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双手按在沈知寒胸口用力一推,竟将对方推得向后倒去!
沈知寒毫无防备地向后踉跄数步,见墨宁再度跌倒在地,立时又要冲过去扶,手臂却在此时被一股温和又不容抗拒的力道握住。
他下意识回首,便见君无心不知何时过来了,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正立在他身后,眸光微凉。
君无心将沈知寒拉回伞下,随即对他摇了摇头:“寒寒,别去了。”
“师尊!!!”沈知寒不可置信道,“阿宁有危险,我怎能坐视不理?!”
君无心闻言,却苦笑一声:“你不能阻止他,如同你不能阻止方山长一般——其一,他为了修炼神速屏蔽天机如今受到天道惩罚,无论如何都躲不掉;其二,他将你的渡劫劫雷引渡到自身,乃是不可逆转之为。”
君无心的嗓音仍旧温柔缥缈,沈知寒却听得越来越冷。
他下意识望向再度被雷光加身的墨宁,便闻君无心又道:“原本他尚能保下神魂,可若此刻你强行阻止他受劫,只怕天道惩罚会更加厉害,到时只怕他会直接魂飞魄散。”
听到“天道”两个字,沈知寒却眼眸一亮。
“白树,”他立即用神识敲了敲世界树叶,焦急道“我融合了世界之心,能不能动用天道之力将阿宁救下???”
少年声音有些模糊,仿佛被什么屏蔽了一般断断续续的,沈知寒只能从字眼中领会出对方的意思:“不行……世界屏障如今……你不能随意……不然容易加速破裂……”
“所以……”沈知寒眸中光彩终于熄灭,他顿觉一阵无力,吸了吸鼻子,“我就只能这样看着?”
君无心叹了口气,随即摸了摸他被雨水浇得湿透的长发:“寒寒,不想看便不看,为师可以……”
“不。”
沈知寒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师尊,我要看。”
他如今才知道,那一场他以为的梦境竟全都是真实的。
入梦香的效用与当初谢长留曾用到自己身上的秘法差不多,那些云雨虽然如同梦境,却都是实实在在神魂与神魂的交流。
此刻一感受,沈知寒才发现自己体内灵气充盈,确如墨宁所言,已是渡劫后期,只差一点便可晋升大乘。
可再观墨宁此刻气息,明显是将自身修为献祭给人后的萎靡期,献祭动静太大,若要不让自己察觉,便只能用一种能吸引沈知寒全部注意力的办法。
沈知寒想到那场云雨,恨不得为自己的迟钝引剑自刎!
然而此刻一切都为时已晚。
他只能看着这名昔日意气风发的青年一点点萎靡在雷霆之下,除了将双手攥出血来,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雷劫足足持续了数个时辰,直到天边微微亮起曙光,空中雷云才开始缓缓消散。
而下方的墨宁却早已被数不清的劫雷劈得面目全非。
君无心怕沈知寒冲动,直到此刻才敢将他的手臂放开,却见后者向前走了两步,随即“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空有力量又如何……”
沈知寒望着面前已经看不出面貌来的墨宁尸身,却是自嘲一笑:“还不是要眼睁睁看着?”
君无心定定看着沈知寒有些颓唐的背影,眸中满是心痛。
他抿了抿唇正要说些什么,却猛然抬首向夜幕犹未退散的空中望去!
正在此时,人群中陡然爆发一声惊呼:“快看!天又裂了!!!”
第86章
曙光将至,深蓝天幕已然渐渐染上了鱼肚白。然而就在这由深蓝到浅白的过度之中,却仿佛被人从外部撕开了,逐渐浮现出一道骇人的裂缝。
比起这一道来,不远处原本被君无心以阵法强行封堵的裂隙竟如同鸿毛般渺小,看上去毫无威胁力。
沈知寒接收了墨宁毕生修为,体内疼痛本该已然有所缓解,却又在这道天隙的影响下内腑一阵剧痛,一口腥甜就这样溢到了喉头。
他面色一白,却不着痕迹地将其强行压了回去。
域外魔气翻卷着从可怖裂隙之间窜入,几乎顷刻间便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将君无心先前设下的阵法侵蚀毁灭,没有收到一丝阻碍。
几名修为低下的修者在这魔气浸染下立时被失了理智,双眸中忽地窜起荧绿色火苗,竟法器一掏,对着身边同僚出了手!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在沈知寒先抬首再环视这几个呼吸的空挡之间,作为封魔阵主阵眼的君无心却因阵法被迫遭到了反噬,几乎是瞬间便面色一白。
沈知寒看过来时,便正巧看到他向后一个踉跄,唇角当即见了红。
“师尊!”后者忍着内腑疼痛猛然起身,正好扶住了气息混乱的师尊,心中忧心起来。
他搀着君无心再度四下环视,却见那些被魔气控制的修者竟已开始对他人狠下杀手!
