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文然在陆景和李哲元面前维护宋怡临,说宋怡临是自己所爱之人,那眼神、那语态,不仅仅是坦白,还带着骄傲和满足。
这两年魏楚越对文然算不得好,他受文老所托照顾文然,可他毕竟不是文家的家仆不需要真把文然当少爷伺候,他也不是宋怡临,拿文然当掌中宝、心头肉,怎么宠怎么爱都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当初宋怡临一个人发疯一个人痴,文然或许是感动、或许是感激,动了心生了情,可又能维持多久?
魏楚越总以为文然这样的世家公子与宋怡临、与他们并不是一类人,犹如飞鸟与鱼,不是谁的错,却终究不合适、终究有分道扬镳、相忘于江湖的那一天。
现在看来,他可真是小人之心了。文然对宋怡临发乎真心、全心全意、不移不悔。两情相悦何其难得,更难得执手相守。
魏楚越比不了宋怡临,他做不到一头栽进去就不管不顾,就算是南墙,撞得头破血流都不放弃。
今日才懂,他连文然都比不过。魏楚越不想在茶室继续听墙角不是因为事不关己,而是心生嫉妒,忍不住自卑自哀。对韩牧川,他连叹一声求而不得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根本不曾真的“求”过,又怎么去恨韩牧川不曾给过他什么?
韩牧川救了他,教他剑法、授他内功,对他极好,他有什么资格怨怪?或许,他喜欢韩牧川,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喜欢吧,所以才放不下骄傲和自尊心,做不到像宋怡临一样,甚至做不到如文然那般。
魏楚越这样想着,心里却像扎进了一根长针,痛的那么清晰,可他却不想承认。
“我不恨你。”魏楚越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淡淡的,话语里没有多少滋味,听不出悲喜。
听到了魏楚越的答案,韩牧川心头一震,伸手拉住魏楚越。
魏楚越侧过头看向韩牧川,目光不再刻意闪避。每一次看着韩牧川,他都控制不住地奢望,又很快告诫自己不要犯蠢,恨不该、怨不该,终要放下,就该试着放下。他不想挣扎,也不喜欢犹豫不决,像个反复无常又什么都想拥有的小孩子。
韩牧川看着魏楚越神容淡然坦诚,不禁皱了眉头,他问的时候心存侥幸,听见了魏楚越的答案却反而高兴不起来。魏楚越的话说的是不恨,听起来却是不在乎的意思。
魏楚越垂眼看了看韩牧川住着他小臂的手,韩牧川没使几分里,并不疼,可魏楚越心却整个揪了起来,动了动挣脱开来。
韩牧川的手空握,心像一下踏空,如坠山崖,与其说摔得多疼,都不如空落千丈的慌乱和悲哀,那时候他推开魏楚越,他心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
韩牧川一伸手又把魏楚越抓了回来。
“对不起。”
“不必。”魏楚越挣了挣,这一次却挣不开了,蹙眉看向韩牧川。
好吧,他恨韩牧川,分明对他无意,为何还要招惹他?!不若不再见,他总有忘记的一日。不要跟着他,不要关心他,不要在乎他是不是有恨有怨,不要说对不起,更不要抓着他不放!
韩牧川或许希望一切可以回到原点,他们是师徒、是朋友,比旁人亲厚,却不是恋人。
魏楚越觉得韩牧川很残忍,怎么说一句对不起,就让他当做从未爱上过他?
恨刚冒了头,就被魏楚越自己压了下去,他自己决定了放下,心里那个针再疼都要拔掉,疼过了就会好的。
长痛不如短痛,不是吗?
“没关系,忘了吧。”魏楚越如是说,他的嗓子有些哑,只是简单一句话,他说得干巴巴。
韩牧川的手一点一点缓缓松开,魏楚越小臂上的力道逐渐消失,压迫在他心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魏楚越捏了捏拳,把手收回来。
魏楚越又低头看向池中锦鲤,轻轻沉出一口气。
其实,也不难,对吧?
“阿越……”韩牧川的手悬在半空,像是还想向魏楚越伸过去。
魏楚越换了个姿势,倚在栏上,倾身出去一些,仿佛是要下水捞锦鲤,懒洋洋的,又悄无声息地远离了韩牧川。
韩牧川终于还是收回了手,道:“阿越,你可记得红筱和宋玮?”
