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垂眸看了眼他狭长眼尾染上的晕红,眸光一黯,手上却无声的将缠在对方玉冠上的梅花枝解出来。
绷紧的头皮骤然一松,梅惊弦心中也跟着松了口气,感激的看向西门吹雪。
“多谢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摇摇头,双眼映入他的身影,眸光湛湛,仿佛透着雪后天晴落下的一抹暖晖。
梅惊弦迎上他的目光,心头忽然一紧。
垂在身侧的双手悄然握紧,他垂眸避开对方的视线,双唇微动,低声道:“西门庄主,自相识以来,多次承蒙你的关照,我心中不胜感激。”
他停了一下,未听见西门吹雪有什么反应,接着道:“我如今虽身如浮萍,无家无故,然独自一人,行事随心,也算逍遥自在,因而从未想过……”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迎上西门吹雪冷凝的双眼,“从未想过要与他人执手相伴。”
西门吹雪沉默不语,眉头轻皱,目光凝滞,直直的望进他的眼底。
此刻,梅惊弦心中仿佛绷成了一根弦,面上却强自镇定,静静的等待对方的反应。
过了片刻,就在梅惊弦几乎要耐不住这压抑的气氛而出言告退的时候,西门吹雪忽然开口道:“过去从未想过,那便从现在开始想。”
梅惊弦被他这话震住了。
饶是他想象了西门吹雪的各种反应,拂袖而去也好,黯然神伤也罢,纵然是西门吹雪提着剑要与他决战,都比不过如今这句话来得让他惊诧。
过去从未想过,所以让他现在开始想,这也未免太……□□?霸道?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梅惊弦一时失语,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苦笑一声,“没什么好想的,我独自一人,无牵无挂,乐得自在,若要强添一人,反倒是让我横生烦恼了”
西门吹雪声音微沉,“你未尝一试,又如何知道是烦恼?”
梅惊弦唇角微扬,眼中却毫无笑意,“自古多情伤离别,情之一字,本就伤人伤己,又何须尝试?”
西门吹雪靠近一步,紧紧盯着他,“人若无情,又和草木山石有何区别?”
梅惊弦不避不让,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沉声道:“既生而为人,自当有七情六欲,然红尘多纷扰,须知该放的也该放下,有些事情无须看得过重,若执迷过深,便迷了心、入了障,于人于己皆无益。”
“若已迷了心、入了障,又如何?”西门吹雪忽然伸手,抓住他衣领上垂下的玉佩,直将他整个上身都扯了过来,冷滞的双眸中此刻仿佛生出了两团烈焰,冰冷与灼热交杂其中。
梅惊弦被他扯得往前倾,鼻间尽是不属于自己的温热气息。
他眉头皱了皱,偏开头不去看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容,冷冷道:“那便不思不想,不闻不问,不听不看,时日长了,迷障自破。”
“既已迷心入障,又如何能做到不思不想?”西门吹雪立即反问。
梅惊弦眉头皱得更紧。
他看着西门吹雪冷凝深沉的面容,一时之间竟无法回应对方的话。
两人在院中待了这一小会儿,天色便又阴沉下来,寒风夹杂着雪花,吹打得身旁的梅花枝震颤不休。
两人沉默的对视,气氛一时间沉寂无比。
再僵持下去也是无益,梅惊弦当先打破了沉默:“这天气怕是要不好,我先回房了。”
话落,他也不等西门吹雪回答,径自转身,长长的洁白羽纱如烟般扬起,如振翅而飞的野鹤,很快消失在皑皑梅林中。
和西门吹雪争论了一番后,梅惊弦心头已然绞成了一团乱麻。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西门吹雪执着追求剑道二十年,从未有一刻松懈,这是一个心性极为坚定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因着他的三言两语就改变心意。
他又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可称得上疾言厉色,不由心生愧意,随即又想起西门吹雪的步步紧逼,那点愧意又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烦恼。
外面风雪渐大,关着门窗都能听到狂风呼啸的声响,梅惊弦抽了本书,本想安静的看会儿书静静心,无奈心中乱糟糟的看不下去,只好脱了外衫,想着到床上睡一觉。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梅公子在吗?”
“什么事?”