沈知寒一凛,抬手召出琼华,神识之力的反馈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负责维持三个副阵眼的留香、韩念与几位黄金台长老也被同君无心一般,被阵法反噬得不轻,纷纷倒在一旁,气息萎靡。
白树焦急的声音立时在沈知寒脑海之中响起:“世界枷锁刚刚消失,君无心身上被影响的伤势还未恢复,如今能在反噬之下留住命已经是幸运了,根本无法抗衡虚空魔气!”
沈知寒眉头紧锁:“你知道的多,如今我该怎么办?”
少年略一沉默,立时快速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沈知寒,该你出手了!用世界之心的力量去驱逐魔气,快!”
沈知寒点点头,随即沉心感应,几乎瞬间便察觉到了体内有一股难以描述的奇异力量,似乎天生便该与他一体,熟悉又陌生,能令他凌驾于万物之上。
心知这大概便是世界之心的力量了,他心念一动,便见一股无形力量倏然从四面八方涌现,化作浮岚云雾,波浪般向着裂隙魔气席卷而去,终于堪堪将其阻隔在外。
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却又再度提了起来。
融合世界之心后,沈知寒是对整个世界屏障的感知最清楚的人了。
——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整个世界屏障的其他部位也开始如头顶一般逐渐出现裂痕,如今调用力量阻拦魔气也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总会有一处亏空无论如何都补不上,被虚空之魔攻破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可即便他心中明镜似的,也觉得茫然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
即便抛开如何阻止继续出现裂缝这一问题,现下这些被魔气夺取神思的修者也是一个大问题。
在场诸人基本都是见识过虚空之魔的,自然知晓这些被控制的人十有八九是神识被污染,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要救回来是难了。
大家在对域外魔气的感染力心惊的同时,却也为难不已。需知这些被污染之人皆是自己同修数百年的好友与战友,此刻即便道理都懂,又如何能说服自己对他们痛下杀手?
沈知寒是亲眼见过风不悯与魔魂纠缠的,自然知晓魔气侵体发作起来会有多辛苦,他看着这些对至亲或至交或同门举起了屠刀的修士们,突然一咬牙。
琼华与主人一魂相连,几乎就在沈知寒心念一动的瞬间,剑锋之上锐光一动,便立时有一层细小的朱红色火苗攀附其上,一股特有的灼烧气息当即扩散开来。
一直被他牢牢搀住的君无心见状,却突然抬袖拭净了唇边血迹,随即按住了沈知寒持剑的右手。
“师尊?”后者一怔,却乍觉掌心一空,琼华竟不知怎的到了前者手中。
君无心苍白了许久的面色终于稍稍恢复了些血色,他握着琼华,却微微用力挣开了沈知寒的搀扶,随即缓声道:“我来。”
沈知寒又是一愣,正要询问对方如何知晓自己想法,便见君无心已然剑尖一扬,铺天盖地的剑光立时席卷着向那些被魔气污染的修者飞去!
一个个头颅飞起又坠落,干脆利落得如同割草一般。所有被魔物追杀撕咬的修士死里逃生,却又被眼前景色吓呆,随即或惊痛或愤怒地望了过来。
“漱月仙尊,您怎么如此狠心,要对同道惨下杀手?!”
一名剑修从地上爬起来,连被魔物撕烂的衣袖都顾不上整理,便开始指责起来:“大家都是少说百年情谊的同道,即便您是仙道顶峰,也不该如此心狠手辣吧!”
有了一个出头鸟,似乎正巧给了众人发泄心中悲痛惊恐的理由,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手中仍握着琼华的君无心指责起来,更有甚者,竟破口大骂,字里行间难听至极。
怒火立时由心中涌起,沈知寒气得不行,上前便厉声道:“被域外魔气侵染神识者,早已失去了自主意识,成了魔物的傀儡,诸位与虚空之魔对抗这么多年怎会不知?如今我师尊给了他们一个痛快,令他们不至于仙名尽扫,诸位死里逃生后却又为何对救命恩人反咬一口?!”
最开始出声那名剑修面色立时涨得通红,瓮声瓮气道:“你们是一家的,你自然要向着你师尊说话!”
“你!”沈知寒气得不行,“简直不可理喻!!!”
他正欲再开口辩论,声音却突然被体内突如其来的剧痛一憋。
君无心持剑守在他身侧,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沈知寒的异样,立时伸手将其扶住,隽秀的眉终于紧紧蹙了起来:“寒寒?”
