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6.2 生蛋
荔睡着了。
看着荔这幅用完他就睡的样子,洹原本还有心和他说几句话,此刻也没了办法,只能拉过毯子,盖上荔光裸的身躯。青年的身体光滑温热,抱起来如同一块火炭。他侧睡着,身体蜷缩像一个球。洹从背后抱住他,一点一点打开了了他紧握的手,将自己的手指插进去,不管荔愿不愿意,就这样十指交叉,叠放在他微隆的小腹上。
这也将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生生变为了一个亲密拥抱的姿势。
窗外月明静好,鹅毛般的大雪轻柔落下,而在寂静世界之外,屋内的炭火却温暖燃烧,将他的伴侣和孩子都护住。一种近乎于家庭一般的温馨感,让他的心堕落于无边地狱一般的柔情中。洹的手轻柔而稳固地放在荔的小腹上,仿佛一个牢不可破的屏障。青年的眼皮动了动,终究还是敌不过睡意,放松睡去;而腹中的蛇蛋也和母亲一样变得困倦了,即使感觉到父亲熟悉的灵力,也只是晕乎乎地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洹亲吻了一下荔的发顶,眼神深沉。不管愿不愿意,人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
自他们把荔从姜族“娶”回来,在天神的见证下交合,荔的身上就被打上了“姒族”的烙印。生育下后代,不过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但是,洹的心中仍有一种更为隐秘的快感,那快感是比新生后代带来的喜悦更甚。让一个如此骄傲倔强的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生育后代,即使后来荔表现得再别扭难过,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孩子式的挣扎罢了。
毕竟,他们曾水乳交融的证据,就活泼泼地在荔腹中生长着,这是他怎么也无法抵赖的。而这种征服的快感,比一百场战争的胜利带来的快感,都要强烈,足以勾起人心中最为黑暗和晦涩的欲望。洹抓起荔的手,又亲吻了一下。
在确定那一大一小都睡着后,洹停止了输送灵力,而从身后,拿出了一件银光闪闪的什么东西。
那是一件很小的衣服,只是半成品,用雪原上最柔软的银柳枝条织成,不会伤害幼儿柔软的皮肤。而在衣服上,又点缀上了片片深浅不一、形状各异的银色鳞片,组成一个吉祥的盘蛇纹样。只是显然,这个图案还没有完成,仍有一部分需要填补。
洹的眼神温柔下来,他把那件小衣服放在荔的小腹上比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大了,还是小了。但也许,还是得等到孩子破壳而出,才能知道。洹哑然失笑,他现在也的确有些杞人忧天,过早地就开始准备孩子出生后的东西……但作为一个新手父亲,他也和旁人一样,有些常见的紧张毛病。
只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什么时候才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呢……
窗外忽然响起了敲击声。洹安顿好荔,披上外衣,走到窗边拉开一道缝,窗外出现了一头银发,那正是他最为跳脱的那个弟弟,泷。
泷将一个丝质的小袋子递给洹。袋口微敞,露出里面数枚闪光的银色鳞片。泷的脸上还有几分挪揄的笑,他说:“够了吗?不够我再去找点。”
洹向来稳重,此刻面色也有少许发窘,他将丝袋收入袖中,低声道:“够了……一个小崽子,能用多少……”鳞片是蛇人力量的象征,而又带有所有者的气味,将鳞片放在别人的身上,就代表了一种保护和爱意。而对于刚出生的小婴儿来说,人们常常收集亲属和长辈的鳞片,放在幼儿的身上,期冀那些强大战士的气味和力量,可以震慑一切邪魔恶秽,让他们不敢靠近孩子,保佑幼儿不会夭折。
洹除了收集孩子几个叔叔和长辈的鳞片,也向族中的长者、战士和智者请求,要来了不少的鳞片。被请求者,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宽容的笑,向这位新手父亲祝贺。所以在小小的一件衣服上,可谓是集中了姒族许多重要族人的力量和气味,带着长者的健康、战士的勇敢和智者的宽厚,足见洹对这个未出生的孩子的珍重。
此中之情,固然是为了后嗣,又何尝不是因为,诞育后嗣的那个人?
而后,洹又忽然看到远山之处出现了几处火光,他问道:“这是怎么了?”
姒泷说:“山中出现了一只怪鸟,四处喷火。而林间落叶松针又密,烧了几处村庄,已经让人去看了。”
洹看着那火光和骚乱的方向,有些放心不下,泷又说:“你陪着荔吧,我和二哥去就是了。”
“无事。”姒洹穿上衣服,说:“他睡了,我去看看吧。”
姒洹看了一眼床上睡着的人,荔的身子却只化作了一个黑影。他走过去,手指有几分留恋,但最终还是只是在荔脸上一碰而过。洹转过身去,对泷说:“走吧。”
荔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他一醒来,就看见洹离去的背影,而后起身,身上盖着的一件什么东西,也顺势滑了下来。洹还来不及阻止,荔就随手拎起了那东西的一个角,而后认出,盖在他身上的赫然是一件婴儿的小衣服,质地柔软,样式可爱。让人一看,就想起肉乎乎的、奶香味的小崽子,可惜,不是荔喜欢的东西。
洹倒很淡定,他坐到塌边,拢了拢荔身上的毯子,问:“怎么醒了。饿?,我让人送汤过来……”
孕夫的食欲旺盛,而灶上也随时温着食物,以备荔夜里的不时之需。但荔却摇了摇头,眼睛直盯着洹,问:“你去哪?”
