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吟皱眉,他很不满意这个解释。
谢祈察言观色:“不行?那就换个说法,雪中送炭?古道热肠?乐善好施?英雄救美?”
墙壁上的段清川突然咳嗽了两声。
“难得我这么有善心,”谢祈顿了顿,“惦记一个人惦记了这么久。”
关善心什么事?别说庄吟,段清川也一脸懵,谢祈这话颠三倒四,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啊!
于是这位离境苑的掌门试图用仅有的线索还原整个真相,“小谢公子,当初我找师弟一路找到了桐阴灵虚,刚好看到你抱着师弟从里面出来。”
谢祈点头,“对的,师兄记忆不错,不像某人。”
某人?我?原来他那时便遇到过谢祈了?庄吟本来纷杂凌乱的心情好端端地被谢祈搞的哭笑不得,之前的不安感生生减退大半,他缓缓深吸一口气,好脾气地道歉,“我记忆有损,是我的错,我争取赶快记起来。”
师弟说出这样的话,段清川很震惊,但没敢表露出来,眼神狐疑地在二人间来回打量,啧啧……
“小谢公子,有一事想请教你,”段清川总算还记得正事,“天下禁地桐阴灵虚,凡人有进无回,你是怎么在里面活下来,还把我师弟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谢祈垂下眼睫,嘴边笑意淡去,但下一刻他又挂上微笑,“运气而已,一个人运气好起来,走路都能捡着金子。”
运气好到还能成为桐阴灵虚之主?段清川信了他的邪。
“呃……”段清川正要说话。
庄吟打断他,“梅无主呢?”’
“如师兄所说,一入禁地九死一生,梅无主纵是术法高强,也不过是肉体凡胎,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很虚弱了,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杀了他。”
“就这么简单?”庄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你的话,杀他之前,一定会问问他去桐阴灵虚的目的,境主大人,你不觉得奇怪么?”
烛火微晃,谢祈忽然话锋一转:“另一个是谁?”
段清川抿着嘴唇,沉默良久,才说出一个名字,“纪元贞。”
庄吟猛然看向段清川。
“纪元贞,”谢祈重复念了遍,问:“他是谁?”
段清川:“我另一个师弟。”
纪元贞和庄吟几乎同时进的离境苑,两人同岁,又是初来乍到,很快成为了好友,一起修习一起长大。庄吟天资聪颖,心性坚定,学习一点就通,从小到大为宋真和段清川所喜,反观李元贞,他天生不是修炼的料,连最基础的术法学起来也很吃力,随着年纪增长,两人修为差距也越来越悬殊。
“纪师弟?”庄吟皱眉。
段清川叹气,“师傅曾对我说过,此子心性不定,善气不足,邪气有余,但擅经营,长袖善舞,凡事面面俱到,原来是离境观的继承人最佳人选。”
“在我中计到这间暗室前,我又看到了这位最佳继承人。”
第139章 对峙(二)
暗室的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
庄吟喃喃道,“纪师弟。”
“师弟,我想当年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段清川往外走了几步,掀开一块白布,“这个庄子十分诡异,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
“来不及了。”谢祈淡淡说着,一面将蜡烛往前一送。
那原本空荡荡的石椅上,无声无息多出一灰衫人,正握着一只拥有两只奇大无比眼睛的布偶端详——是庄吟先前特意留在满月他爹屋里的那只。
在场的三位都不是等闲之辈,却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暗室里多出一人,可见这位神出鬼没的灰衫人修为相当了得。
谢祈和庄吟同时拔出刀剑护在身前,挡住刚清醒正在恢复的段清川。
不等他们开口,灰衫人就先说道:“最近总是看到贼人三番四次闯我燃香庄,非但不请自来,还兵戈相向,我这个做主人的,每日担惊受怕,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说话的同时,身边悬空燃起一盏幽幽烛火。
谢祈笑道:“前辈的待客之道我等也不敢恭维。前辈这么喜欢演戏,为何不去戏台子上演一出,刚好你客房里有位会唱戏的,不如两位配合一下,满足我小小的愿望?”
“哦?我都懒得伪装了,也算演戏?”灰衫人垂首低低笑了两声,随后灰色的瞳孔闪过一丝戾色,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阴沉沉地下逐客令,“庄子里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我动手,或者自行了断,。”
庄吟:“我们若是找到想要的人,自然会走。”
“我何时给第三条路了?”灰衫人手一松,布偶从手中掉落,一连滚出好远。
“前辈,”谢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侧头闭眼,再睁开眼时,眼中闪着精光,“你耗时耗神雕了这么多木头人,不只是帮你看守宝贝吧?武力太低了,随随便便来个武夫就能撂倒他们,还是说你有特殊的癖好?”
