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魏楚越一言激怒了寒崇文,拍案而起:“寒某与秦少卿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做那般龌龊之事?!玄剑山庄又为何要自寻死路与大理寺为敌?!”
“既然如此,那寒先生该乐意将蔡允交由大理寺,安律法处置。”
寒崇文一愣,皱起眉头,他当然知道行刺朝廷命官是多大的罪名,他想按门规处置蔡允和贺宣就是想保住玄剑山庄,而魏楚越说将人交给大理寺,玄剑山庄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对于一个江湖门派必是灭顶之灾。
“刺杀秦少卿一事玄剑山庄毫不知情。”
“那寒先生就更该将人交给大理寺,已洗脱嫌疑才是。”
蔡允是必死无疑,可贺宣是寒崇文一手栽培的,甚至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情同父子,他到此刻仍不能相信贺宣居然会卷入朝廷之事,竟然胆敢行刺大理寺官员,他究竟在想什么?这种事情于玄剑山庄哪里能有半分好处,值得这般以身家性命,甚至赔上师门、九族性命来冒险?
“贺宣乃我收徒,二十年的师徒情分如同父子,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情,单凭蔡允一句话,不足以轻信,我必要细查,才能向秦少卿有所交代。”
魏楚越早知道寒崇文会这样说,说不定寒崇文还要怀疑是不是魏楚越用了什么手段,逼迫蔡允污蔑贺宣呢。
不过寒崇文来赴约,并不是真的信了魏楚越一个外人的话,而是比起他的亲传弟子,玄剑山庄才是他更看重的东西,就算魏楚越满口谎言,但他巧舌如簧地说动了秦棠这个大理寺少卿,那么玄剑山庄究竟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根本就不重要了,玄剑山庄还能不能在江湖上存在,全凭秦棠一句话罢了。
魏楚越转头看向秦棠,毕竟是大理寺的案子,还得秦棠说了算。
秦棠道:“既然寒先生愿意帮助大理寺查案,尽良民之责,自然是再好不过,贺宣和蔡允皆可由寒庄主暂时为大理寺羁押看管,并且查清他们受何人指使,谋划刺杀。不过秦某还是要提醒寒庄主一句,此事牵连重大,寒庄主切不可姑息养奸、纵容弟子行凶。”
原本秦棠是准备将人直接拿下,交由府衙看管的,但是昨夜与魏楚越细谈之后,他仔细翻了那册小账,再将徐州之事前思后想了一整夜,心里已定下了主意,正如同魏楚越所说,玄剑山庄这样的江湖势力不足以祸乱一方,西南之乱乱在臣者不臣,徐州之案归根结底还是贪腐之案,若不能连根拔起,再来多少节度使都得跟曹昇一个死法。
所以秦棠不会揪着蔡允、贺宣和玄剑山庄不放,而寒崇文还有其他用处。
寒崇文沉了口气,点了点头。
“另有一事,需得寒庄主指点。”
“不敢不敢,还秦少卿请直言。”
秦棠没有直接发问,而是给寒崇文递了封信去,正是那封藏在傅丞云身上的书信。
寒崇文眉头紧蹙着看完了信,一时无话。傅家一门被灭,寒崇文就算事先不知情,事后也能探听到一些事情,何况江湖上谁人不晓得傅仲青与玄剑山庄的关系,谁没事会去招惹远威镖局?还是下如此毒手,诛人满门?寒崇文原先以为是无忘斋做下的,可无忘斋是收银子办事,收的是谁的银子,他猜也能猜到个六七分,现在看见了傅仲青的亲笔信,一切便都清楚了。
但寒崇文不知道的是,秦棠现在把信交给他,是什么意思?或者说,无忘斋、魏楚越是什么意思?
傅仲青信上言明是得了无忘斋的消息才着急将独子傅丞云送去给他代为照顾,魏楚越也说傅丞云是他派人救下的,怎么想都觉得无忘斋在整件事情当中是一个奇异的存在,这难道又是魏楚越的什么阴谋诡计?
魏楚越不用看都知道寒崇文在怀疑自己,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忘斋可疑,这些日子以为魏楚越一直在琢磨,究竟是谁下的套,这局做的简直天衣无缝,就像是专门用来套无忘斋的,若非是熟悉无忘斋,哪里能做得这么密不透风?
“魏某心里有些疑惑想请寒先生解答一二。”魏楚越问道,“第一,傅家出事之时,寒先生是否接到了傅仲青的飞鸽传书,来接应傅丞云?”
