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蘅君却道:“非也。我听了,心动,亦欣慰。”
之后,便是静默。
魏无羡似乎觉得,躺卧于纱帐之内的青蘅君,似乎在透过他,默默回忆着另外一人。
那个喜欢龙胆花,但逝去多年的故人。
须臾,青蘅君忽然道:“很像。”
魏无羡抬头看着他,喃喃重复道:“很像......”
青蘅君如释重负,叹道:“果然,忘机肖我。”
这时,蓝曦臣的声音在外响起,“父亲,该吃药了。”
青蘅君摇摇头,回道:“知道了。”
魏无羡慌忙起身作别:“蓝宗主,我......”
青蘅君伸手挑开纱帐,露出半张病容,苍白却风骨依然。蓝湛承其清冷,蓝涣承其亲和,高山白雪不足表,空谷幽兰无可代。
“魏婴。”
青蘅君唇边浮起笑意,催促道:“随忘机叫一声父亲吧,等我下去了也好有个交代。”
魏无羡张了张口,尝试几次后,才终于叫出声:“......父亲”
青蘅君得了想要的结果,释然道:“她定然也是喜欢你的......好孩子,快出去找忘机吧,我不留你了。”
又十日,姑苏夜雨,青蘅君殁。
蓝忘机披麻戴孝守灵七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魏无羡亦穿着丧服,陪守七天。
蓝曦臣缓步而来,隔着老远便向魏无羡轻轻招手示意。
“忘机如何。”
魏无羡摇摇头,“不肯听,不肯说话,也不理我。”
蓝曦臣听他最后一句颇为委屈,宽慰道:“忘机并非有意不理你,只是......伤心过重。”
魏无羡道:“我明白,但是我担心他。再这样熬下去,身体就熬不住了。”
蓝曦臣无奈道:“忘机从小就是这样,要不是魏公子陪着,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魏无羡略想了想,对蓝曦臣道:“这样吧,泽芜君你先替我看着点忘机,我去去就来。”
蓝曦臣道:“好。”
待到傍晚,魏无羡才提着食盒返回灵堂。
他当着蓝忘机的面取出汤盅,里面盛着清淡的莲藕汤。
魏无羡将汤匙送到蓝忘机的唇边,哄道:“你七天没吃东西了,喝点汤水暖暖胃。”
蓝忘机不动。
“这是我自己下厨做的,学了一天,手都烫出燎泡了。”魏无羡可惜道:“你要是不吃,我就去把它倒了吧,我不爱喝这么素的汤。”
蓝忘机抓住他,“回来。”
魏无羡大喜:“你肯喝啦?”
蓝忘机不答,但是任由魏无羡将整整一盅莲藕汤喂下肚。
看着蓝湛把东西吃完,魏无羡微微松了口气,眼眶不由的红了。慢慢地眼底凝成雾气,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蓝忘机慌了,手忙脚乱替他擦泪,“别哭。”
魏无羡抱住他:“哭怎么啦,大男人就不能哭了,谁规定的,你们家三千条家规哪一条哪一款规定大老爷们不能哭的啊。”
蓝忘机摇摇头。
魏无羡擦干泪,认真道:“你不哭,我就替你哭,把你的伤心难过全都哭出来。反正我脸皮厚,顶多被人笑话两句,只要你别再难受了,要我怎么哭我都愿意。”
蓝忘机紧紧地抱住他。
第二日清晨,魏无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小筑。
他披衣坐起,透过精致的花窗,看到蓝湛提着食盒缓缓而来。
院中,紫色龙胆盛放。魏无羡立在繁花中,笑容如初。
蓝忘机抬头望去,一眼入心。
魏无羡笑着扑向他:“蓝湛!”
第30章 何夕
不日,蓝氏双璧联合各世家发动一场奇袭,挑头砸了岐山教化司,夺回众人佩剑。
江澄见蓝忘机持随便在手,有些不快,质问道:“魏无羡他人呢?”
蓝忘机道:“思过。”
思过?
江澄堵住蓝忘机去路,嘲道:“魏无羡在云梦大小祸事不断,从没听说思过这一款。怎么去了你们蓝氏,不是要罚跪就是要思过?”
蓝忘机并不回他,只是抬起眼帘,冷冷道:“借过。”
江澄原地不动,怒道:“蓝忘机,你今天不说清楚,咱就没完!”