洹面带微笑,悄悄地扯住了那件婴儿服,但荔的两根手指却牢牢地按住了衣角。洹也只得不动声色地撤了力道,说:“山中出现一只怪鸟,小事而已。你休息吧。”
荔却说:“我也去。”
洹:“……”
泷在窗外帮腔着:“小荔枝,你的肚子都那么大了,就别凑热闹了吧……哈。”几道风刃掠过了泷的头顶,削下来他几缕发丝,泷闭嘴了。
洹看着荔,孕夫的脾气和肚子一起见长,不容许人拒绝。他只得说:“……好,但你只能看看,不许上手。”
“知道。”荔跳下了床。头晕一两下之后,他忽然觉得腹中传来一种奇异的坠涨感受,这也是他为何忽然醒来的原因。但自从多了这颗蛋后,他本就觉得身子不灵活了许多,因此对这些小感觉更不在乎,只面不改色地穿上了衣服。他并不想让别人认为,他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即使怀孕了,他也仍然是一个战士。
洹也松了一口气,把小崽子的衣物重新藏好,不然这倒霉的小蛋蛋出生后就只能光屁股了。
他们一同上了山。而还未到地方,就远远的看见了一只浑身冒火的巨鸟,飞翔在空中。巨鸟只有一足,身上却缠满了青红色的火焰,白色的鸟喙一张,就吐出一长道火焰,将周围担霜负雪的松林全都烧焦。地上原本铺着一层积雪,也被火鸟吐出的火焰烧化,露出黑色的土层,干枯的草根也都被烧没了。许多姒族战士正围绕在火鸟的身下,向它投掷冰箭或冰球,但那些攻击都未来得及碰上火鸟的身体,就抢先被它护身的火焰融化了,伤不到它分毫。
荔也走到了场中,但他刚到,就感觉许多隐蔽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就如同近日以来一般。他心中一阵憋闷,只往后退了一步,稍稍落到姒洹身后。他并不想看见别人看他肚子时那种好奇又畏惧的眼神——怕是真的没见过男人怀孕。荔的到来在姒族上层不是秘密,但在平民中,却绝对没几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衣服虽然遮掩了绝大部分的肚子,但多看几眼,还是能看出些不同。荔问:“这是什么?”
“毕方鸟。”姒洹说。那火鸟的叫声,也毕毕剥剥的,仿佛竹节爆炸的声音。而姒沅早已到达现场。姒洹问他:“如何,有把握吗?”
姒沅握住了荔的手,温暖着他有些冻僵的手指,不甚在意地说:“幼鸟而已。不出三刻,即可杀了。”
洹听了,松下心来,又说:“还是再等等。这附近松林太过茂密,又临着村庄,贸然把它杀了事小,若是毕方自曝火势蔓延就麻烦了。”
于是,洹让战士们接着向毕方投掷冰箭,消耗它的力量。等到毕方灵力不济,无法造成隐患后,再将力弱的它杀灭。
荔却有了几分兴趣,他拿出了自己的弓。沅给他凝出了几道冰箭,让他射着玩儿。洹一看,就知道荔又手痒了,把刚答应的事情忘在脑后。他无法,只得站近了几步,有他们都在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荔张弓对准了毕方,但那支灵力凝成的冰箭,也只是速度快了一些。在接近毕方后,被那只灵巧的幼鸟一发觉,就张口喷出一道高温火焰将冰箭融化成了水。温热的水流淅淅沥沥地从空中落下,和姒族战士扔的其他冰箭一样,消融于无形,把原本冻结的黑土地都变得湿漉漉的。
洹看荔也无法给毕方造成什么伤害,放下心来,只进一步让人消耗着毕方的力量。
但那火鸟毕竟也是个灵物,它也许看出了这些小蛇的目的就是围困住它、消耗它的灵力。而灵力浓郁的那几条大蛇,竟就在远处袖手旁观,对它不屑一顾。它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怒火,原本得意洋洋,觉得这些小蛇不堪一击,只能惨叫着跪伏在它的神火之下,却不料这些狡猾的蛇类原来只是故弄玄虚、作弄于它。毕方尖锐地长鸣一声,身体途然升高,全身火焰暴涨一倍,而无数的火球从它身上迸发而出,落入深山茂密的丛林中,点燃起了一处又一处火焰。
“不好,这幼鸟发怒了!”姒洹皱起眉头。而姒沅眼神一凛,已经提剑冲了上去。
姒族战士的攻势被突然发怒的毕方搅得一乱,许多战士身上沾了浮火,惨叫着滚在了地上。姒洹迅速加入了战局,因此他也没注意到,原本站在一旁的荔悄悄退了下去,爬上了附近的一块岩石,举弓朝向了毕方。
沅向来是宠着荔的,任由他做什么都行。刚见单纯的冰箭无法对毕方造成伤害,荔又让沅在他的金箭外面,又裹上了一层坚冰。荔举着这样一根特制的冰箭,再次瞄准了毕方。那毕方小鸟见只不过又是一只粗大一点儿的冰箭袭来,也不在意,张口喷出一道火焰。但那冰箭却是别有内情,表层的坚冰融化之后,内里展现出坚硬至极的金黄箭簇。
金色的箭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冰淬火炼的尖利,闪着太阳的光芒射向了毕方。长箭破空的锐鸣后,毕方的右翅被金箭猝不及防地射中了,它的翅膀几乎一断。而毕方幼鸟哪吃过这样的亏,它当即唳叫一声,猛地从腹中吐出一团比它身体还要大的火焰,直喷向了攻击金箭的来源之处。