寒崇文看着魏楚越点了点头:“约在了徐州城外三十里的刘家村。”
收到了傅仲青的飞鸽传书,上面只不过寥寥几个字,请寒崇文往刘家村接傅丞云。寒崇文心中有惑,但也没多想,派了人下山,可第二日就接到了信,傅家被屠,傅家小少爷傅丞云失踪,而玄剑山庄的人那刻还在路上未到刘家村。
寒崇文心中警钟大作,即刻将冯进也派下山去,却未寻找半点傅丞云的踪迹。
“当日,我派去的人找了个机会给傅仲青传了信,不多时,傅仲青回到镖局就放了两只信鸽,我的人以为是求援的,不到一个时辰,傅家小少爷也被送出了城,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只需在镖局外候着,等那些刺客自己送上门即可。却不想人来得比我们预料的快的多,而且光明正大。那人是四海堂的香主,想来寒先生或许听过他的名号,邳林双斧侯灿。侯灿入镖局后一直入夜都未出,还真是在傅家做上客了,带到夜半三更,镖局侧门一开,十个蒙面黑衣人鱼贯而入,我的人方知大事不妙,可他孤身一人救不了整个傅家,唯有立刻出城追上了傅家小少爷。”
秦棠也是第一次听魏楚越细说傅家灭门那夜之事,不禁皱了眉头,道:“傅家一门十九口遇害,其中并没有那位侯香主。”
魏楚越扬了扬嘴角,自然是不会有侯灿的,四海堂这位香主就是三更天打开傅家侧门的那位。
“原本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傅仲青明明放了信鸽求援,来的不是玄剑山庄而是四海堂,那一夜都没熬过去?还有一点,傅仲青信上所提到的账房先生,居然来了卞城,接应他的人就是杀他的人,用的是玄剑山庄的剑法。这两个问题,恐怕只有寒先生能为我解惑了。”
寒崇文盯着魏楚越,眼中像是结着一层层厚厚的寒霜,下面买着血红滚烫的怨毒。
玄剑山庄里有内鬼,魏楚越的话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这一句就不用说出口了,否则寒崇文说不定真要气急败坏地活剐了他。
抓了蔡允,套出了贺宣,寒崇文就算想赖,也不知道如何否认。是非曲直皆凭魏楚越一张嘴,上下唇一碰,就连傅家的灭门案都要扣在玄剑山庄头上,寒崇文捏紧了拳头,咬住了牙,强加怒火压了下去,他倒要看看,魏楚越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魏楚越不理会寒崇文想要将自己千刀万剐的心思,转头向着秦棠道:“那个小厮的尸首,秦少卿可曾查过?”
秦棠点了点头,魏楚越又是明知故问,他道:“那人身高五尺七寸,不算魁梧,约莫三十多岁,右手掌心和虎口有茧常年握剑,面容无奇,右侧脖颈处有一颗痦子,身上有好几处旧伤,不过后腰的一处陈年旧伤比较严重,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可惜这一次没这么好的运气。”
秦棠一点一点说着,寒崇文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得一点一点垮下来,那人他知道是谁。
“这个人样貌我找人绘了张图,寒先生瞧一瞧可曾见过?”魏楚越将人像铺展到寒崇文面前。
宋怡临与那人交手,不是泛泛之辈,否则也伤不到宋怡临,他原本还想掩藏武功路数,可遇上的是宋怡临,逼到生死关头他根本顾不上了,能有这般身手的人,在玄剑山庄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寒崇文脸色发白,唇也无半分血色,像是病了一年半载,如今只有一口气吊着了,与他方才走进来时的器宇轩昂仿佛不是一个人。
秦棠看着寒崇文,等他一句话。昨夜魏楚越说这刺客叫做江航,是玄剑山庄外姓弟子,论辈分算是寒崇文的师侄,虽不是寒崇文嫡系一脉,但武功造诣算是小一辈子出色的,寒崇文绝不可能说不认识。
“画像不能有十分像,但听秦少卿方才的描述,此人该是我玄剑山庄门下,叫江航,月前他说家乡有急事需得赶回去一趟,至今未有音讯。”
寒崇文冷着声,认了下来。他再不甘心再不情愿,现在也不得不考虑一下如果魏楚越说的是真的,他的玄剑山庄在他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难道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而他竟毫不知晓?
玄剑山庄山门大开、弟子数百,派系之争从未断过,叛离师门的也不是没有,但无论如何寒崇文都想不到,贺宣、江航会给旁人当刀子使!为了什么?
不待寒崇文琢磨明白,秦棠又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问题:“另有一事,寒先生先前说是受朋友之邀而来卞城,还请寒先生告知,这位朋友究竟是哪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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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没更是因为我沉迷看文了……
第62章
话分两头,魏楚越在茶楼喝茶的时候,文然在魏林的陪同下去了府衙,宋怡临也跟着,不过是偷偷的。
青天白日上府衙房梁,魏楚越说的容易,宋怡临却难免心慌,胆子是在太大了点,也实在是没将知府大人放在眼里,宋怡临心中默念,若是他被抓了,一定先把魏楚越招出来,兄弟有难同当吧。
好在知府高晋高大人是个“好”性子,府衙素来不开堂,无事的时候多,差役们甚是懒散,又是时近中秋,更是清闲。
文然和魏林被请入了后衙稍候,小厮快步去通报高知府。
高知府正在后宅陪着夫人听戏,中秋佳节高知府请了秦州有名的戏园子来府里唱戏,正选戏目呢,一听是魏老板和文先生请见,从太师椅上径直蹦了起来:“快,更衣。”
“哎?老爷,这是着急去哪儿啊?”
