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惊弦转向陆小凤,认真道:“我看着像是短命的人吗?”
“不像,”陆小凤摇头,“我看你能活到一百岁。”
“不用不用,”梅惊弦连连摆手,“人道知足常乐,我也不想太贪心,无须一百岁,九十九岁就够了。”
“九十九?我看你今日就要死在这里!”
黑衣人厉喝一声,带着其余人围攻过来。
两盏茶的功夫后,数十个黑衣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命虽在,双手筋脉俱已废。
动了一番武后,梅惊弦又昏昏沉沉起来。
陆小凤将他扶进马车里坐好,沉声道:“你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尽快找西门吹雪解毒。”
“不要找他。”梅惊弦摇摇头,拉过一条毛毯盖好,沉声道:“到下一个城镇就停下来安置吧,我写信寄去光明顶,请胡青牛帮忙。”
陆小凤眉头紧皱,不赞同道:“光明顶远在昆仑,即使你写了信,胡青牛收到信再过来也要耽搁好几天的时间,幕后之人两次下手,势要置你于死地,这个时候时间拖得越长对你就越不利。”
梅惊弦不为所动,“我还能坚持。”
虽然身体因为中毒变得孱弱,但对付那些黑衣人时他也并不觉吃力,到时候只要撑到胡青牛来到,一切也就都没问题了。
他沉默一下,又道:“陆小凤,到了下一个城镇,你就走吧。”
陆小凤听出他的意思,面色一沉,“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了?”
梅惊弦苦笑一声,“我不想连累你。”
这些人针对的是他,也不知道后面还会出什么阴招,他实在不想连累旁人。
尤其陆小凤本就与此事无关,若非他设计对方一起上路,陆小凤也不会被卷进这件事。
此前听说陆小凤的几次麻烦都是被朋友坑出来的,梅惊弦还觉好笑,没想到如今他倒也坑了陆小凤一回。
“你再说这种话就是没拿我当朋友。”陆小凤气哼哼道,伸手把毛毯一拉,直将梅惊弦整个脸都蒙了进去,又隔着毛毯秃噜了一把他的脸,接着道:“放心吧,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事儿,我走江湖这么多年,难道还能被那些个藏头露尾的货色给阴了?”
话落,他径自起身出了门,继续驾车。
梅惊弦无奈一叹,躺倒在柔软的被子上,思量着无论如何到时候必须护得陆小凤安全。
刚想完,熟悉的倦意袭来,他很快又睡着了。
几只梅花鹿围在他身边,时不时伸着舌头舔他的头发,嘴里发出呦呦轻鸣。
……
自从中午解决了一波杀手后,接着赶路到月色西沉都没有看见城镇,陆小凤赶了一天的车,身体有些疲惫,那双眼睛却依旧警醒而明亮。
他一边驾车一边随意的啃着硬邦邦的干粮,握着马鞭的手被冻得通红。
梅惊弦从下午睡到了晚上一直没醒,陆小凤也没叫他,想着让他多睡一会儿也好,不然在这荒郊野外的,醒来也没啥好东西吃。
天色一片漆黑,只有上头白惨惨的月亮微微照亮了前路,目之所及可见之物有限,荒草密林在夜色下都成了一片黑影。
寂静的夜里,只能听到马蹄与车轮滚动的声响。
夜间赶路,陆小凤也不得不小心些,马车的速度也放慢了。
前方灰白的官道中间,突兀的立着一个瘦长的黑影,一动不动,不知在那儿立了多久。
陆小凤慢条斯理的咽下嘴里的干粮,从身后捞出一坛子酒灌了一口,热辣辣的酒水涌入咽喉,驱散了体内的寒意。
直到离对方两丈开外他才勒停马车,笑道:“朋友,大半夜的挡在路中央可不太好,可否让一让,让我借个道?”
“你可以走,马车也可以带走。”挡路的人面容平凡神情冷峻,一双冷漠尖锐的眼睛盯着陆小凤身后的马车,声音嘶哑而冷酷,“但车里的人要留下。”
陆小凤笑容隐没,冷冷道:“我要是全部带走呢?”
