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道嗓音之主气息完全笼罩的少年立时全身一僵,竟再也无法动弹。那只带着破烂手套的素手只轻轻一抽,少年便手心一空,剑柄脱手而出。
少年们与老者下意识回头,便见一名玄衣金绶的男子笑盈盈立在后方,手中提着灵光大盛的剔透长剑。
紧闭的双眼此刻睁开,竟比昏迷时更动人心魄,桃花眸底是清澈醴泉,哪怕无法尝到其中仙酿,也能够在望见的瞬间嗅到令人沉醉的酒香。
右眼角那颗泪痣被鬓发遮掩,却平白将此人身上的红尘气息削减而去,唯留专属于修道之人的清肃雅正,只可远观,仿佛靠近一寸都是对他的亵渎。
“哟呵,”黑袍人嗤笑一声,笑得刻薄,“但看出是个纯灵体了,却不成想是个娘娘腔!”
他阴鸷地瞪向男子,恶狠狠道:“不想死就滚一边去,别多管闲事!!!”
听着他威胁,男子却恍若未闻,反而在无极宫众人惊诧的视线中极为严谨地理了理身上已然破了好几处的道袍,又好生正了正头顶玄玉镶金的高冠。
终于等到对方说完,他先是极为困倦地打了个呵欠,随即懒懒道:“你个不过元婴的黑炭头,敢来威胁我这个分神期,胆子是不是太肥了?”
少年堆里立即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可不是那黑袍人对长老说得话么?这位看起来很厉害的大佬是在拿他自己的话膈应他呢!
显然黑袍人也从对方的“口出狂言”中回过味来了,立时怒吼一声,质问道:“你算什么东西?!这世间分神修士一共才几个,也是你想冒充就冒充的???”
男子闻言,却是一怔,随即失笑道:“竟是在下疏忽了,忘了自报家门。”
他将手中长剑握于双掌之间,随即有模有样地作了一揖,扬声道:“贫道姓沈,道号清昀——这位朋友,现在我有资格打你了吗?”
黑袍人一噎,正要开口,前者便自言自语道:“原来报了名号就能打人了啊。那这位朋友,沈某可就不客气了!”
清朗笑声未落,对方便倏然一扬腕,凌厉剑光立即向黑袍人爆射而去,一个照面便将对方掀了个跟头!
后方几名黑袍魔修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便见那道人的身形一幻,随即眼前便是雾茫茫白花花一片。等再恢复意识之时,自己却已然被击倒在地,动弹不得。
而原本造成这一切的道人在所有人或惊艳或惊悚的目光中却弯下身来,蹲在了一名黑袍魔修身侧。
沈知寒饶有兴致地“咦”了一声。
刚刚醒得有些仓促,他都没注意到还有一名黑袍人背后竟背了名衣衫破旧的少年。
这少年被他们用黑布裹得只露出一个头来,活生生就是个“蚕宝宝”,可他被这样一群人像个包裹似的背着,面上竟没有丝毫表情,沉着冷静地有些可怕。
而最吸引沈知寒的,却是少年那双灿金色的漂亮眼睛。
“哎,朋友,”他拿剑柄戳了戳原本背着少年,此刻却被他躺在身下做垫子的黑袍魔修,笑道,“这孩子为何会在你背上?”
被他戳了一下,那魔修立即一瑟缩,磕磕绊绊道:“昨、昨夜我们路、路过一个山村,却见那山村着火了!这娃娃便是放、放火的那个人!”
他咽了咽口水,又道:“老、老大说他是纯阳之体,带回去献祭给魔尊大人,他必定开心!我们这、这才想要将他带走……”
“唔——”
沈知寒手一扬,裹着金眸少年的黑布骤然齐齐断裂。
他对着缓缓爬起身的少年笑了笑,友善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了他一眼,随即漂亮的金眸一垂,不说话了。
沈知寒有些尴尬地捏了捏耳垂:“额……小兄弟,你无端被魔修所掳,山村也烧毁了,不知你可还有亲戚?沈某可以送你回去……”
少年睫毛动了动,随即又看了他一眼,却还是不发一言,像是不会说话似的。
沈知寒又是一阵尴尬。
他先将少年从魔修堆里抱出来,随即走到方才站在最前方一直挑衅的黑袍人面前,而后者则正努力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他捏了个兰花指,还在黑袍人眼前晃了晃,笑道:“如何,现在还觉得沈某娘娘腔么?”
“不不不!”黑袍人立即向沈知寒磕起了头,不住求起绕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冒犯!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沈知寒心中一阵嫌弃。
——同样是魔修,怎么这几个人与风不悯谢长留差距那么大???
