手指了指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也不会说话?”
老人又写了四个字,“生活不易”
“多少钱?”
金郁惊了,“你还真测啊。”
祝落没有回答,老人在纸上写下二字,“缘分”
金郁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缘分,我看是骗钱才是吧。”
祝落先伸出手来,老人借着昏黄的灯笼光看了一会儿,写道:“龙蛇直透千层浪,玉兔明时万里光,明珠光照珊瑚树,两物相辉宝共珍。”
老人又示意池雨把手伸出,眉头紧皱了片刻又舒展开来,毛笔一挥,道:“鱼在深渊未化龙,毫光难射斗牛宫,青云有路终须到,直待春来路可通。”
老人写完这句偈语又写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祝落接过笔来不假思索的在纸上写下明珠二字。
老人摸了摸胡须,笑了一下,随后又提笔到“珠,足以御火灾,你二人一个为阳冰一个为阴火,实乃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
祝落看了眼身旁的池雨。
金郁跻身前来,“我也要测!”
老人仔细看了看金郁的手相,在纸上又写了个几个字,“一宽一紧事忧焦,害鸟飞来岂肯饶,莫怪神明今说破,后来还是有蹊跷。”
金郁从怀中掏出碎银扔到老人桌上,“有何蹊跷?”
老人毫不客气的收了碎银,挥笔提了四个字,“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
金郁顿时容貌失色,她嘴唇颤抖了半天才吐出“骗钱的老贼。”
老人听了也不恼,只顾着低头数着碎银。
金郁一甩袖子,路也不看的转身,“走吧!”
站在后面的池雨顿时被撞了个趔趄,幂篱都有些被撞歪,金郁想要去扶他,但手伸到半空中却停住了,这一张脸上白白净净的哪有什么红疹,反倒是这眼...
金郁打了个寒颤。
祝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伸手帮池雨把幂篱扶正,“湿疹不会传染的,不用这么害怕。”
金郁心中一片恶寒。
他们又在迷雾中逛了许久,不知逛到了哪去,周边连稀疏灯火都没有了,只是传来阵持续而又诡异的击打声。
“什么声音,下阙人还会故弄玄虚?”
金郁虽然嘴硬着这么说,浑身上下却是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了起来,下意识的牵住祝落衣角,往祝落身边靠去。
祝落挥了下衣袖,一长串流萤窜出飞入雾中,指引方向。
“你要去看?”
金郁牙齿都有些微微打颤,但却依旧嘴硬,“去就去,反正这些下阙人没有灵力,料想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流萤如星星之火散了出去,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颗星子照明指路,就如同深海中的灯塔。
那声音虽时断时续,但三人身怀玄脉,灵力充沛,耳目极佳,随着三人前行行,那声音越发的清晰起来。
“加把劲,别偷懒!”
一低沉的男生从地底传来,“一年里就只有这几天是极夜,我听说那尸鬼是靠分辨人眼睛的眼色食人肉喝人血的。”
年轻的男声颇有些不愿意的道:“说不定外面全是尸鬼,我们一出去就被咬死了。”
金郁睁大了眼,这帮下阙的贱民真是狗胆包天,竟然还想挖地道逃出去?!
金郁左手立刻幻出条火鞭,势必要好好教训一番这下阙人。
祝落隔着衣袖拉住了金郁,冲她摇了摇头,比了个嘘的手势。
低沉的男声继续道:“不会的,我找捕尸者打听过了,外面根本就没那么多尸鬼,再说我们可以躲到尸地去。”
哐当一声,似是年轻人甩掉了手中的挖铲,“和活死人住一块儿?!我可不乐意!”
“那还能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忍受这繁重的赋税和苛刻的法令一辈子吗?!我在下阙活了这么多年算是活明白了,上阙人虽然建立了朝天阙给我们避难的但实际上他们和中阙人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看!天天除了压榨就是压榨,非不榨干我们到入土非不休!上任城主祝正澜在的时候还好些,这届的祝正鸿……”
男人冷哼了一声,不再说下去。
年轻人拾起了手中的铲子,不乐意的嘟囔了几句。
年长者道:“不要总做梦,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实话,我和你都没有能修玄脉的天赋!”
“不是还有赵衡吗?”
“赵衡赵衡,这么多年来下阙就只出了一个赵衡。”
“那是其他人不勤于修炼!”
“呵,要是真有这么容易,下阙人还不半数进入中阙,那中阙岂不乱套了?没有灵力离开了朝天阙就无法自保的下阙人少了一大半,谁给他们这些中阙和上阙人进贡食粮?”
“对了,你没告诉邻家姑娘吧。”
年轻人明显停顿了一下,“……没有,告诉她干嘛。”
年长者叹了口气,“你最好没告诉她,不然咱俩一旦被发现绝对死无葬身之地!就凭邻家她娘那榆木般的轴脑袋,她非得报官让禁火卫把我们都抓起来不可。”
年轻人倒吸了口气,“不会吧。”
年长者哼了一声,“有什么不会?!你可想象不到有些下阙人对上阙和中阙人是多么的焚香礼拜,敬如上宾!不仅如此还把他们当做是衣食父母!真是,这帮人自己被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年轻人叹了口气,铲子挖土的声音又渐渐弱了下来。
地道里又传来老者训斥的声音,“快点挖!别偷懒!”
年轻人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这地道好似一辈子都挖不完的样子。”
这地道确实是挖不出去的,这城墙地基乃是特制砖瓦夯实坚固,如若这城墙这么容易就被挖通,那他们这些在阙内的所有人早就全军覆灭了,而且他们这些下阙人毫无灵力,又依靠这种铲子挖,一辈子都不可能挖出去的。
老者坚决道:“挖不出去也要挖!”
年轻人丧气的把铲子一扔,“那我们挖了有什么用啊。”
“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这城阙又不增加,何苦不通也?”
金郁冷笑一声,全然无之前那副害怕发抖的模样,“好啊,这帮没有灵力的下阙人,我们给了他们庇护和居所还不感激,到头来还在背地里反打我们一把。”
金郁火鞭一甩,立即就要下到地道里去教训这帮下阙的贱民。
祝落伸手拦住金郁。
金郁扬眉看向祝落,“中阙人还分上三六九等呢,你可知我是谁,就敢拦我?!”
祝落亮了亮藏在腰间的红玉令牌,报上了自己姓名,“祝落”
二字一出,金郁脸色血色全无,“你……你姓祝?”
金郁后退了几步却又猛然抓住祝落,“那你更应该去教训他们了!如此让他们这二人开了先河逃了出去,长此以往下阙还安有人在?!”
池雨疑惑的看向金郁,并不明白她为何情绪如此激动。
祝落慢条斯理道:“你之前还称呼下阙人是贱民,现在倒又害怕他们走了?”
金郁不假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是必然的!没了他们,我们哪来的粮食和布匹?!”
祝落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那这二人说的又何错之有?”
“什么何错之有,这就是自朝天阙建立以来亘古不变的铁规!我们为他们建立了朝天阙,他们就应该懂得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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