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教虽不是毫无伤亡,但也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回到扬州后梅惊弦下意识的避开扬州的合芳斋分号。
然而每过几天,小院大门口总是悄无声息的放了些糕点。
有两次被他逮到了送糕点的合芳斋掌柜,对方当面笑呵呵的应下不再送,转天又继续。
梅惊弦无奈,只能随他去,不过每次收下糕点后,次日便到合芳斋去补上些银钱。
有些事情他不愿去深想,只因稍一触及,便是无尽的烦恼。
过去的经历告诉他,人与人保持恰当的距离与关系便可,若靠得太近了,便给了对方伤害自己的机会。
而来自至亲至爱之人所给的伤害,向来最深最痛。
江湖事永无休止,紫禁之巅那场决战落幕后,没多久就传出了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暴毙之事,一块罗刹牌又惹来了无数争端,陆小凤也被卷入其中。
花满楼担忧不已,梅惊弦本想走一趟,结果还未动身事情就已经结束。
事后陆小凤来了江南,一见梅惊弦就唉声叹气,欲言又止,一开口就夸他画画得好,明显一副想引他发问的模样。
梅惊弦却毫不上钩,每每神情如常,笑而不语。
一次两次后,花满楼也看出了端倪,拉着陆小凤问清了事情后,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陆小凤才终于消停了。
日子平淡如流水,转眼就到了年底。
扬州一场雪后,梅惊弦就收到了一封来自北地的书信。
——梅花初绽,雪落飘香,望君莫负佳期。
没有落款,信封中还附上了一朵欲开未开的白梅花苞。
梅惊弦放下信纸,手上拈着那枚小小的花苞,心中纷乱,绞成了一团乱麻。
自从回到扬州后,他就避免去想有关西门吹雪的事情,也就忽略了当初在雅州分别时定下的冬日赏梅之约。
再者,他们上次算是不欢而散,梅惊弦怎么也没想到西门吹雪还会写信来提醒自己这个约定。
是的,提醒。
信中丝毫没有提及当初的约定,也未曾要求他应约,仿佛去与不去都任由他意。
但既然收到了这封信,他又如何能做到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平平静静了两个月,感情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梅惊弦一时有些烦闷。
他并无违约之意,却到底无法确认西门吹雪的想法。
若这封书信仅仅带着求和之意的话还好,他并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对方递来了橄榄枝,他自然会顺势收下。
而若西门吹雪未改其心,他这一赴约,也不过是徒惹尴尬罢了。
所以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梅惊弦第一次遇到如此烦恼之事。
他回到房间,打算画两幅画。
然而以往靠作画就能静下来的心,此次却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纠结了两天,梅惊弦都没有做好决定。
……
初冬的清晨,已经带上了满满的寒意,口鼻张合间,都能呼出一抹白雾。
庭中的梅花已经结了花苞,少许绽开了一两瓣,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梅香。
白衣玉冠的少年倚在庭栏上,额心发际处缀着一枚水滴形的青玉,两缕黑发自侧脸垂下,身上雪白大氅在领口围了一圈洁白茸毛,半遮着线条优美的下巴,更显得那张秀致清雅的面容更加白皙精致几分。
少年双眸闭合,睡颜安然,身前的石桌上,放着一把青玉琴。
琴身上用大块青玉雕琢着青鸟衔花图样,又有青色玉质如流水般铺就琴身,显得更为美轮美奂,流光溢彩。
第56章 一只琴始皇
黑漆木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倚在庭栏边的少年皱了皱眉,左眉上的桃花也跟着动了下,浓密如小扇的长睫颤了颤,缓缓睁开。
梅惊弦站起身来,抬手按了按睡得有些僵的后颈,抬脚去开门。
雪白大氅迤逦而下,轻轻拂过桌上的青玉流,带得下方垂落的玉石流苏无声摇晃两下。
门一开,是两个蓬头垢面的小乞儿,正伸着手乞食。
年关将至,街上的乞儿也变多了,连这处偏僻的小院也引来了光顾。
这两个乞儿的年纪都已经在十三四岁上下,论理已然可以凭着自己的劳力糊口,无须再做这乞讨的行当。
梅惊弦没说什么,将手伸入袖中,以宽大的大氅做掩护,从背包里取出两包糕点交给他们。
院中传出两声鹿鸣,他转身之际,亭中石桌上已经空空如也。