等到姒洹他们发现荔在攻击毕方已经晚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年原本站在岩石之上,一箭命中火鸟之后,他所站着的那块岩石,就完全为高温的火焰吞没。那青红色的火焰温度之高,直烧得巨石的表面,都呈现出了融化的岩浆。
洹的大脑顿时空白了,他大叫了一声“荔!”,声音之大几乎震破耳膜。而那只倒霉的毕方小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觉得身边的时间都忽然停滞了三秒,而后被一把冰霜一样寒冷的长剑刺穿了身体,从空中坠落,身体幻化成无数的火球。沅一剑捅死了那毕方幼鸟。洹不顾那土地还在燃烧着,当即跪倒在了灰烬之中,他心神俱裂,手直接摸上了那还在冒着气泡的岩浆表面,他的荔,他的孩子,难道就在这火焰之中,尸骨无存……洹觉得瞬间心都快死了,“荔、荔……”他叫喊着,而岩石之上一片干净,连留下的一根残骨都无……
但好在洹的恐慌只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巨石下边儿,就传出来几声闷闷的咳嗽声。而后,一个粘着黑灰的脑袋,和灰乎乎的手脚,从巨石底下爬了出来。那句话怎么说?好像一下子从地狱到天堂,洹的泪水差点溢出,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他冲过去把荔抱进怀里,抚摸着他的手脚身体,确认他毫发无损、生命无忧后,心脏才又重新缓缓跳动起来。
那一瞬间以为失去青年的恐惧太过可怕,因此在慌乱过后,洹的怒火一下子升了起来。他看着灰头土脸的荔,劈头盖脸地骂道:“你疯了吗!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真的想死!?”
“我让你做什么来着!啊?我让你好好呆着别动手!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人,知不知道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什么事你就冲,你有没有把自己当一回事?!”
“你是不是特别想死啊?想死了就摆脱我们?那你走吧!走吧!什么都别管,走就是了!你反正是不把我当一回事的……但你也不能这么不顾自己……你就算什么都不顾,孩子也没做错什么……”
洹的语气严厉,面目狰狞,几乎是吼着说出这一番话,他的眉毛因怒火高高扬起,眼里又透露出一股深切的悲伤来。荔仿佛也被他这个样子吓住了,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从没见过洹这样发火的样子。而洹见荔低下头来,刚才的一股怒气又逐渐发泄完了,差点失去的心痛复而涌上。他看着荔,放平了颤抖的声音:“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说话,也不想听,但姜荔,我在和你讲道理,你得听进去。”
“你不在乎我们,也不在乎……肚子里的孩子。但你总得在乎自己。就算你想找我们报仇,也得留存住自己的身体来报。不要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因为你不心疼,也会有人……心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我不过是在乎这个孩子罢了……但姜荔,那也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后代。姜族你已经无法回去了,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要去哪里?有了这个孩子,你才能在姒族,长久而受人尊敬地呆下去……我知道你也不想留在这里,但是姜荔,有人陪伴,总比孤身一人的好……”
“你不想听我的废话……”洹看着荔,见他仍低着头,懵住的样子。心中那股难言的酸楚和苦涩又涌了上来,那是再多的幻想和强迫都无法消除的。他忽然放弃了,淡淡地说:“我言尽于此,你三思吧。”
荔却突然抬起了头来,脸上还粘着一片黑灰。他其实没那么莽撞,在射中毕方之后,就就地一滚,躲入了巨石下面的缝隙中,看起来惊险,却平安无事。顶多是烧焦了几根头发。因此,他也不知道姒洹怎么突然那么激动。而此刻让他难受的,却是另一种感觉。
心砰砰地跳着,一种奇异的预感呼之欲出,而腹中逐渐涌起的疼痛,预示着接下来痛不欲生的浪潮。荔抓住了洹的手臂,有些无法启齿,但还是咬着唇说:“带我回去。”
“什么?”姒洹一愣,没听清。
“它……要出来了。”荔的脸上呈现出一片难以压抑的痛苦之色,后背浮出一片细密的汗珠。他如此清晰直观地感受到,腹中那个多余而过分活泼的东西,正一点点沉重地往下坠,迫不及待地想来到这个新世界,而他的腿间,逐渐出现一片湿润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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