被此起彼伏的道歉声烦得甩了甩手,他手当即一扬,没好气道:“行了行了,快走!”
无视那些得了赦令跑得屁滚尿流的黑袍魔修们,沈知寒立时一转身,蹲在了金眸少年面前。
“不如这样,你既不愿开口,点头或摇头总会吧?现在我问,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就好了,可以么?”
前者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沈知寒终于松了口气,随即有些犹豫地开了口:“首先……你的瞳色,是不是天生如此?”
少年点点头。
沈知寒一喜,一鼓作气问道:“那这些魔修说得可是对的?你真的放火烧了山村??”
少年再度点点头。
沈知寒点点头:“第三个,也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名字,是不是叫风不悯?”
少年一怔,却摇了摇头。
“那……慕逸尘?”
少年再度摇了摇头。
——这下轮到沈知寒一愣了。
这不可能啊,这少年分明与风不悯和男主同样,皆有着一双鎏金色的漂亮眸子,怎么可能谁都不是???
他这厢懵圈,无极宗那边众人却嘀嘀咕咕了半晌,最后终于还是老者双手捧心地凑过来,讨好道:“这、这位仙友,你好啊……”
沈知寒闻言,却转了头,含着清澈笑意的眼眸便亮起了点点繁星:“?”
老者又笑了笑:“这个……在下观阁下修为高深,又被您救了一命,因此小老儿冒昧,想请您前往无极宫,聊表谢意。
沈知寒略一沉吟,却是极为爽快地应了下来。
他被乱流卷入,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可这金眸少年却既不承认自己是风不悯,又不肯说自己是不是慕逸尘,这一点反而让沈知寒有些疑惑起来。
他最开始还以为自己被那乱流卷去了另一个时间段,可目前看来,还是想办法再多收集些信息,弄清自己身在何处更重要些啊!
“那不知这位小兄弟……”
老者望着金眸少年,有些犹豫:“若是没有去处的话,要不要来无极宗?我们这里虽然不大,可也养大了许多孩子,兴许能同你做个玩伴?”
后者微微抬起平淡冰冷的眼眸,沈知寒却看得有些发怔——那样惹眼好看的一双金眸,若是运气好回到了男主小时候,攻略简直不要太容易哦?!
正想着,少年堆里那名“小成子”却再度怯怯开了口:“他……是不是就是宫主要我们出来找的人啊?”
沈知寒挑眉,便闻少年们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起来。
金眸少年是凡人,加上离得远,自然没听见,可他却听得格外真切。
“啊?你说他就是那个祸星啊?”
“你看他那样子,谁说的准呢!”
“是啊是啊……他的眼神好可怕!”
听到这里,沈知寒已经不大想让少年前去无极宗了。
他原本认为救下少年,对方便理所当然应该与自己同行。可如今听老者一问,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连对方的身份都还没搞清楚!
况且一名孤僻的少年,在这样一群熊孩子中间,怕不是会被欺负得比那位“小成子”还惨!
他动了动嘴唇,正要开口,却见那少年一直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处屋檐下,在老者的劝说中终于点了头。
沈知寒有些不放心,立即跟少年确认:“你真的决定了,要去无极宗?”
对方却只是向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仍旧一句话都没说。
其实这无极宗的地理位置还算不错。
向南五百里,是星星点点的富庶城镇,而再向南五百里,便是凡世的都城。
沈知寒架云带着小孩子们,老者便御剑跟着,众人七嘴八舌地为沈知寒大致介绍了无极宗背景——结合老者与少年们的“科普”,无极宫众人虽以长剑作为武器,可最擅长的却还是炼药之法。
今天出现在的这位长老是末席长老戴凡,整个无极宫除他之外,再往上还有宫主与另三位长老,只不过鲜少露面罢了。
沈知寒边听,眉心火纹却微微闪动了一下。
他还抱着以无为宗秘法联系师尊的想法,可不论如何传音,却都是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应。
而就在他为此有些懊丧的当下,一缕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却被迎着风送入了鼻尖。
沈知寒隽秀的长眉立即蹙了起来。
大抵是回返路上传了信,就在众人降落山门的刹那,四道人影快步行出,竟是戴凡口中鲜少露面的四人。
为首的是一名长髯的中年男子,先是好好向着沈知寒道了谢,便立即亲自带着他去了客居安置。
而金眸少年却被一群少年簇拥着,去了弟子居所。
沈知寒默默望着对方抱着干净校服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叹惋。
若风不悯当年没有坠入堕神天渊,而是寻了个合适的宗门精心培育,此刻也早已该成为栋梁之才。
他如今的面貌,真的是命运的安排么?