“庄主知道梅公子喜用熏香,特意为梅公子准备了些香料,”外面的声音道:“方才小的一时忙忘了,耽搁了这么久,还望梅公子见谅。”
听到外面的话,梅惊弦想起被自己扔在院中的西门吹雪,那股子愧意又涌上来了。
他想起和西门吹雪同往西行的一路上,对方也是这般周到而妥帖,然而那时他们还是朋友,朋友之间有来有往是常事,他虽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心中也想着日后回报一二。
但如今,事情变得越发复杂,他也找不回当初的那般心态了。
梅惊弦无声一叹,扬声道:“替我谢谢西门庄主,不过我身上自备了香料,你这香还是拿回去吧。”
“这……”门外的仆从犹豫了下,为难道:“还请公子莫要让小人为难。我们庄主向来说一不二,庄中上下无人敢违逆。他既让小人送来了东西,小人可万万不敢再拿回去,梅公子若不愿收,还请当面跟庄主说明。”
想到此刻要再去见西门吹雪,梅惊弦心中顿生抗拒,只好暂时妥协,“罢了,你先拿进来吧。”
仆从闻言推门而入,直接走向另一边案上摆着的香炉,梅惊弦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眼明手快的点上了香。
梅惊弦眉头一皱,“你……”
“庄主知道公子喜爱梅香,特意让人研制了这香料,还请公子莫要辜负了庄主的心意。”仆从立刻打断他的话,“东西送到,小人先告退了。”
话落,他迅速转身出了房间,跑得跟兔子一样快,还贴心的关紧了房门。
香烟袅袅,房间里立刻弥漫着一股清淡的梅花香,其中似乎还透着股淡淡的墨香。
香是好香,但梅惊弦觉得自己被骗了。
然而点都点着了,他也不可能把香拿出来。
他想起方才说着“过去从未想过那便从现在开始想”的西门吹雪,又想到那点了香就跑的仆从,一时间几乎要被这主仆二人气笑了。
他躺倒在床上,鼻间嗅着这无所不在的梅花香,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
一片刺骨的寒冷中,漆黑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冲着他兜头压下。
胸腔内的空气被挤压殆尽,他拼了命的张嘴呼吸,却迎来了更多的海水灌入,耳边隐约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今晨05点32分43秒,从美国lsj飞往中国sh的客机……乘客包括机组人员共189人全部遇难……”
深海之底,有两抹相携的人影,背对着他越走越远,无论他如何呐喊,他们也不曾回头。
好不容易脱离了那让人窒息的海水,头顶便是一根锋利的银簪,尖端闪烁着冰冷的银光,直直冲着他的心脏刺下来。
“——我没有孩子!”
女人的眼中含着浓浓的憎恨与杀意。
梅惊弦猝然坐起,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恍然发觉自己是做梦了。
梦中情景已经记不太清了,但那浓烈的痛楚与铺天盖地的绝望仿佛还镌刻在心底。
房间里的梅花香更为浓郁,他伸手一抹额头,擦了一手的冷汗。
指尖触及左眉,隐隐还能摸到一条凹痕。
梅惊弦深深吸了口气,平缓下梦中带来的心悸,急促的心跳却一直不曾平缓。
他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被汗水沾湿了,在这风雪交加的冬日,竟感觉到了有些炎热。
喉间一阵干渴,梅惊弦只得摸黑下了床,惊讶的发现自己竟一觉从下午睡到了天黑。
眼下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他摸索着点燃了蜡烛,又倒了杯已然放凉的茶水,直接灌进嘴里。
冰冷的水流入喉,不仅没有缓解喉咙间的干渴,反而如同火上浇油一般,让他由内而外的热了起来。
身下传来一股异样,梅惊弦低头一看,被汗水洇湿的脸颊立刻浮现了两抹晕红。
怎么会……忽然就……
明明是做了噩梦,为什么会……
极度的羞耻让他闭上了眼,嘴里又灌了两杯凉茶,想将这莫名而起的冲动浇下去。
第62章 一只琴始皇
两杯茶水下肚,烧得梅惊弦只觉得全身都火烧火燎的发烫。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立刻从自己的反应里意识到自己是中了某种少儿不宜的药了。
然而他捂着发热的额头回想一遍,愣是没发觉自己是什么时候着了道儿。
午饭是和西门吹雪及陆小凤一起用的,三人都吃了,没有任何问题。
房间的香料虽然是新点的,但他素来爱香,也擅调香,更有一个对香料灵敏的鼻子,若是香料中添了什么不该添的东西,他立刻就能闻出来。
茶水是西门吹雪准备的安神茶,针对他中毒之后调养安神之用,今日他初醒之时也喝了两杯,更没有问题。
梅惊弦想了一圈儿,仍是毫无头绪,就这会儿,已经被身下传来的隐隐胀痛逼得眼尾发红。
他历经两世,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不由又尴尬又羞耻。
说来也该庆幸,他的身体对药物的反应极低,除了那不可言说的反应外,也就神智有些许昏沉,否则若完全失去理智,在这万梅山庄做出些失礼至极的事情来,倒真是要让他无颜见人了。
他一寻思,又觉不对。
先不说这一桩究竟是何人的手笔,对方暗中算计,却只对他下了这种药而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毒药,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总不可能是想让他在万梅山庄出丑吧。
梅惊弦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西门吹雪。
他当然不是怀疑西门吹雪,只是将此事可能发生的后果在脑海中推测了一遍。
知道他身体有极强抗药性的人屈指可数,而这知情的几人都是他所信任的,他确信他们绝不会将此事透露于他人。
而若他的身体同常人一样,此刻恐怕已然被药物折磨失去了理智,这里是万梅山庄,西门吹雪身为庄主,他若有什么事西门吹雪自然会第一个发现,而西门吹雪又对他有意……
纵然西门吹雪绝非那等趁人之危的小人,但若是他主动为之呢?