灰衫人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年近中年的脸上却依旧坚硬如石,没有一丝笑的意味。他笑声停止的刹那,右手二指间已夹着三枚黑子,疾如流星,击向墙角三人。
砰砰砰——
密封的暗室内响起三记清脆的金石之音。
“黑子出,鬼见愁。”段清川狼狈地避开黑棋,掩饰不住脸上的讶异,“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灰衫人低喃,手中又多了七八枚棋子,“我谁都不是,我是满月的父亲。”
“据我所知,用棋子杀人的只有一人,”谢祈他微微眯起眼睛,“那个人叫做魏书,一度颇有盛名,可惜了,二十年前无缘无故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灰衫人手轻轻一颤,掷出的黑棋威力大减,谢祈一人便轻松挡住了所有,长刀顺势斜指东南角——那是浮屠山的方向。
“他朋友滥杀无辜,抛尸浮屠,隔一段时间杀一人,就好像人家媳妇一哭二闹三上吊逼丈夫回来似的,你说奇不奇怪,他那个朋友像不像是……在逼他现身?”
“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灰衫人四平八稳地在石椅上坐着,手中不停,黑棋连续击出,连口气都没喘过。
谢祈一边点头,一边挥舞长刀,和庄吟的剑配合得堪称天衣无缝,“那徐夕照这个名字呢?满月跟我们说,燃香庄里住着的都是当年被徐夕照杀死的亲朋好友,现在看来,所谓的亲朋好友皆是前辈你一人所为,辛苦了。”
几番较量下来,灰衫人突然收手,似是觉得对面三人过于难缠,左手垂到石椅边,那里有一个不显眼的凸出,他轻轻往里转动,整个人没入背后墙壁里面。
原本入口处的重达百斤的石门刷地落下。
随后墙里传来他遥远的声音,“这间暗室没多大用处,就是机关多,各位好自为之。”
暗室明明密不透风,此时却无端刮起一阵阴风。
白布飘落,显露出里面活灵活现、姿态诡异的木雕。
喀喇——
喀喇——
所有木雕身体不动,同时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墙角的三人。
被鬼魂附体的木雕战斗力不足,但没被鬼魂附体的木雕似乎更加莫名自信,一个个都当自己是金刚之身,不要命似的往刀口剑尖上撞。
封骨削木如削泥,谢祈不费吹灰之力便砍下一连串的胳膊腿,放飞自我的胳膊腿刚掉到地面,又突然兀自腾空。
三人定睛一看,那四肢中央插着根根闪着冷光锋利无比的铁刺。
“退后!”庄吟皱眉俯视地面,马上又有七八根铁刺拔地而起,铁刺分布毫无规律可循,没准下一步站着的地方就有一根铁刺从地底刺出。
剩下的木雕更未放肆,无惧谢祈它们,更无惧偶尔出来找存在感的铁刺,自杀式地一个接一个朝三人扑去。
然而就在此时,暗室的右侧墙壁竟然缓缓朝左侧压近!
所以祸不单行是有道理的。
谢祈将长刀横于胸前,“道长,我来对付它们,你和师兄去找出口。”
第140章 对峙(三)
庄吟刚砍下一个木头人脑袋,拉着手无寸铁的段清川疾速退到角落,“出口眼前就是,不过洞口低矮,要委屈你了。”
谢祈头也不回,“你们先走!”
庄吟对谢祈的能力深信不疑,况且段清川刚苏醒身体较虚,在旁边只会拖累他,所以庄吟没犹豫,带着段清川直往这个隐秘的洞口里钻,“师兄你先进去。”
轰隆隆!——
段清川刚把身子匐低,洞口招呼也不打声瞬间坍塌,震得尘土飞杨,灰尘争先恐后地直往鼻子嘴里钻,呛得他几乎把肺咳出来。
庄吟忙把段清川拉回,两人踉跄着同时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眼看右侧墙壁已行近大半,被谢祈逼得穷途末路的木头人纷纷被坚硬的石墙无情碾压,时不时还有铁刺冲破地面,暗室里危机四伏。
谢祈解决完最后一个碍事的木头人,回头寻找庄吟的身影。
庄吟和段清川已来回找了一圈出口,恰好抬眼与谢祈的视线在空中遇上,两人交换眼神,庄吟摇了摇头,“没有发现别的出口。”
段清川忍不住叹气,“白果和钥匙尚未追回,难道我们就要葬身于此?”