修整完毕,沈知寒站在客居窗边,再度试着以师徒传信之法联络君无心,密信发出了数十封,竟一丝回话都没有。
他默默立着,却骤然忆起回返时飘至鼻尖的一缕气息。
尽管十分微弱,还是能够令人从中分辨出独属于师尊的灵气来。
沈知寒略一沉吟,还是立即与戴凡知会一声,随即架云而出。
只要找到师尊,他就能弄明白这所有的一切了!
与此同时,无极宫内。
正殿最深处,一株古树盘根虬结,参天而立,却被金碧辉煌的殿顶囚禁在下,再不能向上生长,茂密浓绿的树冠便布满了整座穹顶。
可在古树根部,却有一枚隐约的人形漂浮着,被困锁在锁链与树根之中,丝毫动弹不得。
四名身着白色长袍之人围在那团人影之前,似乎正在交谈。
再近一些,便见一名须发尚黑的老者对着一名长髯的中年男子恭敬道:“师兄,新来的那两人,一个是纯阳之体,一个是纯灵体,不知师兄想要如何处置?”
被他唤“师兄”的中年男子微微偏头,赫然便是才在宗门之外迎接沈知寒的无极宫宫主,无极子!
无极子捋着长须,再度转向那团被囚禁起来动弹不得的人形:“纯阳之体的小娃娃是一定要想办法留下,师兄我最近正在炼制一种新药,那孩子的血肉皆可做药引。”
“至于那位纯灵体的分神仙君嘛……”他沉吟片刻,“倒是可以抽了他的灵力养一养这仙魄。”
最一开始出声的黑发老者有些疑惑:“师兄,这仙魄有什么问题吗?”
无极子闻言,却是点了点头:“虽然我们二十年前才捡到它,可这仙魄实在残缺,只是一小片而已。如今已被我们连抽了二十年的仙力,若再不想法子养一养,怕是快散了……”
“啊?!”另外两人也大吃一惊,立即焦急道,“师兄,那可不行!仙魄若散了,我等拿什么修炼???”
“慌什么!”无极子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三人一眼,没好气道,“这不是才来一个什么清云吗?先想法子留住他,千万别让他发现我们是做什么的!至于怎么将他彻底‘留下’——本座来想法子。”
三人立即面上一喜,齐声应道:“是!”
秀水环绕,碧空如洗。
作为凡界帝都,万象城中是一如既往的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城外,一条碧水河绕城一周,又在万象城东南侧汇成一片大湖,远望去竟好似一片巨大的水镜,倒映着澄蓝天色。
湖岸之上遍生翠竹,连拂面而来的清风之中都裹挟着浅淡的竹香。一处纯以翠竹搭建的水亭坐落于湖水与竹林的交界处,活像一道沟通二者的桥梁。
水亭虽为翠竹搭建,却仍旧四面悬着浅青色纱幔与白玉珠帘。水风漫舞而来,珠帘便在纱幔飘飞间相碰出清越响声,靡靡有如天籁。
亭外一处向着湖面延伸而出的高台之上,一道白衣青绶的身影静静端坐,气息沉静。
一架桐木古琴正横卧于紫檀桌案,白衣人素手拨弦,便闻清越琴鸣借着轻拂的和风与水面层层铺陈而开,响彻天地之间,澄然清静,雅致非常。
桌案一角,一枚暗金色莲花状香炉正兀自升腾着袅袅香雾,在素手波动间缠绕于琴弦之上,却始终无法拨开此人帷帽之上的轻纱。
正在此时,一名青衣侍女拨开珠帘,莲步款款行来。
却见她先是为男子细致体贴地摆好茶具,随即斟上一杯,放在了琴身之前。
就在她收手的瞬间,抚琴之人却终于开了口,嗓音儒雅清和:“再斟一杯。”
侍女不明所以,正要抬手斟茶,男子却忽然停下了。修长白皙的双手先是轻按琴弦,随即向上微微一抬。
她下意识向上望去,便见一道青光骤然升腾而起,竟轻飘飘拖住了一道从天而降的玄衣人影。
白衣人双手轻放,青光便托着那人缓缓降落,终于安安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之上。
沈知寒也没想到会这样。
他明明感应到师尊很有可能在前方那座大城之中,却不料架云中途全身灵力竟好似失去了控制,整个人骤然从云上跌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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