不说西门吹雪的想法,单说他的武功修为在西门吹雪之上,若他想要用强,西门吹雪也无法反抗。
细思极恐。
梅惊弦登时不敢再想下去。
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随即是短促而轻巧的扣门声。
梅惊弦汗毛一竖,条件反射道:“哪位?”
话音暗哑至极,带着似乎有些虚弱的气音。
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声音,梅惊弦心中懊恼不已。
这样的声音,一听就有问题。
果然,门外的人似乎停了一下,继而开口道:“是我。”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想到前世看过听过的无数桥段,梅惊弦登时生出一股胆战心惊之感。
与之相反的是身体的反应,自听到西门吹雪的声音,他面上直发热。
……身体似乎也更兴奋了。
梅惊弦欲哭无泪,努力让昏沉的脑袋集中神智,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西门庄主有什么事吗?”
“晚饭的时辰到了。”西门吹雪站在门外,回想刚才听到的声音,不由眉头轻皱,“你怎么了?”
“无事。”
眼见着低哑的嗓音是掩饰不住了,梅惊弦念头一转,清咳了几声,“不过偶感风寒而已……”
话一出,他便觉不好。
西门吹雪精通医术,他找这么个借口不就明晃晃的撞到枪眼儿上了吗?
梅惊弦尚来不及懊恼自己被那药物侵蚀了的冷静与理智,果不其然就听见外面的西门吹雪道:“把门打开,我来给你诊脉。”
“不用!”梅惊弦下意识放大了声音,因为紧张,心脏也碰碰急跳了起来。
他对自己所中药物的具体效果一无所知,此刻尚存几分理智思考,但若是见到了旁人便被药物所控,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就扑将上去亲近,那他这辈子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西门吹雪站在门外,听得他话语中的抗拒,双眸微沉。
梅惊弦这时才惊觉自己的反应大了点,如此似乎更容易引人疑窦。
想到若被西门吹雪发现他中了这种药,无须想象对方的反应,他就已经羞愤欲死了。
梅惊弦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不过是偶感风寒而已,睡一觉便好,无须劳烦西门庄主。至于晚饭,我没什么胃口,就不去用了,还请西门庄主自去,莫要因我这小小毛病而耽搁了晚饭的时辰。”
门外沉默了一会儿,又传进了西门吹雪的声音,“你体内余毒未清,如今又染了风寒,且先让我探一番脉象,好酌情更改今晚的药方。”
梅惊弦心中一紧,这才想到自己今晚的药还没喝。
若等一会儿仆从来送药,岂不是……
他下意识的拒绝,“我的身体已然好转许多,这药便不喝了吧?”
“有无好转不是由你来决定的。”西门吹雪声音微沉,显然已经有些不悦了。
梅惊弦又焦又躁,从身到心只感到火烧火燎的,他一意想让西门吹雪尽快离开,也不管自己的话是否有些失礼了。
“我如今只想安静的休息片刻,无论是诊脉还是喝药都且放到明日吧,西门庄主若无其它事,还请回。”
梅惊弦说完心中便一阵愧疚,无论西门吹雪对他是何种心思,对他的救治与照拂都是尽心尽力的,然而他下午把对方一个人扔在院子里,晚上又将人关在门外,如此不知好歹,还得亏是西门吹雪心性好,若换了其他人,早就拂袖而去了。
他想着明日再同西门吹雪好好道歉,一边将脸贴在冰凉的桌面上,想着给身体降降温。
41/82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