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东方羽在说谎。”燕容意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暗中叹息,如果想要得到蜚廉之羽,通过正经的手段,是不行了。
“说谎?”凌九深忽而一笑,如平静的水面泛起温柔的涟漪。
燕容意呼吸微滞:“师父……”
然后他变成了一根冰棍。
凌九深的笑容果然是昙花一现,下一秒已经逼近他面前:“东方羽寄来的合婚庚帖,是为师亲眼看着你收下的,何来说谎二字?”
燕容意:“……”
“容意,你不会忘了吧?”
燕容意:“……”要死要死要死。
穿越进别人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的坏处,这就体现出来了。
燕容意眼神飘忽,不敢看凌九深。
凌九深轻哼一声,当他心虚。
当初关凤阁的合婚庚帖寄到浮山派时,声势浩大,派头十足。
九只雪白的凤鸟齐齐落于太极道场,为首的衔着红色的庚帖,在看见抱剑而立的红衣剑修后,轰然炸裂成了漫天飞雪。
原本在打瞌睡的燕容意,吓得哈欠都没打完,睡眼惺忪地接过飘到掌心里的信封:“东方……东方道友找我?”
他挥散了看热闹的师弟和师妹,踏剑回到洞府内,见承影尊者不在,就随手拆了信封。
“庚帖?”燕容意嗤笑一声,没当回事。他了解东方羽,这个关凤阁的大师兄,看着靠谱,实际上就是个心血来潮,想起什么就做什么的奇人,“真有你的。”
然后将庚帖随手丢在一旁,暗自嘀咕:“想谢谢我的救命之恩,倒是拿出点诚意来。等了你半天,就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燕容意不在乎庚帖,凌九深却在乎。
是夜,凌九深将燕容意叫到面前:“这是什么?”
燕容意单膝跪地,偷瞥一眼被递到面前的红色信封,暗暗叫苦——东方羽真是害死他了,这庚帖搞得像他们俩真的有私情似的——面上故作惊讶,“师父,您怎么把东方道友写着玩儿的东西当真了?”
“合婚庚帖,是可以玩的东西吗?”凌九深面色微霁。
“师父,东方那个人,您……您大概不了解。”燕容意见状,立刻坐在地上,将长腿往前一伸,毫无形象地倚在师父腿边,“先前,他和几个师弟师妹困在槐江之山,刚好遇上了我和白霜他们。”
“……也不知道东方羽是怎么想的,明知道自己的血对灵兽有吸引力,还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修炼。要不是遇到我们,说不定现在关凤阁的大师兄都变人了呢。”
“胡言乱语。”凌九深将手轻轻放在燕容意的头顶,见他小鹿一般湿润的眸子里并无排斥之意,才敢将五指插进他的发丝,“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为,如若不经历生死,难成大器。”
燕容意闻言,眼珠子一转:“那师父就让我多下山历练历练吧。”
凌九深的手立时僵住。
片刻后,说错话的燕容意捂着嘴无奈地吞咽着碎雪。
凌九深原以为燕容意当真不在意合婚庚帖,可多年后,当他的丹田出现问题,凌九深看见他又将合婚庚帖翻了出来,然后走进洞府辞行。
“你要去关凤阁?”凌九深藏在袖笼的手,指甲扣进了皮肉。
“是。”燕容意垂着头,谁也看不见他的神情。
“为何?”
“去见东方道友。”燕容意语气平静。
“见他做什么?”
“合婚庚帖……”
“不许去。”凌九深气急败坏地扬起手,用灵气封住了洞府。
燕容意苦笑:“师父,你已经不准我下山了,难道还不准我去见朋友吗?”
凌九深发出短促的讥笑:“朋友?”
“……什么朋友,会给你寄合婚庚帖?”
凌九深琥珀色的眸子垂下来,尽量压抑心中的怒火:“容意,你向为师保证,你去关凤阁,并不是为了道侣之事!”
燕容意沉默了。
“你说啊!”凌九深抬起手,用力抓住他的下巴,“你为什么不说?”
“师父,浮山派……”他咬牙,双眼紧闭,硬着头皮说,“浮山派并无师父干涉徒弟寻求道侣的先例!”
