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愣住,忽然想起当日因和蓝忘机争辩修炼诡道术法的事情,险些闹得不欢而散,他反问蓝忘机道:“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人又何必去阴沟里走独木桥?”
言出即悔,且不说这辈子他并未被迫修行诡道,蓝湛规劝虽忠言逆耳,但其中关心之意明显。自己受前世影响,一时脑热不领情就罢了,还与他诸般争执,将蓝忘机气得掉头就走,避而不见了几天。
蓝忘机又道:“一人无法,二人有法。陪你一条道走到黑的感觉,确实不差。”
听到这句话,魏无羡心中再次泛起一丝涟漪,叹道:“蓝湛啊蓝湛,我该说你什么才好。”
蓝忘机道:“只需你闭嘴,更好。”
“谁让我天生爱说爱闹,这张嘴怕是闭不住了。”魏无羡反握住他的手,笑着说道:“蓝二哥哥,你可得想好了。今天跟我一走,过后就得一起罚跪一起抄家规......怎么样,学还逃不逃?”
思君逃学意真切,一切尽在不言中。蓝忘机拽起魏无羡,两人当即御剑闯出了云深不知处。
蓝启仁操着戒尺正要御剑追截,孰料被姗姗来迟地蓝曦臣拖住,避重就轻道:“叔父,忘机和魏公子年纪还小,一时贪玩也是人之常情。要责罚,也等玩儿回来了再罚吧。”
蓝启仁道:“黑发不知勤学早,这魏婴带着忘机胡闹,你还能纵着他们胡闹?!”
蓝曦臣闻之轻笑,劝慰道:“叔父,魏公子性情开朗了些,但并未荒废学业,月前小考不是还拿了第一?依曦臣之见,规矩这事儿急不得,日后再慢慢教吧。”
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蓝启仁口鼻生烟道:“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正因为是棵好苗子,才不能让他荒到地里。还有你,身为长兄却不以身作则,三番两次帮那两个混小子开脱,是也想跟着翻天?”
蓝曦臣道:“曦臣不敢。只是父亲觉得,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忘机总坐在云深不知处埋头苦学,恐怕要憋坏了。”
歪理学说,慈父多败儿!
蓝启仁一听更气,不以身作则的兄长自己顶头上可是还有一位,“你父亲常年闭关,怎么突然管起忘机的事情?”
蓝曦臣不慌不忙道:“忘机有了新玩伴,我总得跟父亲知会一声。几日前我拿魏公子小考所作文章给父亲诵读,父亲盛赞其行文气势颇有祖父之风,很是喜欢。昨晚还特意走出小院远远地看上一眼。”
蓝启仁皱眉道:“他看完何意?”
蓝曦臣回道:“挺好。”
青蘅君虽因故闭关不出,但依然是蓝氏当家宗主,更是蓝曦臣与蓝忘机两兄弟的父亲。既然亲父发话力保,他这个做叔父的反倒不适宜再过多阻拦。
蓝启仁被自己的兄长和侄子气得胸口发闷,不上不下堵得相当难受,于是道:“我发现你长本事了,还知道搬救兵拿你父亲堵我。”
蓝曦臣辩解道:“叔父!曦臣不敢。”
不敢?!
蓝启仁道:“你不是不敢,而是胆大包天。既然你护着忘机和魏婴,不如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等那两个小的游逛回来,一起罚跪。”
模模糊糊间,魏无羡睁开眼睛,蓝忘机坐撑小舟,而他则躺在蓝忘机的腿上。周围水鲜山美,闲风丛林皆凝绿,枝枝叶叶俱有情。虽说春云不热,可日头还是有的。魏无羡自己睡在被刻意遮挡出的阴影里,而蓝忘机雪白的脸颊却晒得有些发红。
魏无羡翻身坐起,双手浸到河里撩了一把冷水,然后捂到蓝忘机的双颊上:“蓝湛,舒服吗?凉不凉?”
蓝忘机微微点了点头,还是回了那一个字:“嗯。”
可就这一个“嗯”字,却把魏无羡撩得头昏脑涨,他涎皮赖脸追着蓝忘机道:“蓝湛,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所以今天才跟着我一起逃学?”