“有客有客。戏目全凭夫人拿主意即可。”高知府说着话,人已跑远了,丢下高夫人和台上戏子大眼瞪小眼。
府衙总管王志刚陪在高知府左右,伺候知府大人更衣,忍不住好奇问道:“大人,那魏林不过是个商人,何需得大人更衣去见?”
昨日魏林就已来过,今日又来,真当这府衙是集市了吗?这话王总管是问不出口的,却又忍不住心里嘀咕,高晋乃一州知府,整个泰州、整个卞城,哪里有人需得他赔笑脸的?总觉得自家老爷对魏林太过上心了。
“你懂什么!”高晋朝着王总管翻了个白眼,道,“你家老爷最看重什么?”
“这……日进斗金、平步青云?”
“错!是天下太平!”高晋忍不住想要教育教育王总管,他跟在自己什么快二十年了,怎么这些事情还搞不清楚?可再一想,他只管听命行事即可,懂不懂的有什么关系。
他们身在泰州,天高皇帝远,日子逍遥,何况泰州地处要冲,东接淮河河道卞城又连接着西南诸重城,贸易相通、物产丰富、肥沃富庶,从来是个肥差,他高晋在泰州的地头上就是土皇帝,每年打点了吏部的考绩,就能舒舒服服逍遥度日,平步青云听着好,可京城满地亲贵,他只能弯腰低头伺候人,何苦来哉?
莫说京城,单说隔壁徐州,年前出来个谋刺节度使的惊天大案,蔡靖山有宗族势力撑腰,父母蔡、元两大宗族联姻,他自是野心不小,还真以为自己是跟葱了,还能占山为王,现在已然是被架在火堆上,早晚是个死。
西南这几家大姓宗族,蔡、元、郭、祝、单,一贯不受朝廷约束,朝廷近年驻兵西南,节度使派了好几任,与西南这几家有过几次冲突都不了了之,看着还算太平,高晋就想维持着这份太平,他和稀泥便好,真打起来,朝廷出兵,哪个能好?
高晋现在想来,幸好他一直与蔡靖山不很亲近,虚与委蛇而已,差点就被他一起坑了。
“哎,你这没脑子的,魏林虽是商人,可他也是单家的上门女婿,面子总要给。”
“老爷,西南这五家,单家最是没落,坊间皆言五族已去只余四姓啊。”王总管挠了挠头,接了一句,“白碧山庄郭家那一把大火也烧了个七七八八,郭老告老还乡,也难帮衬,现在应该说只余三姓。”
“说你没脑子,还真蠢上了!五族之中,他单家才是最聪明的,只经商不入仕,用三座矿山换了朝廷一纸文书,便是这魏林出的主意,明面上捐了三座矿山给朝廷,可采矿冶铁都是单家的生意,还不得朝廷掏钱买。原本为了这三座山,单家和祝、元两家打的头破血流,闹了三十好几年,单家这么一送,朝廷可不得帮着单家,三十年解决不了的问题,不就解决了?祝、元两家吃了个哑巴亏,只能干跳脚。况且这又是皇家的生意,官道驿馆但凡有个单字就得伺候着,这才十年,西南大半的生意背后都是单家……”
高晋说着话往后衙走,突然不说了,说这么多给王总管听,他能懂什么?真是浪费口舌。
矿山就是金山银山,不仅冶铁炼兵,还有驻军,朝廷更看重的是单家的态度,西南五大宗族不服教化,总是陛下的心病,单家带头臣服,自然有说不尽的好处。他这秦州府还指着单家的税钱过日子呢。
都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高晋在泰州才四年,魏林在此却有十多年了,虽是入赘单家,可他的本事着实不小,单家的生意如今遍布西南,连山中村寨都有单家的粮铺,若哪天单家给他们都断了米粮,另外那四家都得上山挖树皮子去,天天守着自己山头吵吵,做猴子能成精吗?真是想不开。
“可老爷,那文清逸是个刺头儿,上次给您惹的麻烦不小,没将他重打五十已经是给了那魏林脸面,怎么这回还敢来?”
高晋叹了口气,方才刚说了“天下太平”是他的为官之道,文然就是那个不太平,毕竟是文家公子,文氏就算褫夺了仪国公的尊号,不还有文远峤那户部尚书,瘦死骆驼比马大,真打死了文然,他高晋还不得填命?若不是魏林遣人来说,他还差点铸成大错,这个人情他还欠着呢。
原以为,这文家少爷撂在卞城,他不闹事,高晋当看不见就成了,怎想得到,新任的徐州节度使还能问起来,这位安迅安大人也是神神秘秘的,不往徐州走马上任,在卞城倒住下了,说是为了樊府的琼林宴,要拜会一下郭老,京城水深,他可不想掺和,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好得不得了,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才是正道。
“啧,就你问题多,去去,准备好茶,闲话莫多,叫底下人也把嘴都缝起来,谁敢乱嘀咕,打死不论。另外,你到外面守着,安大人一回来就请过来。”
王总管赶忙应下,他就再蠢听见“打死不论”也不敢再废话了。
不多会儿高晋到了后衙,满脸堆笑地迎出来:“魏老板、文先生,稀客稀客,快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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