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你看林晓芸对你不离不弃,你有让她知道她的三个儿子是怎么死的吗?”林木森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
他献祭了一个血亲不够,连第二个也不放过,没有了亲生儿子,又四处寻了个八字相符的林木森,只是周成斌一直拦着,说是等待时机,才让林木森苟活多年。
林木森忧心于如何让养父母关注到他,却不知道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刀时刻准备落下。
大学毕业时他倒不是察觉到了唐燚的杀机,只是突然想为自己活一回,放弃了保研名额,和良萱分了手,独自去了硅谷。
被良萱一通电话,连哭带求骗了回来,刚下机场就被套了麻袋拉进面包车,关在精神病院,等待周成斌布置坛场。
被钉死在棺材,他才知道这个从不怎么回家,名义上的父亲,对他怀着怎样的期望。
他要林木森死。
以木生火,续自己的命。
第十九章 (上)
林木森掐一遍以身饲鬼诀,五十八字组成圈禁,从他嘴里吐出,越缩越小,烙在唐燚袒露的胸腔上,发出一道暗红的光,迅速融入骨血消失不见。
圈禁凭空生出一股吸力,周遭的鬼魂蠢蠢欲动,最先出现的那个被勒死的男人,得到林木森首肯,化作一道灰雾钻了进去。
被法诀箍住的那片血肉像煮沸的水般翻滚着,然后慢慢平复下去。
唐燚被鬼魂入体疼到钻心,浑身骨骼颤栗,终于晕了过去。
本想只在唐燚清醒时施刑,但他年纪大了,疼昏过去的时间比醒着时多。林木森挂记着程诺的状况,不想耽搁太久,不眠不休,花了两天挨个帮二十多只鬼掐诀入体,中途还抽空处理了几个企图私闯民宅的小朋友。
暗红的圈禁在唐燚身上烙得密密麻麻,再多几个都落不了脚,林木森合拢他的摊在身边的皮肤,花了不少功夫慢条斯理才剥开的皮,一碰到血肉又粘了上去,逐渐愈合。
林木森的手拂过他上半身巨大的切线,被分割成两半的腹腔黏合起来,没留下一丝痕迹,丝毫看不出经历过两天的脏器陈曝。
最后又施了个定魂咒,才将唐燚施加给他的痛苦如数奉还。
唐燚这么惜命,林木森也就成全他,让他肉身成了这些鬼魂的养料,他越虚弱,这些鬼魂意识越清醒,日日啃噬着仇人的身体。
有定魂咒在,他便无法脱离这个躯壳,日日夜夜偿还着他过往犯下的错,即便是自杀,死了之后也要被困在身体里,枯等着肉体腐烂、生蛆,最终灵魂被其他鬼魂撕扯干净。
走之前,林木森替林晓芸解了咒,又抹去了她的记忆。
他十五岁之后彻底长开,脸上没有半点唐燚和林晓芸的影子,林晓芸的疼爱彻底被这份模样上的陌生磋磨没了,无法再把他当作亲生儿子的替代品来照顾。
然而相伴得久,林木森那么乖巧听话,任谁见了都夸她教子有方,她又不能真的把林木森当作陌生人来看,她还是喜欢他,偶尔也会宠宠他的。
论起来,他竟说不清是恨唐燚更多还是恨林晓芸更多,一个不过是死前折磨他,一个却是用她的热情与爱,佐以喜怒无常的天性,让他在人世的二十几年,活得那么谨小慎微,永远渴望着若即若离的关爱。
他恨她心血来潮的关心,给他希望再让他失望,又舍不得她曾经是唯一一个真心呵护过他的人。
看着她已经开始花白的头发,和再怎样保养也抑制不了的皱纹,林木森生出几分迷惘。
他死前不久,刚刚决定放下过往,去完全陌生的地方,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被死亡猛然打断后,这么长时间一直谋划着复仇。
当真了却一切之后,他又不知道他该朝什么方向前行了,死前他没搞明白,死后多年想起来,依然没有头绪。
就如同他和程诺所说的,他早已不知道哪部分才是自己,何谈他真正向往的生活。
“你回来了。”
夜间回来,程诺睡得不熟,很快就察觉到了林木森的归来,他揉着惺忪的眼睛,带着些鼻音,懒懒地、因为信任而格外松弛地问候道。
林木森空洞的心,应声有了着落。
“都处理好了吗?”程诺当了许多年领导,询问时一贯带着些上级关怀下级的宽厚和鼓励,林木森从前没有留意,这会儿察觉到了,竟然还意外觉得程诺这幅正经模样有些可爱。