“江公子,误会一场。”蓝曦臣忙过来打圆场,解释道:“魏公子既没受罚也没闯祸,只是身体还没养好,所以今日不便前来。”
江澄尴尬地收起剑,退了一步,“既然没有受罚,那思过又是何意。”
蓝忘机侧身绕过他,走出教化司大门,漠然道:“与你无关。”
江澄瞬间黑脸,“蓝忘机——!”
然而蓝忘机并不睬他,左手拿起随便,御剑离去。
云深月霜起,蓝忘机沾着一身夜露,缓缓前行。行及一半,忽然站定,片刻后又折到山下,买了两坛酒才返回小筑。
推门,门已锁。
叩门。
一声
两声
三声
......
无人应。
蓝忘机道:“魏婴,是我。”
魏无羡道:“何事?”
蓝忘机道:“开下门。”
魏无羡在床上翻了个身,懒懒道:“我睡了。”
沉默半晌,蓝忘机撩起衣摆,非常不雅正的翻窗而入。
魏无羡从床上坐起来,指着门道:“出去。”
蓝忘机立在原地,微微倾身将两壶酒放在桌上。
“你的酒。”
魏无羡不为所动,“戒了。”
又半晌,蓝忘机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缓缓道:“......别闹。”
魏无羡靠在床头,拢了拢白色的里衣,勉强遮盖住昨夜的痕迹,似笑非笑道:“谁闹了,不是含光君让我闭门思过,好好反省下自己的问题嘛。闭门思过都是一个人关禁闭,哪儿还有第二个人。所以请含光君移步别处,我这小筑地方小,装不下两个人。”
蓝忘机突然倾身欺上,又将他压倒在床,急切道:
“不小,你我足以。”
魏无羡挣扎两下,发现蓝二公子手劲依旧惊人,索性躺平了和他对视,笑道:“怎么,含光君说不过我就用强啊。啧啧,蓝湛啊蓝湛,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啦,姑苏蓝氏以雅正闻名,可你不仅会买酒,还会翻窗,还金屋藏娇,你叔父知道了要气死了......啊,你干什么呀,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闯进来......”
蓝忘机隐忍道:“你不说,我不说,叔父不会知道。”
魏无羡胸膛起伏,断断续续道:“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敢说。”
蓝忘机伏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魏无羡好笑道:“蓝二哥哥,你还能不能要点脸,你都罚我闭门思过了,没准儿我就不喜欢你了。”
蓝忘机轻轻咬在他喉结上,道:“罚你,是因为该罚。”
魏无羡不舒服的动了动腰,又被蓝忘机摁回原处,茫然道:“罚什么?”
蓝忘机道:“乞巧节。”
魏无羡更茫然了,“乞巧节怎么了?痛痛痛!蓝湛你属狗的啊!下面钉着上面咬着,这日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蓝忘机恨声道:“自己想。”
前日,姑苏乞巧节。
蓝忘机刚到彩衣镇,就被一粒空中横飞的炒红豆偷袭了。
抬眼看去,只见茶楼二层的栏杆上趴着个穿黑衣的年轻人,约莫十七八岁,体态纤长,神采飞扬。
“哟,这是哪家的仙子下凡啦?”
蓝忘机只看着他,不说话。
对视良久,魏无羡终于败下阵来,飞身一跃从二楼稳稳落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道:“蓝湛,你事情办完啦。”
蓝忘机摇头,“还差一些。”
魏无羡把最后几粒炒红豆塞进蓝忘机的嘴里,“那你赶快去吧,我就站这儿等你。”
蓝忘机定定的看着他,似有些不舍,嘱咐道:“别乱跑,等我。”
魏无羡摆手催他快走,“你快去快回,待会儿夜市就开了,我等你一起逛。”
“好。”
蓝忘机摸了下他的发顶,转身走了。
含光君走后,魏无羡百无聊赖的蹲了一会儿,然后准备再去买包炒蚕豆打发时间。结果刚迈了两步,就被个软绵绵的物体挂住了腿,待他低头一瞧,竟是个白团团的奶娃娃,依稀还有几分阿苑的影子。
魏无羡弯腰把小娃娃抱起来,掂了掂分量,由衷叹道:“可比阿苑胖多了!”
这时,蓝忘机的声音从身后幽幽响起,“阿苑是谁?”
魏无羡淡定与他对视,回答道:“一个孩子。”
蓝忘机见他抱孩子的手法十分熟练,又道:“谁的?”