他将缓缓将自身灵力渡到沈知寒体内,双眸立时一缩:“世界枷锁???寒寒,你怎会……”
沈知寒剧烈咳了几声,却轻轻摇了摇头:“……我怎能让师尊受苦。”
“……胡闹!”
耳边传来一声叱责,沈知寒下意识抬起头,却见君无心一向温和清润的眉眼之中竟极为罕见地涌起了怒气:“为师修为怎么说也较你深厚些,还能受不住这东西么???谁允许你擅自将之转移到自己身上的?!”
沈知寒喉头一哽,却低垂下头来,再没有任何力气辩解。
体内剧痛一阵强过一阵,他勉力抬首,破晓曙光已然染白了一半夜空,天幕却好似正在被火焰一点点侵蚀烧毁,一处又一处的空洞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出现,紧接着便是翻滚沸腾的魔气。隐约间,似有无数双幽绿兽瞳冰冷贪婪地注视着,令人毛骨悚然。
沈知寒立时操控世界之力封堵魔气,可继承了世界之心,他便也能接收到这个世间各处发生的事情。
尽管极南之泽有君无心和留香坐镇,能将入魔者控制,可这世间其他地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眼前开始出现各式各样的光幕,内容却无一不是魔物发狂,在凡世和仙门之中厮杀,伤亡惨痛,伏尸遍野。
这个在域外之魔魔爪中苟延残喘了几千几万年的世界早已被折磨得残破不堪,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封闭裂缝。
沈知寒作为世界之心的主人,生命与世界相连,此刻疼痛到了极致,却也没有什么感觉了,只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开始从体内流逝,仿佛一株巨木在逐渐流失生命力,从内而外开始枯竭。
君无心一手持剑一手揽着几乎已经无力站立的沈知寒,却惊觉隔着二人重重衣料透过来的温度越来越凉。与此同时,沈知寒的身形也越来越沉,最后终于站立不住,直直倒在了君无心肩头。
刚刚一剑将扑过来的魔物削飞的君无心双瞳灿金,唇线紧绷。他撑住沈知寒的身体,又四下环视,随即沉默一晌,终于眸光沉了沉,好似做了什么决定。
沈知寒只能堪堪维持灵台清明,几乎所有的神识都被他用来操控世界之力,可朦胧间他却突觉身子一轻。
勉力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君无心打横一把抱起,向着战场之外飞掠而去。
沈知寒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子:“师尊……我们,去哪?”
君无心闻言,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声音却还是一如往昔的缥缈温柔:“寒寒别怕,马上就知道了。”
沈知寒闻言,还未来得及应答,却觉得吹在脸上的风停了。
他睁开双眼,却被眼前景象一惊:“……风回峰?”
随处可闻的厮杀声在这座高峰之上终于被呼啸的崖风代替,君无心将沈知寒小心地放在草地上坐下,随即半蹲下身,直直望进了沈知寒的双眼。
对方鲜有如此严肃的时候,沈知寒被他这样一盯,心中立时有些没底:“师尊……?”
君无心细细看了沈知寒一会,随即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眼下的泪痣。
那颗泪痣颜色本不深,被他白玉似的指尖一揉,反倒还泛起了浅淡的绯红。
“乖寒寒,”君无心眸中光芒微动,仿若月色温柔的春夜,“我要走了……你一个人,要懂得照顾自己,不要无谓的难过。你要记得,不管我在哪、我是谁,都只有一个心愿,便是你能过得喜乐平安……”
沈知寒越听越慌,他有些惊恐地看着君无心面上笑容,眼圈一红,泪水便止不住地开始顺着脸颊轮廓流下。
枷锁带来的伤害破坏了他的声带,沈知寒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发出一声几乎被崖风吞没的呕哑音调:“不……”
君无心抬手温柔地为他将眼角泪光拭净,随即从衣襟中掏出一枚剔透树叶来:“前辈……玄光拜别。”
水晶树叶光芒微闪,少年声音便从其中传出:“你……罢了,你去吧。”
沈知寒愣愣看着君无心将世界树叶放入自己手中,眸光微动,便见崖外紫白色的天幕之上竟也出现了一处米粒大小的黑洞,却在呼吸间迎风暴涨,直接将天光吞噬!
他嘴唇张了张,便见君无心缓缓起身,转身面对天隙,背影笔直,如同一柄出鞘利剑。
崖风将他身上的梅香吹拂至沈知寒面上,玄衣与白发,似乎化作了一双巨大的羽翼,这世间的万千风华,终于在此刻在剑者身上尽显。
却见君无心手一招,竟召出了一柄剑。
此剑剑柄与剑格皆为白水晶所铸,剑身却是锋利纤薄的璨银寒铁。沈知寒还记得这柄剑当初的模样,那锋利的银色剑刃之上合该覆着一层寒霜,清光熠熠,令人畏惧又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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