他伸手去揉程诺的发顶,手才刚落在他头上,程诺身上的阳气就不受控制地涌向他的手心,他也一瞬间感受到了程诺身体对他魂体强烈的吸引力。
程诺面色一僵,躲过了林木森的接触,仍然无法阻止阳气和魂体的互相吸引。
“血契!你结的不是养鬼的契……”林木森有些恼怒,却不敢再碰他,担心靠得太近能活活吸干他的阳气。
程诺察觉到精力迅速从身体流失,他想安抚林木森的手收了回来,愣了片刻,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抱歉,先委屈你一段时间。”
他强撑起精神,掐了勅魂令,将林木森暂时收了起来。精力耗竭后躺了片刻才订了回国的航班。
“该回家了。”
程诺似是放松地长舒了一口气,他早该猜到这接连数天没有由头的大病是奔着什么而来的。
第十九章 (下)
下了飞机,程诺没有再去郊区的公寓,时隔多年,他又回到了老城区的旧房子,狭窄、杂乱的街道至今仍拥挤着住户,拆迁事宜谈不拢,老房子就一直保留着。
二十多平的房子曾经容纳了爷孙俩二十多年的生活,洗衣做饭全在一居室里,狭小的空间曾经堆满家具,即使杂物都被习惯整洁的两人规矩地收纳起来,仍然放置得满满当当,挤得一人都转不过身。
爷爷去世后,程诺搬去员工宿舍,无用的家具连卖带送地搬走,贴了满墙的奖状也被撕去,小屋一时间空旷了许多。
程诺掸开床板上的灰尘,坐在床沿看着灰尘在阳光中缓慢降落,毛茸茸的、反射着浅金色的微光。他深吸了一口气,晚秋晨间干冷的气息,夹杂着邻里早饭的烟火雾气,和从前一模一样。
楼道里已经有催促孩子起床的叫嚷,楼底下还有学生被父母拖着上学、极度不情愿的哭喊,一清早就热热闹闹,生存的喧闹足以盖过一切对生命的多愁善感。
所有都熟悉得像程诺从没离开过,前所未有的放松包裹着他。
程诺从附近杂货铺置办了些生活用品,其余偶尔使用的则向邻居借来一用,隔壁家胖嘟嘟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秀气的大姑娘,甚至早早有了自己的小姑娘,她抱着孩子,热情地替程诺拿东西,临了才突然想起程诺是谁。
“啊!小程哥哥,是你啊,这些年一个人很辛苦吧?”她关切地问到,像极了她那个乐于助人的妈妈 ,一个喜欢摸着程诺头发,热心帮他洗衣做饭的阿姨。
“还好。”
程诺逗了逗她的小姑娘,笑着寒暄了片刻,快要平白聊出一顿饭来,程诺推拒了半天,才免于两人互相请来请去的无用社交。
回屋铺好了床,仰躺在上面,程诺很快就泛起困意。从前他急于摆脱,这个屋子,这张床,气绝在这张床上的人,现在他回到这里,却终于有了漂泊许久之后的安定感,他在这里长大,也情愿在这里死亡。
等程诺一觉睡醒,想重新放出林木森,才发现他早已不在身边,血契的联系让程诺能隐约感知到对方大致的方向,见他依然安全,也就放下心不再去管,只当林木森还有些自己要解决的事。
而林木森那边远没程诺这份闲适。
书房的门被凭空卷起的风猛地合上,邹道长画符的笔一顿,朱砂滴在符纸,毁了一张将成的符篆,他回头去看,面前却出现了个面熟的男人。
“你教他结的是什么契。”
虽然疑心林木森怎么一只鬼脱离饲主跑这么老远,但就程诺那种照猫画虎的功夫都能招来的鬼,想来也没什么本事,他又抽了张符纸继续画符,漫不经心道,“有什么事你找程先生和我谈,我不和鬼做生意,你也拿不出钱。”
一根穿骨钉砸下来,钉穿了符纸,挂在墙上的桃木剑腾空而起,还没来得及飞到邹道长手里,他就被掐着脖子掼到墙上。
邹道长一抬手,桃木剑直冲林木森后脑而去,屋内安置到防御法阵也被触动,十几道符篆团团围住林木森。
林木森向前一步,符篆瞬间爆裂,没能伤到他分毫,反而是半空的桃木剑丁零一声,被另一根穿骨钉打飞出去。
邹道长还想再动,右手突然一痛,被穿骨钉钉了对穿,他偏头去看,被钉上密布的熟悉符文惊得脸色一变。
“你是……元镇的鬼仆!你……”
林木森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脸,五指快要抠进血肉里,挤压得他五官都移位,又猛地扯开,露出一张过分妖冶的脸,男生女相,桃花眼下还有一点泪痣,丝毫不似他时常顶着那张寡淡中带着尖酸的脸。
“周灵琛,学艺不精还敢学你叔父替人养鬼?”