魏无羡想了想,纠结道:“其实,也可以算是我的吧。”
“蓝、蓝湛,你够了!来日方长,总得留我一条小命在。”魏无羡连连告饶,“你到底听进去没有,我的腿都麻了,这次真不成了,下次再来行不行。”
蓝忘机看着他,再次问道:“阿苑是谁的孩子?”
“我生的还不行么,啊!蓝湛我要宰了你......不、不不,我错了含光君,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蓝忘机重复道:“你生的?”
“嗯.......怎么可能......你带把,我也带把,我就是有那闲心也没那能力啊!”魏无羡一阵恍惚,脱力道:“就因为这点事儿,胡闹了两天了,还关我的禁闭,含光君你心眼到底多小,我胡说八道撩你的,你也信。折腾死我了......”
谁知道蓝忘机突然伸手探下去,摸了摸他平整的小腹。
魏无羡炸了,一掌拍开蓝忘机的手,急眼道:“蓝湛,你还上劲儿怎么的,我一男的,上哪儿生去!”
第31章 噬日
射日之征前,魏无羡在岐山附近,听到一群面黄肌瘦的小童在路边诵谣: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江澄冷嘲道:“温狗就是温狗,无论什么时候都想着与日争辉,真不怕自己哪天被射下来!”
魏无羡从蓝忘机身上摸出几块碎银子,丢给那几个小童,谨慎道:“我们此次是来探路的,你叫那么大声,万一把温氏的人引来,我们全都得翘辫子。”
江澄嘴硬,梗着脖子继续跟他吵:“魏无羡,云梦不是数你最有种么,怎么现在贪生怕死了。要是温狗来了,就和他们痛痛快快杀一场,也不枉走这一遭。”
“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杠啊,能活着干嘛找死。”魏无羡把含光君的小钱袋塞回去,还顺手拍了拍,继续道:“江澄,我可警告你,我是有家有室的人。留着大把时间不享受,做什么亡命鸳鸯啊。你说对不对,蓝湛。”
蓝忘机微微点头,道:“对。”
江澄:“......”
沿路而行,岐山守备不严,甚至可以用懈怠来形容。许多岗哨形同虚设,无人值守,来回穿行均无阻挡。
魏无羡抱着剑,感叹道:“温家狂妄如斯,日、日......唉,蓝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蓝忘机道:“日薄之兆。”
“对,就是日薄之兆。”魏无羡对着当空的太阳,做了个挽弓的动作,大笑道:“哈哈哈哈哈,蓝湛,是不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蓝忘机道:“日无不落,天无不夜,南柯一梦,梦醒魂空。”
魏无羡虚空松手,似有利箭穿云破雾,直上九天,道:“蓝湛,真该把你们家那要命的钟声搬到岐山敲一敲,省得这帮人白日梦做多了,总想天老大他老二。”
蓝忘机赞同道:“确实。”
江澄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异常默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重生以来,魏无羡从未吹笛。
总是随手折片叶子,含在口中轻轻送气,一来轻便,随摘随卷,各种小曲小调信手拈来,二来还可附庸“啸叶”的风雅,引“机”倾慕。
三来......
似乎每次吹出那刺耳凄厉的笛声,事情都会变得更糟。
魏无羡拖着鲜血淋漓、断的彻彻底底的双腿,慢慢爬出死人堆。
尸体横陈,哀鸿遍野,怨气冲天。
又是这样......
魏无羡不禁自嘲道,前世爬乱葬岗,今世爬射日之征的万人坑,想来二者也没有什么差别。
无非是死了很久和刚死不久。
都一样。
他靠在树上,伸手把旁边一具死尸的眼睛合上了,叹道:“死都死了,瞑目吧。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也没人逼着你来杀我。看看现在,我还活得好好地,你却摔死了。”
射日之征举步维艰,死伤惨重。
温氏意欲比肩日月,自然有与之同辉的实力。纵然今世莲花坞没有覆灭,四大世家联手依旧难以蚍蜉撼树。整个射日之征宛若血狱,就连一向超然的姑苏蓝氏也是白衣浸染,血色黯然。
魏无羡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只竹笛,抬头望向雾气深重的地方,他方才就是在那里被捅了一剑,然后摔落坑底。
四周是数不尽的断肢残骸,有温氏、亦有蓝氏、金氏、江氏、聂氏的,认识不认识的都有。魏无羡从一个尚且死的还算体面的蓝氏弟子身上扯下一片素锦,勉强堵住了自己腰上的伤口,又用树枝将折断的腿部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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