蓝忘机淡淡扫了他一眼,仍然只回一字:“嗯。”
魏无羡本来还想装作若无其事地矜持一阵,可两人朝暮相伴,情亲见君意,三夜频梦前尘旧事,苦道今生来之不易。
魏无羡忽然道:“蓝湛。”
蓝忘机道:“我在。”
魏无羡拉着他一起躺在船板上,卧听碧水,于焉逍遥。
两人顶着春日静静躺了一会儿,魏无羡呼吸逐渐平稳,就在蓝忘机以为他又睡着的时候,魏无羡突然道:
“蓝湛。”
“你特别好,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此为云深求学时的忘羡小番外
第65章 跪香(嬉闹云深·特典二)
(旷课的后续)
夜半,蓝氏祠堂。
门半掩,悄悄冥冥,有两道白影长跪,形貌肖似,脊背笔直。
清风起,月倚云槛,姑苏仙子,一枝兰玉扑膝前。
倏尔,袖拂云裳,蓝忘机轻轻扫落满身香雪,而后捡起面前的玉兰枝,幽然道:“兄长。”
蓝曦臣敛目凝思,似乎已沉入冥想之境。静默片刻,才道:“何事?”
蓝忘机道:“你喜欢玉兰吗?”
蓝曦臣侧首:“......不喜。”
暮春三月日重三,姑苏蓝氏有香生别院,玉兰皎皎,芳雪成围。
蓝忘机颌首,又道:“兄长,你知道吗?”
蓝曦臣:“什么?”
蓝忘机抬眸看向手中的白玉枝,道:“我喜欢玉兰花。”
蓝曦臣道:“那明日让人移栽两株到你院子里。”
蓝忘机摇头道:“不要。”
蓝曦臣不解:“哦?为何又不要了,不是方才还在说......”
蓝忘机出声道:“兄长。”
蓝曦臣:“你讲。”
蓝忘机:“此玉兰非彼玉兰。”
“都是玉兰。”
“不一样......”
见蓝忘机盯着满地被风吹落的玉兰花瓣,意味不明,蓝曦臣好奇道:“那你说说,这玉兰与玉兰之间,有何不同?”
默然许久,蓝忘机道:“藏书阁那株,最美。”
“唔......”
蓝曦臣面露难色:“唯独这一株玉兰树为兄无能为力,没法帮你移栽。”
蓝忘机点点头,道:“嗯,不急。”
蓝曦臣略一迟疑,提醒道:“忘机,莫怪兄长多嘴。时已暮春,如果不移栽又要空等一年,恐夜长梦多。”
蓝忘机却道:“无事......时辰到了。”
两人面前摆着一张香案,案上设清香一炷,乃罚跪时所用,其曰跪香。此时线香焚尽,烟消火冷,蓝曦臣起身重新点燃香炷,又跪回原处。
静待一会儿,蓝忘机开口道:“兄长。”
蓝曦臣道:“何事?”
蓝忘机道:“你吃过玉兰花吗?”
“......”
蓝曦臣道:“这倒没有。”
蓝忘机道:“听说可以拖面用胡麻油煎食。”
蓝曦臣道:“也许可以。”
蓝忘机道:“蜜浸味道更佳。”
“我没试过。”
“我也没有。”
“......忘机。”蓝曦臣试探道:“你要让人摘些玉兰煎煎看吗?”
想了想,蓝忘机肃然地摇了摇头,认真道:“我自己来。”
蓝曦臣震惊道:“你会做饭?”
“不会。”
继而,蓝忘机补充道:“魏婴说,他会。”
蓝曦臣松了口气。
还待再问时,就见门缝里忽然挤进来一团白绒绒的雪球,慢吞吞地蹭到两人身边卧下。
蓝曦臣定睛一瞧,好笑道:“忘机,你有客到。”
果然,那白兔的玉背上骑着一个胭脂桃色的纸片人,小人脖颈后仰,肩上扛着枝白玉兰,神气十足地左顾右盼。
蓝曦臣道:“魏公子罚跪中庭,怎么找到祠堂这儿来了。”
蓝忘机垂首,轻声训斥道:“跪好。”
可白兔和小人均不听他的,一兔一人一边,扯住蓝忘机的衣袖,似乎想就这样把他拖走。
蓝曦臣强忍笑意:“魏公子想你了。”
话音刚落,那纸片人便纵身一跃跳到蓝忘机手臂上,艰难地在云锦间翻山越岭,一路攀爬至前额,然后紧紧得抓住抹额,抵死不松。
蓝忘机伸手将小人从发间捻出来,无奈道:“别闹。”
蓝曦臣看的得趣,道:“闹也无妨,毕竟可爱,而且你喜欢。”
蓝忘机道:“太闹了。”
闻此,纸片人似有愤愤不平之色,使劲一挣,从他掌中逃脱。然后如杨叶般随细风飘落,俯趴在白兔背上一动不动。
蓝曦臣遗憾道:“坏了坏了,忘机,魏公子生气了。”
蓝忘机难得手足无措,“兄长,怎么办?”
