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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自己又长出了耳朵和尾巴，那就是他当初抵达妖界时的模样。
稍一运功，他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目前的功力几何。
“谢！妖皇！”
末长风摇摇晃晃的跪下身，颤抖的身体几乎当时就要歪身倒下，但，他最后还是行完了那个礼。
女皇终于是伸出手，将他搀扶了起来。
但他很快甩开了女皇的手，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太疼了。
刑罚结束，终于不再有那些灵刃剐他的灵力了，但，云祇所施下咒术还在起作用，浑身上下有如万蚁蚀骨，又如烈火焚身，光是触碰到女皇那柔嫩的手就足以让他痛到几乎飙泪。
末长风终于是头也不回的缓步离开了妖界。
刚刚才承受过大刑，而此刻身体的灵力已经大不如前的末长风根本没力气去抵抗那坚实的术法，在走出妖界的第一步，他便倒在了地上。
太痛了，太痛了，他眼下这幅单薄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了这样的疼痛。
妖界外仍旧是一番疾风骤雨，末长风倒在那雨中，望着头顶的那番电闪雷鸣，终究是再次晕了过去。
于意识模糊间，他似乎感受到身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
云祇！
他几乎是被脑子里的这个念头惊醒的！
他在半梦半醒间，也许想的是，他身上的疼痛得到缓解，必然是因为他已经接近云祇了，也许又只是单纯的，于那绝望之中，只想抓住那最后能让自己舒服些的幻梦，于是，他是喊着云祇的名字醒过来了。
当，他却并未能喊出声。
当他清醒过来时，他发现，他的身体，再次起了变化！
他的身体变得透明，回到了当初初见云祇时的生灵态！
这不对，女皇不会出尔反尔的害他的。
末长风稍一思索，他想明白了，想必是他在昏迷间，在无意识的时候，身体为了抵挡那咒术带来的剧烈疼痛，牺牲了他的法力，将那咒术给化掉了！
疯了！
他明明想要受着那咒术的，他明明说过，痛一些好提醒自己有人在等他回去的，为什么这幅身体却是这般不争气？！
还好还好，他现在还不是如五岁初见云祇那般脆弱，只能随风而散，他现在还算是有最后那么一点自我意识，能驱使着自己往云祇身边赶。
他艰难而缓慢的往云祇身边赶，但生灵的速度实在是愁人，这样下去，他会很难在约定的日期之前赶到云祇身边的啊，如果，如果那个人又以为我抛弃他了怎么办？他会不会直接就要疯掉了？
我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已经背弃了他那么多次了，他对你的信任早已被你撕得支离破碎，如今，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度相信你，你怎么能再次失信于他？
末长风几乎能够看见，若是这次无法按时赶回去，他是真的就要被云祇彻底判入“无间地狱”了！
我得回去，赶紧回去！
末长风卯足了劲，朝着前方急急而冲！
我得回去，回去！
而他要去往的前方，正传来一阵堪比雷鸣的轰隆声。
等到末长风看到天空那股夹杂着一众沙尘，将整个天空都染得漆黑的龙卷风时，他已经躲闪不及了。
是一阵他无法逃避的天旋地转，意识也在这狂风的作用下渐渐陷入模糊，他几乎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那狂风剐得稀碎，几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记忆随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渐渐脱离了他！
等等，等等，你快回来，别离开……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的啊……
雨过天晴。
树叶上的雨滴一滴滴的落下，穿过了一只透明小生灵的身体，落到地面上。
一只小生灵于阳光下缓缓睁开眼，仿佛一个刚出生的新生儿一般，一脸好奇的望着眼前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我……是谁？
这是小生灵脑子里的第一个问题，总的来说很哲学。
但半晌后，他就将这个哲学的问题抛之脑后了，因为有一个更显著的问题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醒来之后，他的脑子里就一直隐隐约约的有人在叫着一句话：我得回去，赶紧回去！
这声音叫得格外的凄厉，似乎饱含着主人那无尽的决心与……绝望。
回去？回哪里？