魏楚越点头:“记得。”
红筱和宋玮,韩牧川的师弟师妹。
红筱喜欢韩牧川,将他看作日月星辰,看着韩牧川的每一眼都是崇拜和钦慕。魏楚越不喜欢她。
宋玮恨毒了韩牧川,将他视作宿敌,一辈子做梦都像赢韩牧川一剑,可惜韩牧川连输都机会都不给他。最可恨,是红筱只看得见韩牧川却看不见他,而韩牧川对红筱视而不见,就如同对他一般。宋玮恨不得韩牧川从来不曾存在过。可韩牧川却是他攀不到、悬在九天上的高山。魏楚越也不喜欢他。
“红筱和宋玮成婚了,孩子都快四岁了。”
魏楚越没想到韩牧川会说这些,笑了笑:“我给孩子备份礼吧,将新婚贺礼补一补。”
“红筱的剑断在爱恨痴缠,宋玮的剑毁在嫉妒怨恨,他二人虽终成眷属,于剑道却都早已荒废……”
“呵……”魏楚越嗤笑一声,拉扯了半天说起那两人,居然还是为了给他说道。魏楚越心里满是爱恨痴缠、满是嫉妒怨恨,剑不剑的,他无所谓!
“阿越……”
魏楚越豁然起身,打断韩牧川的话:“清心寡欲方能入剑道吗?那你该去寺庙里收徒弟。哦,错了,杀生是大戒,阿弥陀佛,冒犯佛祖了。”
“阿越!”韩牧川拉住魏楚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师父是什么意思?”魏楚越含笑看着韩牧川,却根本不想再听他说什么废话。
“红筱说过爱我、说过恨我,终都放下了……阿越,你也要将我放下吗?”
魏楚越笑起来:“如你所愿。不好吗?”
“可若是我放不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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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逼死我了……脑壳疼
第76章
魏楚越看着韩牧川,像是要从韩牧川脸上瞧出一朵花来,看得韩牧川忐忑不安地凝住了呼吸。
“哈!”魏楚越轻笑一声,“师父放不下什么?怕我爱你,又怕我恨你,还怕我不记恩情与你一刀两断,从此不记得你?”
韩牧川愣了愣,乍一听好像是,却并不是他心里所想:“不是……”
“不是什么?”魏楚越面上带着浅笑,微微扬起一侧嘴角,眼神里有凛凛杀气。
韩牧川认识魏楚越许多年,他什么时候在假装,什么时候真生气,韩牧川分的清楚,此刻魏楚越是真的怒了。韩牧川一时不敢接话,他突然惊觉,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若不能好好说清楚,魏楚越就从此消失,不再见他了。
“阿越,我怕你恨我,怕你称我做师父,怕你说没关系、忘记吧……”韩牧川深深看着魏楚越,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明白,只能将心里所想一一说尽,祈求魏楚越能明白,“阿越,剑之一道凌驾万物,摒弃所有才能一心一意达入化境,我曾以为我做到了,可你知道吗,原来我不能,我会妒、会恨、会怨、会哀,会因为你坐立不安、辗转反侧……”
“说这么多,原来是我毁了你韩牧川的剑道,我可真是个罪人!”魏楚越听不下去了,韩牧川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他已经放弃了,给他留最后一点尊严不可以吗?除了心伤和自哀,韩牧川还要让他自责、让他卑微吗?!
他错不该喜欢,错不该再见,错不该勉强自己维持体面!
魏楚越甩手转身而走。
话都说到这里了,韩牧川哪里会让魏楚越逃跑,疾步将人拦下,一把抓住:“阿越,你听我把话说完。”
“不用,我听得懂。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打扰你。”
“阿越!”韩牧川捏住魏楚越的肩,将人板回来面对自己,“阿越,是我错了,我早该来找你,我早该告诉你,是我笨不懂怎么说,阿越,我爱你……比我自己想的更多更深……”
魏楚越怔愣了许久,与韩牧川对视着半晌没有反应。
“阿越?”韩牧川忐忑,轻声唤了唤魏楚越,他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他为什么怎么蠢?!
魏楚越突然爆出一阵狂笑,笑得整个人都颤起来:“哈哈哈哈哈!韩牧川,你不会说谎,不必勉强骗我。没意思。”
魏楚越不信韩牧川,即便韩牧川从未骗过他。韩牧川说,他爱上自己了。若是三年前,魏楚越说不定能感动得哭。可三年了,他不发一言地离开,喜不喜欢他不是很清楚吗?哪里需要琢磨三年才来说这些?
“阿越,我没有骗你!”
魏楚越还是笑,笑个不停。
“阿越,我做什么骗你?你为什么不能相信?”
“为什么骗我?因为可怜我?韩牧川,我的剑如果折了,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惜?是不是觉得只要你回应了我的喜欢,我就不必自扰、就可以专心练剑了?所以善意的谎言也没关系?都是为了我好?”
“阿越!不是!”