——青玉流不见了。
梅惊弦脸上笑意一凝,回头一看,两个小乞儿已经慌张的跑过巷口。
他叹了口气,走到庭中倒了杯热茶一口饮下,眼一瞥,在另一边的庭栏上看到半块浅色的脚印。
白色小鹿踏雪欢快的踱过来,小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仰望着他。
梅惊弦俯身将它抱起来,摸了摸它软软的头顶,“接下来要靠你了,我们一起去抓那个小贼。”
下一刻,院中再无人影。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潮涌动。
年关将至,雪后天晴,有些人家趁着天气好已经拖家带口的出门开始采办年货。
“梅公子,快看,是梅公子……”
“呀,真是梅公子……”
先是有两位结伴的妙龄少女私语,随后陆续传扬开来,其余人听到声音,不由跟着旁人一样望向前方,已婚的女子还十分持稳,那些未婚的姑娘们则绞着手帕羞红了脸。
扬州城不大不小,而在此定居一年多的梅惊弦如今已算是城中的半个名人。
城中的居民或许那些对江湖之事一知半解,但全城的姑娘没有一个不知道,城西住着一位俊美无双的翩翩公子。
梅惊弦闲庭信步的走在街头,脸上带着惯有的淡笑,眉上桃花点染,一双狭长的双凤眼流转间泛起星子映湖般的潋滟微光,让人想到了三月暖春的阳光。
他脚下跟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鹿儿,踢踏着四蹄围着他蹦蹦跳跳。
看到这样一个如璧人般的俊俏公子,赶集的人下意识的避开他,这也让梅惊弦畅通无阻的径直走到了街心。
这条街中央有一个脂粉铺子,旁边则是绸缎庄和金银坊,这三家店都是做的女客生意,因而此刻周围也是女子居多。
梅惊弦接近的时候,年轻的姑娘们都兴奋的满脸酡红,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彩,紧紧盯着他。
而这些目光,在梅惊弦停下脚步望过来的时候,显得更热切了。
梅惊弦扫了一眼眼前的姑娘们,蹲下来摸了摸踏雪的小脑袋,温声道:“找到了?”
踏雪呦呦叫了两声,抬起前蹄,向着街边的姑娘走去。
梅惊弦望着它走到一位模样清秀的少女脚下,又转头对着他呦呦叫了两声。
这位少女扎着双丫髻,身穿一身水绿色的衣裳,头上还扎着绿丝带,打扮得就像一根刚掐下来的绿葱。
她背后背着好几捆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仿佛是哪家领了命替夫人小姐出来采买的丫鬟。
此刻,这少女也和身边的其他姑娘们一般,双眼亮晶晶的望着梅惊弦,又是期待又是爱慕,倒也十分娇憨可人。
旁边的姑娘们见梅惊弦的视线落在这少女身上久久不动,不由又妒又羡,望着她的眼神仿佛在下刀子。
梅惊弦也不在意自己此刻的行为会被旁人如何解读,只淡淡的看着眼前的少女,沉声道:“把东西交出来。”
那少女偏着头看他,眨了眨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声音清甜:“什么东西?”
梅惊弦面色不变,“自然是你拿走的东西。”
“我又不认识你,怎么会拿你的东西呢?”少女嘟了嘟嘴唇,有些生气。
“我说错了。”梅惊弦摇摇头,“不是拿,是偷。”
他这话一落下,周围顿时又起了一阵骚动。
“什么?原来她偷了梅公子的东西吗?”
“模样看着乖巧,没想到居然是个小偷!”
“不知道梅公子被偷的是什么东西啊?其实,可以的话……我也想去……要是能拿到梅公子的一根头发丝儿,我都心满意足了……”
“偷头发有什么用?要偷就偷发冠,手帕也好啊。”
“……头发的话可以和我的头发绑在一起,送到庙里去求,或许还能求一段好姻缘呢……‘结发结发’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你可真不害臊!不过……如果真的偷到的话,莫忘了分我一根,我也去求!”
“……”
梅惊弦耳力极佳,听到这些话后,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他扫了一眼周围神情热切的姑娘们,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高高竖起的长长马尾,一时之间居然有些怕了。
那少女似乎也听到了旁人的议论,脸上僵了僵,对梅惊弦道:“你可莫要冤枉我,我怎么会偷东西呢?”
说着,她还跺了跺脚,一副十分羞愤的模样。
梅惊弦将目光放回她身上,打算速战速决,“我既然找到了你,自然是已经确定,你若还不把东西交还,我可要不客气了。”
那少女愤愤的看着他,“你这人、长得一副好模样,怎么空口白牙的诬赖人呢?!”
