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楚越一抱拳:“久仰白雀姑娘才名。”
“魏先生折煞我。”
既然撞上了,三人难免多说了几句客套话,待碎雨回过神,身后跟着的韩牧川已不见了,碎雨四下望了一圈没瞧见人,便作罢了。
不多会儿小厮来请,说开席了。
席开,下午后院中见过的公子哥们都在,主位上坐着的不是樊府老爷樊荣,而是郭博彦郭老,樊荣就坐在一旁。左边依次是高晋、蔡靖山和禹州知府元涛,安迅和文继珉在右,这如楚河江界一般的泾渭分明仿佛是预示着什么。
樊荣向众人举杯,客套的话说得漂漂亮亮,文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只想赶紧离开,宋怡临就在他侧后方,文然是不是偷瞄宋怡临,想伸手握一握他的手,可宋怡临仿佛无知无觉,远远望着琴案后端坐着的魏楚越。
魏楚越看二人气氛僵硬,心里有了些猜测,文继珉来真是给文然说亲的?宋怡临这会儿还能坐在席间应该是尚未向文然言明,否则按照宋怡临的性子,早该要闹了。
夜宴没多少意思,冠冕堂皇的话你一句我一言的,却没有人提郭大小姐的婚事。正当魏楚越以为此事会就此略过,郭博彦却提了个小游戏,让席中诸位才子公子以中秋为题,赋诗一首、作画一幅。郭博彦自然没直言是要为郭梦颖挑夫婿,而是以推官做由头,郭老朝中为官数十年,见了青年才俊自然要为朝廷举荐。
郭博彦的话谁都听得明白,就算只为前程,也该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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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火葬场了 【摊手
第77章
趁着天光还亮,笔墨纸砚都备齐了,随着稀云的琵琶弦音,一场无声的比斗落于纸上,笔墨为刃,宴席上突如其来的沉静隐约包裹着杀气,看在郭博彦的眼里令他不由想起多年前监考科举时的情景。芸芸众生,攀崖而上,达山巅者,寥寥无几。
魏楚越指触琴弦,与稀云合奏,两三音起,便引得郭博彦、郭梦颖甚至文然侧目。
文然的琴音沉邃、宁远,而魏楚越的琴却起了肃杀之意,风啸狼烟起,如若沙场。
稀云不由看向魏楚越,魏楚越面色如常,瞧不出有异,可听他琴音却分明不是无事,难道真是为了迎合郭博彦演一出文斗?
稀云的琵琶也随着激荡起来,立时便有了千军万马之感。
郭博彦捻着长须,眯眼看着魏楚越,再转头与身边诸位大人们交换了个眼神,颇有些惊喜的意思。
人道秦州有三绝,无忘斋的琴与琵琶合而并称,郭博彦原不以为然,他久居京城,宫中乐师都不敢称绝,无忘斋算什么,说一句浪得虚名都是高看,没想到,这个魏楚越倒是个人才,不仅是琴,还是心计。
若是平常,魏楚越即便看穿了局面也不会表露出来,不过此时他心里压着火正是恼怒气愤,索性借机发泄,倒不是为了其他什么。
当稀云看向他的时候,他就知道是自己没压住脾气,可没压住就没压住吧,管这么许多做什么。
李哲元自以为悄悄地凑到陆景身边,低声问:“我怎么觉得气氛不对啊?这琴声惊得我心跳快了。”
“回去写你的诗去。”陆景一皱眉,要把人赶回去。
“别啊。作策论我还能胡诌两句,作诗你逗我吧。我不想写。反正我都要入赤峰营了,又不考科考,也不用他郭老操心。你也是,你凑什么热闹,写它作甚?”
“你不给郭老面子,上面还坐着安大人和文伯父呢,安分点吧。”
“不是啊仲颐,我们一不求官,二不求亲,纯粹是来玩的,可为什么从下午开始我就慌得很,哪里有一点玩乐的意思了?简直如履薄冰、如坐针毡、如悬一线……”
陆景拿笔敲了敲李哲元的脑门:“你这么多词蹦跶,写你的诗去。”
“我……!算了不与你说了。”李哲元烦完了陆景,又凑到文然身边,刚想吐两口苦水,忽然发觉文然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看样子像是病了,忙问道,“清逸,你脸色不好呢。”
“嗯……忽然头疼。”文然早想走了,方才文继珉话里话外地扯着他,将他告辞的话头都堵得死死的,宋怡临一声不吭的样子令他忐忑。李哲元既然问他便扯了个谎。
“你没事吧?”