“啊,不是嘛?那是什么?是为了你自己?你对我一直很好,好的超过所有人,或许你确实喜欢我,比喜欢旁人都多,可我犯了错,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其实是恨我怨我,是我扰了你的心境和剑意,所以你现在是回来面对敌人的吧。像当年你要在洛河畔坐禅、像你要我成为你的剑,三年你找不到方法精进,才想到面对我,苦修、破心魔?”
“……阿越……”韩牧川怎么都没想过到他说出了心里话,听在魏楚越耳里竟是这么不堪、这么荒唐。
“韩牧川,放手。”魏楚越收起来笑,冷声说道,“对不起,你的好意我领受不起。以后,就当做我们从不相识。”
韩牧川知道自己错的离谱,不都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可对魏楚越来说,太晚了,韩牧川这才是真的害怕了,害怕来不及、害怕真的要失去魏楚越。
“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可是我没有骗你,阿越,我没有。我从未骗过你,也绝不会骗你……”
韩牧川的道歉显得苍白,他不知道要怎么道歉才能得魏楚越一声原谅,他着急,可他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
“魏先生……魏先生,原来你在这里,可叫人好找……”是最先领魏楚越进樊府的小厮一路奔来,看来寻魏楚越确实寻得焦急。
魏楚越猛地甩开韩牧川,向着小厮展露笑颜,一点瞧不出来怒气正盛:“抱歉,此处景致不错,不知不觉地看了许久,麻烦小哥来寻我。”
“魏先生哪里话。”
“小哥如此着急,不知何事?”
“魏先生,时辰不早了,老爷吩咐先请诸位入席。”
“好,那请小哥带路。”
小厮笑着点头,又看了看韩牧川,瞧着眼生,便问了魏楚越一句:“这位公子可是与魏先生一道的?”
“刚遇见的,并不认识。”魏楚越笑着作答,丝毫不见任何犹豫和扯谎的痕迹,小厮轻易就行了。
“那这位公子不若随我们一起入席吧。”
韩牧川点点头,现在走只会引人怀疑,更何况,魏楚越在,他就不会走。这次如果走了,他绝不可能在见到魏楚越。
二人被小厮领到了正厅,庭院里都摆好宴席,还搭了戏台,看来这场宴会是要热热闹闹的搞起来了。
碎雨瞧见魏楚越回来,立刻凑了过来:“阿越,你跑哪儿去了?寻你好久。”
“四处走走。”
碎雨努了努嘴:“四处玩都不喊我一声。”碎雨凑到魏楚越身边,拽着他的胳膊攀上他肩头,细声道,“我方才瞧见了徐州知府蔡靖山。”
魏楚越点了点头,蔡靖山会来他一点都不意外,西南几大宗族之间不睦人尽皆知,郭大小姐要招亲请来的都是宗族子弟,明摆着联姻,哪家不都盯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郭氏再不济,田产地产一样不少,蔡靖山怎么会错过。
碎雨还想说什么,突然感受到身后不善的目光,回头就瞧见韩牧川正看着她。
碎雨皱了皱眉,悄声问魏楚越:“那人谁啊?方才行酒令不曾见过。哪一家的?我怎么不认识?”
“不认识。”
碎雨一愣:“他与你一起来的,不认识?”
“路上遇见的。”
“是嘛。这人怪怪的,阿越你离他远些。”碎雨拉上魏楚越,“走走,我们跟阿姐一起坐。”
魏楚越他们不是宾客,自不必入席,台后偏厅给他们安排好了。
碎雨拉着魏楚越走,韩牧川还跟着,碎雨便加快了脚步,穿过拱门的时候差点撞到了人。
“啊哟!”
“姑娘没事吧?”
碎雨退了两步,稍稍一福:“抱歉。”
“原来是碎雨姑娘。”
对面的女子身着一身男子锦袍,黑靴折扇,长发高高束起,样貌英气逼人,碎雨一下看愣了。
“这……这位想必是白雀姑娘吧?”
禹州碧云楼,白雀胜须眉。今日一见,江湖传言诚不我欺。论西南一隅才学之士,李旸这个南陵才子在碧云楼白雀面前怕不敢称学富五车。
碧云楼不是勾栏乐坊,而是书画墨斋,琴棋书画、古籍名画其中无一不有,不过最出名确实白雀姑娘。白雀开了个十日会,十日一题,多少自负高才的公子哥被白雀难倒,这其中也包括了李旸,越难那些人越是趋之若鹜,碧云楼越是名声远播。
白雀笑着点头。
“我们素未蒙面,白雀姑娘如何认得我?”
白雀笑道:“久闻碎雨姑娘娇俏貌美,便猜了猜,而且姑娘的红玉古扇亦是很好认。”
白雀转而看向魏楚越:“这位想必是魏先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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