小生灵在脑内给自己提问，但并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那这股声音是从哪来的？好奇怪哦。
小生灵稍一思索，却做好了决定：不管他了~
他可只是一只生灵，脑容量很小的，哪能将那小脑袋都用来装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生灵哼着轻快的曲调漫无目的的飘向前方的原野，我可是只自由的生灵呐~
小生灵的生活可是很艰辛的，稍微有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眼看着身体是有越过越小的架势，小生灵意识到这样不行，他得努力，加油长大，变成大生灵才行！
而后小生灵开始了漫长的修行，没有人教，全靠自己参悟，修行的进度相当缓慢，经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小生灵才终于长成了大生灵，拥有了稍微坚实一点的外壳，不再是一阵风就能吹跑的模样啦。
光是长成大生灵还不够，生灵看到别个妖怪好像更厉害一点，还能腾云驾雾的，好拉风啊，最重要的是，如今身逢乱世，满大街都是些妖怪和一些奇奇怪怪的像妖怪一样的人类，他觉得他这个生灵的身份还是太落伍了，于是，大生灵又开始朝着妖怪的目标进发。
不得不说如今这世道还真是乱啊，原先一直人畜无害，最多害一下妖怪的人类，现在一个个变得跟神经质一样，嗷嗷着满大街跑，看起来怪吓人的，还有一些妖怪，他们化形之后，竟然不是耳朵尾巴这些地方没能化好，而是一些相当易化的脸啊，腿啊，这些地方无法化形，好差劲哦~
半妖半生灵的……妖灵吧，他于世间又游荡了一阵子，人间又开始发生了巨变。
遍地起火，四处哀嚎，还没有变成“神经质”的人类开始放火烧那些“神经质”了。
这个人间啊，疯掉了吗，已经没有可以给人住的地方了啦！连我们生灵，不是，我们妖的居住地都快没了啦！
哦，妖好像早就已经不剩什么生存空间了，听说好久前整个世界都是妖怪的，人类要对妖怪卑躬屈膝才能讨得一条活路，后来人类创造出了修仙术，就开始从妖怪手里抢土地，百年前的妖怪们就只剩下一块不大不小的土地称之为妖界，再后来，听说几年前，妖界最后一方土地都被人类给抢占了，整个妖界都覆灭啦，现在还活着的妖怪，只能隐藏在深山老林里，或者为人类所用，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啦。
小怪物突然很害怕，如今的人类这么疯狂，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要像其他妖怪一样，被人类咔嚓掉啊？想想还有点可怕哩。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做个人类。
噫~妖怪修行到最后能够变成人类吗？
好好奇哦，好想变哦~
嘶~话说，为什么要变成人类呢？如今整个人间都生灵涂炭的，变人类不是找死吗？
但……似乎，就是想要变成人类，好像，好像是……有个人类……有个人类……
有个人类怎么了？
唔……记不起来了，不管他了~
再后来，人间的这场浩劫就结束了，那些“神经质”都被火烧掉了，不过听有些妖怪说，其实没有完全烧完，还有好些“神经质”都被埋在土里藏起来啦~
谁藏的？为什么要藏？
不知道。
我只是一只小妖怪，管那么多干嘛呢？
修行修行，好好修行，让自己变得更强才是最重要滴~
不知又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小妖怪化形了，他继续修行，还想要完全化成人类，隐入人类之间生存。
某一日，在小妖怪漫无目的的飘荡时，他忽然撞上了一处碎灵！
碎灵融入他的身体后，他才意识到，这原来是他曾经残缺的一部分！
伴随着碎灵归体，部分记忆也涌入小妖怪的脑海里。
“云……祇？”
第76章 绊.伴（二十五）
“云……祇？”
那处碎灵给他带来的记忆里，出现了一个一袭白衣之人的身影，一根白玉簪做半绾发，逆着光站在他面前，温柔的朝他笑。
还别说，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简直可以跟小爷我媲美了。
奇怪，为什么他在想起那个人时，会哭？
小妖怪摸了摸自己脸颊处无意识间流下的泪水，摸不着头脑。
唉~不管他了~修行修行，修行才是最重要滴~
——修行真的是最重要的吗？
小妖怪的脑海里头一回有了这样一个疑问。
他闭上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心脏开始跳得老快，这些异常的生理反应逼得他不得不蹲下身去紧紧抱住自己才能有一丝缓解。
他想，他恐怕得去搞明白，自己这反常的举动是为什么。