下一刻,她手一伸,直接拽住身旁一个女子往梅惊弦的怀里一推,随即转身就跑。
梅惊弦敏捷的闪过,又在那被推过来的女子即将扑倒在地时抓住对方的衣袖,不等对方站稳,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少女背着几捆绸缎,因着人流太多不好施展轻功,若往高处而行则过于惹眼,便敏捷的在人群中左躲右闪。
她自以为这两下该甩开了梅惊弦,耳边却忽而听到一阵轻风拂袂的声响。
抬头一看,梅惊弦单手背负,立在前方酒馆的酒幡上,正静静的望着他。
那还没有一支手指粗的细木头上站了个少年,却纹丝不动,仿佛轻如无物。
仅一眼,她就看出这位江湖成名的高手的轻功绝不在自己之下。
即使如此,她到底是不甘心好不容易偷到手的东西连看都没仔细看一眼就要被追回去,便沉下了心,换了个方向就要继续跑。
梅惊弦紧紧缀在她身后,等到了一个稍稍开阔的地带后,猝然出手。
青玉流被窃,他也没用背包里备用的武器,仅凭双手双腿肉搏。
这一番变故忽起,周围的行人忙四散躲开,留出了一片空地。
习惯了远距离御音攻击,梅惊弦的拳脚功夫不算十分出色,但他内力精湛,身体柔韧矫捷,反应迅速,一双擅轻功的长腿踢起来虎虎生风,宽大的雪白大氅随着动作旋转飘摆,仿佛云中落下的野鹤。
两人缠斗片刻,梅惊弦抓住了一个空隙近身,一拉少女身后背着的那一摞绸缎。
绸缎四散开来,青玉流翻转而出,他顺手接过,随手一抡,直接将对方拍到了两丈开外。
少女被毫不怜惜的拍到地上,正要起来,胸口忽然一重。
清雅俊逸的少年公子仙姿怡然的立在他身旁,一手将那把青玉琴拄在他的胸口,低头轻轻一笑,“还想跑吗?司空摘星。”
少女撇撇嘴,出口的却是男子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是我?”
“原本是猜测。”梅惊弦理了理鬓角的黑发,随口道:“现在确定了。”
能在那短短的几息之间盗走青玉流而不惊动他,能做到的当然只有深谙此道的盗帅楚留香与偷王之王司空摘星了。
但依传言来推测,风流多情的楚留香怕是做不出扮女人这种事,剩下的可能就是司空摘星了。
司空摘星被他用琴压着起不了身,也不管周围围观人群的指指点点,伸手在脸上一抹,顿时那张清秀娇憨的女子面容变成了一张平平无奇的男子脸孔。
此景又引起了周围一番惊呼,他大剌剌的躺在地上,眼珠子转了转,“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踏雪不知从哪里挤了出来,在梅惊弦脚下蹭了蹭。
梅惊弦柔和的看了它一眼,“我惯用熏香,时日渐久,青玉流上也沾染了这味道。鹿的嗅觉灵敏,踏雪一直跟在我身边,也早已熟悉了这味道。”
司空摘星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只纤弱漂亮的白鹿,所以他这回是栽到了一只鹿手上?!
梅惊弦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好了,该我问你了。”
“谁让你来偷我的琴的?”
“就不能是我自己想来偷的吗?”
“你以为我会信?”梅惊弦手下一施力,只压得司空摘星连连闷咳。
“你既然也是陆小凤的朋友,就该知道我的规矩,”司空摘星一摊手,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我是绝不会将雇主的消息透露出去的,一个字都不会。”
梅惊弦沉吟。
他曾听陆小凤偶然提起过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在偷盗上自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原则,甚至几次偷到陆小凤身上最终也没透露出自己的雇主,这人偷盗之术高明,嘴巴也是一等一的严。
梅惊弦眸光一闪,很快就有了主意。
“你既然这么坚持,我只好将你送官法办了。”
闻言,司空摘星却双眼一亮,“那敢情好啊。”
第57章 一只琴始皇
普通的牢房完全无法困住司空摘星这位偷王之王,恐怕他前脚刚进去,后脚就出来了。
梅惊弦如何不知这一点,点点头,悠悠然道:“六扇门大牢,我亲自送你去。”
四大名捕威名赫赫,行事刚正,六扇门关卡重重,戒备森严,至今还没有犯人能自六扇门越狱而出的。
司空摘星面色一僵,插科打诨道:“不用这么狠吧?都是江湖中人,江湖事江湖了,扯上官府可就没意思了。”
“江湖事江湖了?”梅惊弦笑意加深,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倒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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