凌九深瞳孔猛地一缩:“好,好!好一个没有先例!”
狂风呼啸而至,燕容意艰难地睁开双眼,眼前是曾经的自己,倚在凌九深膝头,没心没肺地笑:“师父,您怎么把东方道友写着玩儿的东西当真了?”
“当真……当真。”风戛然而止,凌九深自嘲地勾起唇角,“是谁当真了?”
他深深地低着头,眼眶发热,再次重重跪下:“求师父成全。”
“师父,师父?”
凌九深猝然回神,发现燕容意将下巴搁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叫着自己,不由捏着眉心,将纷乱的回忆抛在脑后,蹙眉问:“何事?”
“拜帖。”燕容意头疼地嘀咕,“拜帖无用了。”
既然东方羽已经知道了他去关凤阁的目的,那么就算关凤阁应下了承影尊者写的拜帖,也不可能透露任何和蜚廉有关的消息。
“谁说无用?”凌九深伸出隐在袖笼中的手,点了点燕容意的名字,“换个名字,换个身份,他们不会拦着你的。”
只见苍劲有力的“燕容意”三个字,笔画自行蠕动起来,幻化成了气势磅礴的……王小二。
燕容意:“……”
燕容意挣扎着提议:“师父,你还是给我重新换个名字吧。”
“不好?”凌九深又是随意一点。
王小二变成了李小五。
燕容意:“……”
燕容意放弃了:“还是王小二吧。”
于是“王小二”的拜帖就这么回到了他的手中。
窗外忽而传来人群的呼喊,巨大的羽翼从窗口一闪而过。
燕容意跑到窗边,探头向外望去——
关凤阁的万兽节祭奠开始了。
满街都是黑压压的人头,飞行类的灵兽铺天盖地地遮住了月色,将大地映出雪一般的苍白色泽,更多无法飞行的灵兽,与翩翩若仙的修士一同,在屋脊间穿梭。
而小镇中央,人群聚拢的广场上,一面巨大的鼓上,已经站了一位身穿青衣的关凤阁修士。
鼓声骤响,天地为之一静。
修士周身突然炸裂出无数银白色的蝴蝶,在镇民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四散向各处。
蝴蝶落在镇民的头上,也落在灵兽的身上。
有好奇的镇民伸手去抓,蝴蝶却在被他们触碰到的刹那,化成了星星点点的星光。
“看那里!”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广场中央。
容貌绝世的女修在蝴蝶中现身,她面戴薄如蝉翼的面纱,高高扬起的手上,落下一只振翅的凤鸟。
“咚!”鼓声铮铮。
女修吟唱着古老的歌谣,翩翩起舞,凤鸟在她身旁优雅地盘旋,清脆的鸣叫声吸引来了越来越多的鸟雀。
“百鸟朝凤。”燕容意轻轻吸了一口气,收回了视线。
关凤阁的弟子与灵兽之间的联系,是其他门派所不能及的。
他转身走到床前,灰溜溜地抱起一床被子,在凌九深冰冷的目光里,打起地铺:“师父,晚上有什么事,你直接叫我就行。”
凌九深攥紧了双手:“你不怕为师踩到你?”
燕容意连衣服都不脱,迅速拉起被子,将自己裹住:“师父,您说笑呢。”
“……修士三四天不睡觉也没事,您怎么会踩到我?”
“那你躺下做什么?”
“我……”燕容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噎了一噎,心虚地呢喃,“我习惯睡懒觉,师父……师父晚安!”
他藏在被子下的手,迅速放出一缕灵气,熄灭了桌上的油灯。
黑暗笼罩下来。
莹莹白光在窗台上流淌。
“将幽冥之火放出来吧。”凌九深的声音在夜色里,听起来格外落寞。
“幽冥之火?”漆黑的火焰在燕容意的掌心里跳跃,他虽不知道凌九深此言何意,却听话地将火焰抛向窗外。
被燕容意收服的幽冥之火,安静地蔓延成漆黑的火墙,附着于他们住的客栈。
几声微不可闻的脆响随风消散。
凌九深的唇角微微一勾,愉悦道:“睡吧。”
而回到关凤阁的东方羽,忽而吐出一口鲜血。
“东方师兄!”尹韶华焦急地扑到他身边,“东方师兄,你怎么了?”