他开始一点一点的去寻找他曾经丢失的残片，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碎灵估计不太好找，有些碎灵可能都已经湮灭了，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断断续续的找回了那么几片，他的记忆碎片大都还残留在当初他被那龙卷风刮停下来的那处！
渐渐的，更多的记忆回笼了。
你……曾经离开过他……
你……不止一次的离开过他……
他让你不要走，他让你留下，你，答应了……
但你却又不止一次的背弃了你的诺言。
断断续续的，末长风开始拼凑出了一些记忆的残片，但还未完全找齐。
已经来不及找到所有的残片了，你答应过的，要回去的，要一直陪着他的！
你得去找他，你得回去！
云祇，云祇，你等着我，我现在就回来！
噼啪！
忽的一声响，让末长风注意到了自己脚下踩着的一物。
那黑乎乎的好似青铜的一层外壳，中间部分是一层透明的“鱼泡”，但那“鱼泡”很是坚硬，两者一起融合成的样子，有些像……灯！
末长风颤抖着伸手，从那泥地里抠出那枚灯……
不！不对！不可能的！这不是真的！肯定是这灯被吹坏了，又在地底埋了那么多年，腐朽了，不对，肯定不是他想的那样！
末长风开始疯也似的朝着记忆中的地方跑！
不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在那里，在那里，云祇说过要在那里等他的！
当末长风于半空中，看到底下那一片破败之色，跌跌撞撞的自半空落下时，他双眼泛白，一时间站也站不稳，落地的瞬间便折断了一条腿！
没了……全没了！
这不对，云祇呢？云祇去哪了？
我们的房子呢？眼前这座破败的房屋肯定不是我们的房子！一定不是！
末长风仿佛着了魔，他拖着一条断腿，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疯狂的磨着那条断腿于那山坳间游走。
古琴不在了，云氏仙门早没了，天下都大变样了。
你都在干什么啊？这些年你都在干什么啊？
最近的时候，你离他可能就只有一座山脉的距离，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稍微的，走对那么一丁点？
末长风不知疲倦也不知疼痛，托着断腿如游魂一般于那山坳间游走不停，好似没有目的地一般，又或者是，他不敢见到那目的地。
然，终究是见到了。
“啊……啊——！！！”
末长风仿佛灾荒时的野狗一般，疯狂的刨着一个坟头，坟头的墓碑上，撰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念叨了无数次的人的名字。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你对不对？！”
末长风刨开那坟头，却只见到了一具白骨。
纵使已然化作白骨，末长风还是认得那副身躯的，这身形，他太过熟悉了，日里夜里，他都不知道已经抱过多少次了……
“啊——啊——”
末长风钻进那副棺材里，搂住那具白骨，仰天长哭。
你来晚了，而且不只来晚了那么一星半点。
“云祇……云祇……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啊……”末长风搂着那枚白骨化的头颅，一下一下的抚着那具白骨的脸部，仿佛这具白骨还会在他的抚摸下再度睁开眼睛一样。
“你看看我啊，我是长风，我回来了，你答应了会等我回来的啊，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没有回应。
末长风再度颤抖着拿起云祇的手骨，放到自己怀中：“我知道了，我回来晚了，你生气了对不对？那，那你打我一下好不好？多打几下也没关系，这事我们就算是过去了，好不好？”
骨头僵硬，用力一碰能听到咯吱声响，末长风仿佛终于回过味来似的：“不行，这会打坏了你的，你会疼的，我自己来好不好？”
说完，末长风放下了云祇的头骨跟手骨，一下一下的，仿佛对付最恶的仇敌一般，下了最狠的手，他一边打一般眼神放空道：“都是我的错！谁让我回来晚了！我该打！我该打！”
先是嘴里冒血，然后是鼻子里扇出来血，那一颗一颗的血滴滴落在云祇的白骨上，润红了那一处白骨。
久无人烟的静谧深山中，只闻那一下一下的巴掌声，惊起一方鸟雀，经久不息。
伸手不见五指的墓穴中，末长风与一尊白骨一起藏身于那棺材之中，因着没有光，他看不见眼前的任何东西，但，这棺材里的环境，他可太熟悉了，手一伸就能摸到正确的地方。
这里，是云祇的脸颊。
这里，是云祇的手臂。
再往下，是他曾经最喜欢的地方……唔……尽管现在已经变得硬邦邦的了。
他的胸前，手中捏着的，是整个墓穴中唯一一样陪葬品，那是属于末长风的生命灯，已经熄灭了，末长风想，应该是在自己退化成生灵，不剩躯体的时候，这灯就已经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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