周灵琛自然听过林木森的事迹,一是因为周成斌招来了元镇险些让周家覆灭,二是这些年道上多少流传着些元镇和他手下一众鬼仆的消息,郑国云所辖部门也的确有负责监管元镇的小队。
只是他从未见过林木森的脸,也不知道他找了什么法子能躲过元镇,转而和程诺这个普通人结成血契。
他自知不是林木森的对手,连忙解释,“周成斌早已被周家除名,又失踪多年,我和他绝无联系,你要报仇也找不到我头上啊。”
“我自然知道周成斌与你无关,我问的是你教了程诺什么血契。”
周灵琛松了口气,手心一动又开始疼了,心里暗骂,妈的你好好说话动什么手。
“他非要以命换命,我和郑国云老早就劝了他很多遍,他一心求死,我才给了他祭鬼的契,谁能想到他真的招来了呢……这也赖不到我啊……”周灵琛越说越没底气。
第二十章 (上)
“六年前云觉寺的引露珠被盗出国,当地当年就遭遇百年一遇的大旱,老郑追查下落,途经叙利亚遭遇政变,折了几个徒弟才让他逃出来。”
“当时程诺负责组织他们公司的撤侨事宜,额外安排了一天时间才把受伤的老郑和其他国内游客救了出来。老郑这人最怕欠人情,更何况是救命之恩,老郑看程诺福薄命浅,本想保人周全,承诺让他百岁无忧。”
“昆山派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多少权贵求也求不来的福分,程诺当时犹豫许久,竟然问老郑有没有死了不用投胎的办法……”扣在周灵琛喉口的手收紧了几分,他忙不迭讨好,“哎哎哎,哥你有话好好说。”
“继续。”
“老郑名门正派,自然干不得帮人自杀的事,隔两年程诺回了国,又提起这事儿,老郑当时忙着镇妖,把程诺推给我,说让我随便教点什么,给他留个念想,反正他没有道缘,拿着法诀也是白搭。”
“当时他已经鬼气缠身,我顺嘴提了一句,要不然试着替你复生,等你魂魄归一,刚好他灵魂耗尽不用转生,你也可以借用他的身体重回人世,所以上次见面才说送他本功法,好减轻你借用他身体的排异反应嘛……”
“可把你招来真的是意外,以他的水平,再血祭个十几年都不一定能招来个鬼,这点我和老郑是真没料到。估计他自己也没料到,他命薄,没有老郑护着,怎么折腾也活不过三十五岁,早晚都是死,用引魂香养着你,也就是个消遣。”
真招来鬼也就算了,偏偏还招了个杀神过来。
“这血契能终止吗?”
周灵琛朝钉在墙上的手努努嘴,示意道,“要不您先给我放下来,咱们再想办法?”
“毕竟结契已经四年,想要完全终止也没有那么容易,现在只能暂时中断再另寻他法。”
“简单些呢,尽快找一具八字相符的尸体,一旦借尸还魂,程先生和你交换阳气的通道就断绝了,不过......”
刚想卖个关子,林木森冷冷瞟了他一眼,周灵琛几乎止不住自己的腿直打哆嗦,“不过没有阳气养着,借尸还了魂尸体也早晚得腐烂,只能频繁替换宿体,您也知道合适的宿体没那么容易找到,拖久了对您和程先生都不是好事。”
从林木森眼里瞧出几分别说废话的意味,他立刻补充道,“您毕竟跟过元镇一段时间,大概知道他在找什么吧。”
“奇道莫家的傀儡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据说塑造肉身引灵入体长生不老也不是没可能。”
林木森微微笑了笑,周灵琛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你们周家大概不知道周成斌是怎么死的,事到如今还在肖想陆行之手里的东西。”
林木森扬了扬手,一道黑影直冲周灵琛的灵台,迅猛之极,不等他抵挡就彻底将他击晕过去。
“没用的东西。”
再一醒来,屋里但凡值点钱的法器丹药全被洗劫一空,连上乘的符纸都没放过。
勤俭持家的邹道长欲哭无泪,厉鬼抢劫,报警管用吗?
第二十章 (下)
程诺许久没有梦到过爷爷了。
爷爷去世时,他亲手在死亡通知书签的字,医生安慰地拍拍他肩膀,劝他节哀,他却一点也不难过,反而空前地放松和喜悦,他当时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
然而接着几个月,他夜夜在梦里被爷爷纠缠,死了也不让他清净,于是他睡得越来越少,每天留在公司加班,累到自然睡着才能休息片刻,在鼓吹狼性文化的公司,就连家里有三个弟弟要养的贫困毕业生,也比不上他的投入。
外派的任务也是他主动要求的,他需要工作,需要忙碌,需要让自己没有任何空闲时间思考过去和未来。
直到拿到林木森的日记,天天做些古怪的噩梦,他才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别人被鬼缠上会害怕,对程诺来说却是转移注意力的解脱。
今晚他又在梦中和爷爷重逢。
几年来,他已经放下过许多,回忆起来也不再都是痛苦,反而重温了次儿时夏天,坐在这张床上,抱着西瓜听爷爷讲三国的时光,电风扇吱呦吱呦地转,让小小的他以为会这样简单生活一辈子。
林木森回来了,他确保不会再接收到程诺溢散的阳气,才伸手撩开程诺遮住了眼帘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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