文然轻轻摇头。李哲元没想太多,上前向樊荣、郭博彦等人替文然告了个罪,就想送文然回家,却没想到文继珉紧张文然,索性向樊荣要了一间客房,还命人去请了大夫,文然非但没能走成,还被困在了樊府。
李哲元扶着文然离开,只觉得文然的脸色更加惨白是因为不舒服,并没察觉眼下境况有异,只要不让他写诗作画弄他便很高兴,哪里管得其他事情。
陆景不一会儿也跟了出来,他担心文然,更担心李哲元这个二傻子。
“一会儿在文伯父面前,你别多话。”陆景悄声跟李哲元交代了一声。
“什么?文伯父说要来?”
“病了的是文清逸,他自然会来,不过宴席刚开,估计一时半会儿来不了。”陆景轻叹一声,文然一下午脸色都不好,李哲元是真的一点没瞧出来。
樊府为着琼林宴准备充足,一间客房不算什么,打扫干净、应有尽有。
文然谢过了陆景和李哲元,便说想睡将二人赶走,宋怡临替文然掖好了被角,正想转身出去被文然伸手拉住。
“你先睡吧。”
“宋哥,坐。”文然坐起来,一只手拽着宋怡临不肯放。
宋怡临叹了口气坐到床边,道:“我是生气,却不是怪你。”下午文继珉张口闭口都是关心文然的婚姻大事、仕途前程,作为族中家长,文继珉哪一句都在情在理,就是因为在情在理,宋怡临才更加难受,他根本无从反驳,连生气发脾气都像是无理取闹。
“我伯父不过是久未见我,随便关心几句,并非暗示什么。”
宋怡临看着文然,无奈一笑:“你若真这么想,脸色就不会这么难看了。”
“我……没想到伯父会在这里。”
宋怡临摸了摸文然的额头,指腹抚着他的眉心,道:“不要想了,待你伯父来看你的时候一问便知。”
先是文老的家书和安迅一席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再有文继珉的突然出现,文然没办法不去想其中的关联,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说服宋怡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文然沉默下来,宋怡临眉头皱得更紧,伸手揽文然入怀,是心疼他也心疼自己。他就不该答应文然来樊府参加什么鬼扯的琼林宴,现在可好,想走都走不了,文然又不是魏楚越,他还能自己翻墙跑了。
“你若睡不着就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宋怡临吻了吻文然的额头。
“宋哥,我不饿。”文然拽着宋怡临,不想他离开。
宋怡临笑了笑:“我饿了,陪我吃好吗?”
文然知道宋怡临是安慰他,点了点头,这份心意他不能辜负。
宋怡临离开一会儿就回来了,非常快,文然坐在床头发呆,好像一愣神的功夫宋怡临根本没有离开过。
“一会儿会有人给我们送饭来。陆景和李哲元也在院中,都挺担心你的。”
文然一笑,只要是对他好的人,宋怡临都不会真心讨厌的:“我宋哥大人大量。”
宋怡临道:“李哲元那不大聪明的样子是怎么进的太学?”
文然噗嗤一笑:“李家都是武官,性子自然直爽许多,他虽文墨不精,考个武状元倒是不在话下,宋哥莫要小瞧他了。”
“呵,武官怎么了?行军打仗不用讲究兵法阵法的吗?你让李哲元带兵,跟魏少对垒试试,估计只能是单方面屠杀。”
文然忍不住笑弯了眼眉,道:“你只是夸魏少吗?若让魏少听见,可得不高兴。”
“放心,他不高兴你也看不出来。”
宋怡临随口一说,文然却想起来宴席上魏少的琴音,皱了皱眉:“我想,魏少今日是真动怒了。”
“啊?”
文然看着宋怡临沉了口气,他听不出来魏楚越的琴,心思也一直在自己身上完全没留意到魏楚越。
文然轻轻摇头:“没什么。魏少若心里有事,会与你说嘛?”
“嗯?看事情吧。”宋怡临想了想,“也看他喝了多少。”
文然有些好奇:“喝酒?”
宋怡临点头:“过去他偶尔会拉我喝酒,难得也会说些心里话,不过不常有,你来了之后,好像就没有过了。”
文然有些错愕,这是他第一次知道。
“你莫操心魏少了,他那人,若是真恼了什么人,那人可得倒霉。魏少有分寸。”
文然微微点了点头。魏楚越在他眼里,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他的笑、他的淡漠、他的随性,都虚无缥缈,与宋怡临正是相反,也许也是因此文然才一直对魏楚越心存芥蒂……
二人说着话,房门被敲响,宋怡临前去应门,以为是送饭来的小厮,却不料门口站着的是文继珉,身后还有大夫。宋怡临让出道来,迎进文继珉和大夫。
大夫给文然把了脉,似模似样的沉吟片刻,说文然血气郁结不舒,是久虚之兆,需要静养。
宋怡临默默立在一旁当装饰,听着大夫的话听得不高兴都要上脸了,文然好的很,就是瘦了点,哪里虚了?脉象都看不来还好意思称大夫,真是草菅人命。可转念一想,人不是还说要静养,那就可以顺理成章把文继珉赶走,然后赶紧带文然回家了!