“那你也不用走了。”
话音刚落,对方已经抽出一柄长剑,在惨白的月光下散发着雪亮的厉芒。
他如一支箭般射向陆小凤,手中剑光舞动,全都对准了陆小凤的要害。
陆小凤身边不乏练剑的朋友,所见过的剑法不知凡几,就连叶孤城的天外飞仙,他也学了来。
但眼前人的剑路之狠辣,却是他生平仅见。
这是杀人的剑法,却比西门吹雪的更邪,更狠。
第59章 一只琴始皇
惨白的月光下,夜色笼罩大地,寂静的深夜,只能听到声声划破空气的剑鸣。
眼前的黑衣杀手虽孤身一人,但论武功高低,前两次出现的那些杀手们完全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然而即便如此,对陆小凤而言,此人虽剑法独特,却也称不上是什么绝顶高手。
两个过了十几招,他就抓住一个空隙,两指夹住了对方的剑身。
“我承认你的剑法称得上一流。”陆小凤冷漠的看着他,“可惜如你这般剑路毒辣之人,永远也无法达到剑道的至高境界。”
黑衣杀手冷漠的看着他,丝毫不为他的话语所动,倏地,那双冷寂尖锐的双眼忽而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
陆小凤忽觉心中一沉。
背后传来衣袂拂风的轻微声响。
他转头,看到月色下马车前多了一个灰色的身影,手中同样握着一柄雪亮的长剑。
陆小凤呼吸一滞,这才发觉在方才的缠斗间,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远离了马车有段距离。
他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声,弃了眼前的黑衣人,意图转身回防,却立刻被挡了下来。
后来的灰衣人没有回头看陆小凤一眼,径直伸手去推马车门。
陆小凤目眦欲裂,想到车里中毒虚弱的梅惊弦,愤怒与焦虑如潮水般涌上,却被缠得分不开身。
月光下,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靠近车门,另一只手紧紧握剑,剑身微颤,似在渴饮车中人的鲜血。
那只手迅速逼近车门,却在只余一指的距离时,乍然而停。
只因一柄形式古朴的长剑此刻正指着他的脖子,锋利的剑气已然隔断了他颈侧一缕黑发。
“放下你的脏手。”
沉冷含怒的声音如投石入水,又如剑气冲霄,摄得人心头直发冷。
冷月如霜,洒在那忽而出现的人身上,仿佛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温度,只余下如霜雪般的冰冷和森寒的剑气。
陆小凤紧绷焦虑的心神乍然一松,趁着眼前的黑衣杀手怔忪之时,双指夹住他的长剑,直接将他的剑夺了过来。
“西门吹雪,你可算来了!”
陆小凤甩了甩手上的剑,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
早在最后一个大夫表示对梅惊弦身上的剧毒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就在梅惊弦昏睡的时候联系了西门吹雪。
他还未来得及将此事告知,梅惊弦就表现出了无比抗拒的态度,宁愿等候远在光明顶的胡青牛也不愿去找西门吹雪,无奈之下,他便只好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以西门吹雪的性子和对梅惊弦的心思推测,陆小凤知道对方必然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却没想到对方竟来得如此快速,就在他寄了信出去的第二天就出现了。
若非此刻还有旁人在场,他简直要忍不住出声调侃了。
西门吹雪却没有看他,神情冷凝,一双寒意浓浓的眼眸冷冷的看着眼前的灰衣人。
利刃在侧,马车边的灰衣人不得不放下手,转身面对来人,沉声叫破对方的名字,“西门吹雪。”
“趁人之危、以多欺少。”西门吹雪的眼神冷得仿佛一块寒冰,其下又似乎暗藏着灼灼欲燃的烈焰,“当杀!”
最后两个字又沉又重,令人听之悚然,心头仿佛受到巨石重压一般喘不过气。
话落,他手上一动,剑尖直刺灰衣人的咽喉。
灰衣人迅速躲过他这一剑,轻笑两声,扬声道:“多管闲事,坏人财路,你也该死!”
西门吹雪面色更沉,“你不配用剑。”
“废话少说。”灰衣人冷冷的望着他,抬起手中的剑,“西门吹雪,人人都说你是当今天下第一剑客,就让我来看看,你究竟配不配得上这个名头!”