庄吟听着心情也不禁变得沉重,但他的财迷师兄下一句登时让他狠狠嫌弃了一番。
“诶,离境苑修缮的银子还没赚来呢。”段清川甚为遗憾地捂上沾满灰尘的脸。
庄吟:“……”
逼近的右侧墙像是自幽冥而来勾魂的阴差,每挪动一寸,便离死亡更近一步。
时间越来越紧迫,空气被挤压地仅限一丝。终于,烛火一晃,跃起最后的死亡颤动,驾鹤西游。
暗室瞬间陷入无边无尽的黑暗。
“别急,”谢祈独有的微磁声音飘来,低低的,像是在安抚情人,黑暗中,划过一道妖冶的红光,“退后。”
庄吟嗓子一紧:“你!……”
“保护好师兄,我来开路。”他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
庄吟立刻提高嗓门质问:“强行劈开这些铜墙石壁?你疯了吧?”
谢祈紧握刀柄,小心计算着暗室最薄弱的地方,“难道你想被挤成肉沫?”
庄吟深呼吸强行压下把谢祈打晕的冲动,“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呲——
封骨抵住右墙呲出一连串四溅的火花。
“或许有别的出口,但没时间了……”谢祈脚后跟发力,他透过黑暗望着暗室上方。
这间暗室处于地底,朝哪边砍都是无穷无尽的土石,唯有顶部,可以一博,赌对了,谢祈最多元气大伤,倘若堵错……
谢祈轻笑道:“本人运气很好,当年桐阴灵虚都能死里逃生,对吧?”说着跨步提刀向暗室顶部横劈而去,力道足以横扫千军万马。
庄吟根本来不及阻止他,便听到头顶上方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仿佛老人的叹息声。
暗室天摇地晃,碎石土沫俱下。
随即他们发现这一刀并未像上古神将那般开天辟地,短暂的混乱过后,雨溪暗室复又停止颤动。谢祈抡起刀又待砍第二刀,这时,看似坚不可摧的天板倏然笃笃作响——
第141章 显露(一)
“谢祈!”庄吟心头腾起怒火,怒火中又掺杂着道不清的担忧。
谢祈只犹豫了须臾,便毫不停留地挥去第二击,对庄吟的喝止完全无动于衷。刀与硬石相碰迸发出振聋发聩的撞击声,成千上百道细如丝的裂缝逐渐化为手指粗的沟壑,相互汇聚在一起,交叉朝四面八方延伸,最终“轰”地朝下方塌去!
片刻后,庄吟连拖带拉把谢祈和段清川从石头堆里拽出来,才刚抬头,便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影一闪而过,飞快地消失在树影间。
是那个疯子!
随即庄吟瞥到地上横尸着手臂长的铁锤,难道方才地面上是这个疯子在敲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庄吟复杂地盯着疯子跑远,然后转头问段清川:“师兄?”
段清川边咳边摇头:“我没事,你去看看小谢公子。”
确定段清川的确只是受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伤后,庄吟沉着脸走到谢祈身旁,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厉声质问:“你以为你是神仙?山上也是,地下也是,一而再再而三使用蛮力,会力竭而死的你到底明不明白?!”
两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谢祈刷白的脸近在咫尺,这位境主大人无力地扯开嘴笑了下。
还笑?
庄吟气急败坏,简直想扒下这张摄人心魄的脸,多年来维持的波澜不惊此刻荡然无存。
境主大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挽回颜面,谁知连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觉喉咙腥甜,一口鲜血喷在庄吟衣襟上。这口血吐得相当及时,直接把庄吟的怒火给浇灭了。
谢祈没去管嘴边的血,而是第一时间用手去擦蓝袍上的血渍,一下一下,越擦越脏。
庄吟抓住谢祈乱动的手,冷冷道:“别擦了,已经脏了。”
谢祈如红火般的眼眸故意流露出几分不知所措,果然,道士心开始变软,连着声音也柔软许多,“张嘴。”
谢祈乖乖张嘴,紧接着被强行塞进几颗又苦又难吃的药丸,“有水么?”
庄吟眼皮也不抬,“没水。”
镜主大人自讨苦吃,只好就着腥甜的血咽下,随后手心感受到一股温热,很快暖流顺着手臂涌向四肢百骸。谢祈半撩着眼睫,故意笑得轻浮,“你这是心疼啦?”
庄吟一怔,手下暖流送得便慢了,良久,他才用几不可闻地低声说道:“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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