“无妨。”东方羽擦去唇角的血迹,满意地笑起来,“燕道友,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连蜉蝣都被你发现了……好,真是太好了!”
东方羽拂开尹韶华的手,捂嘴轻咳。
他身后是遮天蔽日盘旋在半空中的蜉蝣,和面色惨白死死不敢抬头的关凤阁弟子。
“燕容意……燕容意。”东方羽的语气既疯狂又着迷。
而放出幽冥之火的燕容意,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不知是不是太累的缘故,竟然迅速地沉入了梦境。
燕容意做了个梦。
梦里,他脚步轻快地往凌九深的洞府中走去。
泉水叮咚,水汽缭绕。
他单膝跪在池边:“师父。”
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温热的泉水化为灵动的藤蔓,轻轻缠绕着他的脚踝,将他拖进了池水。
“师父?”燕容意茫然地浮在水面上。
鲜红的道袍随着水波,徐徐张开,犹如血莲,羞涩地张开了柔嫩妖娆的花瓣。
一双有力的臂膀突然从他身后伸出,缠住了他的腰。
“师父?”燕容意面色微红,指尖落在那片沾了泉水,湿淋淋的臂膀上,嗓音里满是颤抖,“师父,您……您要做什么?”
“做什么?”滚烫的呼吸徘徊在他的耳侧,“你知道的。”
“我……我不知……”
“真的不知吗?”凌九深低低地笑起来。
燕容意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恍惚。
凌九深很少笑。
就算勾起唇角,眼里也永远只有漫天的飞雪。
燕容意从一开始的畏惧,到后来的习惯,花了很多很多年。
是啊。
他们成为师徒,已经是千百年前的事情了。
但凌九深于千万人之中望向他的目光,他永生难忘。
他……
他是知道的。
燕容意浑身一震,捆住他脚踝的水流探进了宽敞的道袍,蜿蜒而上,就像是撕开尚未张开的花瓣,肆意地在花心内探寻。
“师……师父……”燕容意红着脸弯腰,几缕银白色的长发散落在他的肩头。
他心中微痛。
凌九深为了他,元神受损,满头青丝化为了白雪,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燕容意执起了肩头的银发,哽咽道:“师父……”
压抑的情绪仿佛终于到了宣泄的缺口,冰凉的泪落在凌九深的臂膀上。
凌九深动作停下来,柔声问:“不喜欢?”
燕容意摇头。
怎么不喜欢呢?
……实在是太喜欢了。
可他不能……
为什么不能呢?
剧烈的疼痛突然从燕容意的脑海中炸裂开来,摧残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惨叫着捂住头。
凌九深的声音离他远去了,他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血色,或深或浅,浪花般翻涌。
倒在血泊里的白柳,被蜉蝣吞噬的殷勤,还有挥剑自刎的忘水……
——都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你,他们不会死。
“啊!”燕容意蜷缩在被子里,浑身冰凉。
漆黑的火焰在卧房内涌动。
凌九深面色凝重,单手搂着燕容意的腰,指尖点在他的眉心:“容意,你……是不是有事瞒着为师?”
回答他的是燕容意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作者有话要说:_(:з」∠)_最近更新时间都会挪到九点!!!
第42章
晨曦在窗台上游走,清冷又朦胧。
燕容意猛地惊醒,捂着心口急促地喘息。
他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但是睁开眼,注视着淡金色的朝阳,夜里梦见的场面就如同水中泡影,一点一点消散了。
“醒了?”
燕容意循声回头:“师父。”
凌九深站在晨曦里,面容模糊不清:“醒了,就吃点东西。”
桌上摆着还冒着热气的精致糕点。
“师父,您是什么时候醒的?”燕容意晃着头,艰难地站起来,尚未站稳,就双膝一软,向前跌去。
凌九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胳膊,目光一闪:“怎么了?”
“没事。”燕容意扶着桌子,没怎么在意,“可能没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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