话落,他抢先攻了上去,转眼间就到了西门吹雪面前。
灰衣人的剑招很快,如此快的剑,陆小凤也只在三个人手上见到过,除了紫禁之巅中对决的那两位剑客外,便是琴中剑梅惊弦。
他惊诧于这灰衣人的剑法之高,但见西门吹雪神情不变的应敌,便也放下了心。
下一刻,先来的那位黑衣杀手也不曾放弃,抓住一个空挡,飞身冲向马车。
陆小凤赶紧去拦他。
他们这一动,便进了西门吹雪与灰衣人的战圈。
灰衣人被西门吹雪逼退之时,顺手给了从他身边经过的陆小凤一剑。
陆小凤以剑抵挡,这个当口,黑衣杀手已经逼近了马车。
在他的手伸向车门的时候,身边忽然掠过一阵风,随即手臂一凉。
轻微的啪嗒声响起,一支手臂直挺挺的落在了车辕上,鲜血不断从断口涌出。
他闷哼一声,捂着伤口迅速远离了马车,望着执剑而立的西门吹雪,心中涌上了一股刺骨的冷意。
陆小凤被灰衣人撵了过来,西门吹雪便弃了黑衣杀手,迎上了灰衣人。
黑衣杀手被断了条手臂,已经不足畏惧。
陆小凤把那只断臂踢下车,坐在车辕上,安静观战。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灰衣人被西门吹雪一剑穿心,当场毙命。
一直安静立在一边的黑衣杀手忽然窜出来,用仅剩下一只的手臂捞过灰衣人的尸身,几个腾跃间迅速消失。
西门吹雪没有追击,抖落剑身上的血花,疾步走向马车。
陆小凤立刻让开位置,“这么大的动静惊弦都没有醒过来,看来他的身体状况是越来越不好了。”
西门吹雪眉头皱了皱,推开车门,顿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梅惊弦安静的躺在里面,身上裹着厚实的毛毯,眉头微蹙,睡得很沉。
他双唇发青,因为车里的热温,双颊浮现两抹绯色,那浓艳的颜色反而衬得他原本的脸色更为苍白。
西门吹雪不做停顿,直接进了车厢,一把拉上门。
探头探脑的陆小凤摸了摸险些被撞到的鼻子,无奈的捡起马鞭继续赶车。
马车晃晃悠悠的继续行驶。
车里,随着西门吹雪的靠近,梅惊弦仿佛受到了惊扰,眉头动了动,似要醒来。
六只热得直吐舌头的梅花鹿跳跃着挡在他面前,其中头上有鹿角的两只还低着头用鹿角对着西门吹雪,呈防卫之姿。
西门吹雪脚步一顿,随即将手上的剑放到一边,收敛了一身剑气。
梅惊弦的眉头逐渐松开,梅花鹿们呦呦轻叫两声,跟着散开了。
西门吹雪缓步靠近,在梅惊弦身边坐下来,随手将挡在他们中间的一只白鹿捞到后面。
他将手探入毛毯中,顺着梅惊弦的肩膀摸索到手腕。
有寒气从手腕传入,昏睡中的梅惊弦下意识的缩了缩手,却被紧紧握住。
他口中发出几声几不可闻的呓语,随即不再挣扎。
西门吹雪探好了脉,眉头皱了皱,犹豫一下,伸手扯开梅惊弦身上的毛毯,随即是披风,腰封,外衫,内衫,里衣。
随着衣物的减少,阵阵寒意袭来,梅惊弦下意识的挣扎。
在最后一件衣服也被扯离了身体后,他浑身打了个冷战,在睡梦中用双手环住了身体,仿佛要留住最后一丝温暖。
见这么大的动作之下他都未清醒,西门吹雪眉头皱得更深。
他从胸口取出一块布包展开,根根细长的银针在烛火下闪着银色微光。
西门吹雪抬手扯开梅惊弦环住肩膀的双臂,匆匆一瞥,额上便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连呼吸似乎也变得困难起来。
他沉下心来不敢再看,见梅惊弦还要挣扎,便抬手挑了一条青色绢带将其双手手腕捆缚,牢牢绑在车窗栏上。
手上被束缚,梅惊弦挣了挣,眉头皱得更紧,口中发出不满而苦恼的呓语。
一片美玉无瑕毫无遮掩的袒露于外,端的是骨肉均匀,白璧生光,两抹殷红如雪中红梅轻颤。
西门吹雪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拈出银针,刺入那一片无瑕白璧之中。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梅惊弦身上便扎了十数根银针。
他的眉头却逐渐舒展,睡得安然,双唇的青色也淡了一些。
西门吹雪背对着他,脱下被汗水沾湿的外衣,倒了杯茶水满饮。
“西门吹雪,天已经亮了,你要不要吃点……”陆小凤推开车门,待看清车内情景,面色一僵,干巴巴接了后面两个字,“……东西。”
西门吹雪面色一沉,身形一闪,挡住身后的人,“把门关上。”
“好,”陆小凤愣愣的点头,随即面色一变,爆喝一声,“西门吹雪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他从空隙中看到梅惊弦被绑缚的双手,痛心疾首道:“你怎么能乘人之危、对惊弦做出这种事!”
西门吹雪面色阴沉,手上一动,一抹银光闪过。
陆小凤眼明手快的夹住那抹银色,仔细一看,是一枚银针。
“这是……”
“我在给他针灸。”西门吹雪冷冷道。
陆小凤犹疑,“针灸用得着绑起来吗?”
面对他的质疑,西门吹雪的声音更沉,“他意识还未清醒,挣扎起来会影响我的救治。”
陆小凤信了,明白的点点头,下一刻,忽而道:“那你又为何脱衣服?”
西门吹雪停顿一下,“车里太热了。”
陆小凤紧接着道:“我记得去年盛夏,你穿得并不比现在少。”
这句话一出,得到的是一片沉默。
陆小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扬唇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嗯,我想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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