文继珉谢过了大夫,让小厮去抓药,送来的饭菜也不要了,重新做参鸡汤,交代完了,见宋怡临还杵在屋里,便连他也要赶:“你也下去吧,这里不用你。”
宋怡临瞪了文继珉一眼,看向文然。
文继珉哪里想得到一个随从还敢跟他瞪眼,一时就愣了,指着宋怡临道:“哪儿来的没规矩,下去。”
“伯父,宋哥是我带来的。”
文继珉看了看文然,给他一个面子,皱眉摆摆手:“罢了,下去吧。”
“伯父,留下他吧,您若有话,只说无妨,宋哥是可信之人。”
文继珉上下来回打量宋怡临,看哪儿都不顺眼,可文然既然说了可以留下,那就留下吧,也没什么。
文继珉不敢“劳烦”宋怡临,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对文然说:“小然啊,送你离京养病那是说辞,你这两年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伯父今日乍一看竟这般消瘦了,日后可得好生调养。”
“多谢伯父关心。文然知道照顾自己。”
“你啊,不小了,该成家了,有了人照顾,家里才好放心。”
文然一怔,转眼向宋怡临一望,宋怡临恨恨地盯着文继珉,那眼神都能冒出刀子来。
文然皱了皱眉,道:“伯父,这是您的意思,还是祖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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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然需要先跟家里出个柜
第78章
“伯父,这是您的意思,还是祖父的意思?”
“这是长辈们对你的关心。你不在京中,无人照顾,总叫人不大放心。”
文然看着文继珉仿佛真是和蔼可亲的族中家长模样,许多话堵在嗓子眼没办法说,只能道:“伯父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小然,事情都过去了,你在外游历两年,差不多是时候回去成家立业了。”
“伯父的心意,文然感激。但我并没有回京的打算,也没有成婚的想法,还望伯父体谅。”文继珉话说的软,直白却不强硬,文然却不想再纠缠,索性说清楚。
“小然,家中对你从来期望很高,你自小聪慧,该懂得意气用事并不能改变什么。你难道就想一辈子游荡在外,将十年苦读都荒废了吗?”
文然不想跟文继珉辩读书是为了什么,这都没有意义,他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宋怡临,这就是他所想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他也不在乎。
“伯父,您有话便直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文继珉皱了皱眉,连带着额头上的皱纹都深了几分,他侧头看了宋怡临一眼,不说话。
文然看在眼里,想了想,抬眼望向宋怡临,自小到大谁都夸他乖巧,堂兄们上树下河恨不能飞天遁地的时候他在读书,他们被夫子罚抄书、跪在院中挨板子的时候,文然已经破格入了太学,文继珉说文氏长辈对他寄予厚望是一点不错,他也从未让父亲、祖父失望过,他是聪慧、是乖顺、是知礼守节、是从未忤逆,此时此刻,他心里清楚自己无法顺从。
“伯父,请容文然问一句,这次您来是单纯只为访友还是另有其他?”
文然问得直白令文继珉一愣,突然发觉眼前这个孩子早已不是那个柔和安静的少年人了。
“小然,伯父知道你爹的事情令你伤心难过也难免有恨,但朝中之事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只有是非对错,也不仅关乎礼法制度,其中复杂难以言说。小然,你要知道,文氏家业之大非一朝一夕得来的,而倾覆却可能只在须臾。”
文然沉默不语,这些话他明白,却不想认同,他正是心里清楚京城、朝堂不适合他,他才会决定远走,文继珉并不能说服他回去。
文继珉叹了一声,又道:“伯父也知道你心里对郭老必有怨恨,你父亲之事却不能单纯罪责于郭老。伯父在瀛洲数年,曾也在京中与郭老共事,文氏与郭老的渊源颇深,你的父亲也称郭老一声老师……”
“伯父,请不要说了!”文远长的事是文然心里最深的伤和恨,他问过宋怡临,复仇是什么样的感觉,可他并没有找到任何解脱和爽快,他看见了宋怡临深藏的悲哀和隐忍十数年的痛,他不知道复仇会不会让他解脱,但他知道他决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让宋怡临替他担心或冒险,他更不会为了复仇,毁了他们的所有。
“小然,这事你总是要知道的,两年前不与你说,是怕你冲动,承受不住,现在你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总要回家去的,回到文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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