蓝曦臣道:“好办,认错。”
蓝忘机道:“好。”
半晌,又道:“如何认错?”
蓝曦臣为难道:“......为兄没经验。”
静思片刻,蓝忘机忽然道:“兄长,天子笑可行。”
蓝曦臣摇头道:“可行是可行,但是家规不许。”
又一阵静默,蓝忘机才道:“我带他下山。”
“不必了,多跑一趟。”
蓝曦臣看向那个躺在兔子身上装死的小人,由衷道:“当我没看见。”
纸片人闻言拄起头,将自己从毛毛堆里刨出来,瞬间活蹦乱跳。
第二炷香焚尽,蓝曦臣从蒲团上站起身,然后拍了拍膝间香尘,悠悠道:“为兄罚完了。”
蓝忘机状若老僧入定,目不斜视,道:“兄长慢走。”
蓝曦臣踌躇未走,暗示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兄长说吗?”
蓝忘机道:“替我看看魏婴。”
蓝曦臣锲而不舍道:“忘机,兄长这次无妄之灾因你而起。”
“......嗯。”
蓝忘机道:“兄长辛苦。”
“然后?”
“慢走。”
蓝曦臣:......
兄弟二人正僵着,忽闻门外有喧哗声响起,打头一人颇为耳熟。
“诸位大哥,辛苦喽辛苦喽!把我扔在祠堂门口就成,里面我呆过熟得很,认路!”
只见魏无羡被两位蓝氏门生扭送到祠堂,一进门便朝蓝忘机扑去,嘻嘻笑道:“蓝湛,想我不,我来陪你啦。”
蓝忘机眉头轻皱,但终没有推开他,只是道:“仪态。”
祠堂清净地,确实不适合过于亲密。魏无羡仗着脸皮厚强占了几下便宜,这才拖过旁边的蒲团,贴着他老老实实地跪好。
蓝曦臣道:“魏公子,你在中庭罚跪,为何又来祠堂罚跪了?”
魏无羡撩起衣摆,指着双膝上的泥渍,老老实实回道:“蓝先生让我来的。”
蓝忘机横他一眼,淡淡道:“淘气。”
魏无羡不服道:“我没有!”
原来,日暮时云深不知处落了一场急雨,庭院间虽一尘不染,但雨过水漫,免不了带出些花圃中的泥水。
魏无羡左挑右捡之后,只能勉强找出一块泥没那么多、又僻静的角落跪下。而且,正值蓝氏仙府黑灯瞎火、夜深人静的时候,原本不会有人途径此处。奈何今夜云深不知处甚为热闹,有一极为面生的蓝氏长辈路过庭院,远远地看见他跪在泥里,便出声询问道:“胡为乎泥中?”(《诗经·国风·邶风·式微》)
天色昏暗,魏无羡虽未认清来人,但依旧尽职尽责地装蒜道:“薄言往愬,逢彼之怒。”(《诗经·国风·邶风·柏舟》)【注释:前去诉苦求安慰,竟遇发怒坏性情。】
对方声音清冷,却如春风般柔和,笑问道:“‘谁’之怒?”
魏无羡道:“蓝先生。”
果不其然,蓝启仁严厉地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给我滚去祠堂,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于是,魏无羡拜行一个大礼,迅速滚了。
蓝曦臣听完后,颇为无奈道:“魏公子啊魏公子,想来祠堂陪忘机直说即可,何必又惹怒我叔父呢?”
魏无羡道:“泽芜君,我说了!可蓝先生觉得我会带坏蓝湛,不准我和他一起罚跪。”
蓝曦臣看他二人一眼,摇头道:“既然如愿就好好领罚,我出去看看叔父。”
魏无羡回身,对蓝曦臣拱手道:“多谢泽芜君。”
蓝曦臣叹了口气,慢慢走出祠堂,然而刚踏出大门就见一道清丽的白影立在不远处。他忙疾行两步,恭敬道:“父亲。”
青蘅君透过门缝望向祠堂,淡笑道:“忘机和魏婴还要罚多久?”
蓝曦臣道:“大约,一炷香。”
青蘅君道:“顽劣成性。”
蓝曦臣解释道:“父亲,魏公子是调皮了些,但是总能和忘机玩到一处。忘机性子太闷,所以我想......”
青蘅君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曦臣,我没有怪你,只是感叹。”
蓝曦臣道:“父亲.......您感叹什么?”
青蘅君道:“很像。”
“......像?”
蓝曦臣道:“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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