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此事,最紧张的还要数林思渡。
他与霍泓之间是有一段爱恨情仇的,他私以为,霍鸿对他可以叫做因爱生恨,而他对霍泓做的事,并不好用笼统的两句话概括。他相当清楚霍泓是个怎样的人,当他知道林鹤鸣被抓上霍家寨时,简直快要坐不住了。直到家里收到电报,要他拨两门迫击炮,他才缓过神来,事情已经过去那样久了,霍泓不至于将他俩的事告诉林鹤鸣而使他被抓住小辫子。
他甚至想,霍泓把对他的恨迁怒在林鹤鸣身上,那该多么好?
但天是从不遂人愿的,他在昨天,收到了林鹤鸣明天回家,要他在城外护送一程的消息。
他挂断电话后,在办事处里发了好大的气,几乎将屋子里的花瓶挂饰全给祸害了一遍,他真想不明白,家里把他当成什么人了?林鹤鸣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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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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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严昭领着前去送补给的队伍,一路护送着林鹤鸣,浩浩荡荡的进城了。林思渡心里虽然不高兴,但仍然起个大早,精心调配人手,同他一起回到林公馆。林乐筠今日没课,也想跟着听听林鹤鸣的“匪窝传奇”,所以就同林督理夫妇一起,在后花园里摆上茶几,喝着早茶,等林鹤鸣到家。
回家的路上,林家兄弟同乘一车,林鹤鸣刚从山里回到繁华都市,在回家的路上就是四处张望的舍不得拉上车帘,恨不得现在就下车玩乐一番。
林思渡坐在一旁,见他精神头大好,没有晕车的意思,有心要套他几乎话,但隐隐觉得不妥,最后在心里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在山上和周世襄相处还好吗?”
他有话向来是不会直接说出口的,非得拐八道湾才慢慢显露出来。
林鹤鸣不愿去猜他的心思,所以假意趴在玻璃上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景象,像是沉迷进去一般,他不着急去回答林思渡的话,而是想着他曾提醒自己,不要对周世襄上心。他很好奇,遂反问一句:“这事跟他有关系吗?”他想不明白,林思渡对周世襄到底是什么看法,要是争风吃醋,现在自己回来了,他那醋无论如何吃不到周世襄头上。
林思渡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也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刻意,便没有向他生气,而是笑:“怎么会没关系,你去他那里出了事,爹当然要对他问罪。”这话说得不错,但他的真实意图不过刺一刺林鹤鸣对周世襄的态度罢了。
问什么罪?林鹤鸣觉着莫名其妙,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了,干嘛还搞那雷霆雨露具是君恩的一套,真是没意思。
他摇摇头,没有向林思渡交代的意思:“你认识霍家寨那个土匪?”他一想起霍泓提起林思渡时的忧郁惆怅,就觉着他们之间不会只是简单的仇人关系。
他是一个靠爱情和故事生活的人,他需要充实自己的脑子和经历,所以林思渡与霍泓之间的恩怨纠葛,让他很感兴趣。
林思渡心里微微颤了一下,随即头上见了汗。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出长兄的气势“恐吓”林鹤鸣,而是将头转向另一边的车窗,从兜里抽出一支香烟,点上,镇定从容的答:“认识。”
“哦。”林鹤鸣听他并无隐瞒,接着说:“他向我问过你。”
林思渡长舒一口气,缕缕白烟渐渐灌满车内,林鹤鸣摇下车窗透气,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大哥,你怎么就出汗了,这还没到夏天呢!”他有意的不将话题往霍泓身上引,就是想看看林思渡到底能不能忍住。
林思渡吞云吐雾半晌,正要开口,汽车就已在林公馆门前停下,严昭从前面的车里下来,为两位少爷开车门,并且招呼门口的保镖前来帮忙提行李。林鹤鸣这回是回家小住的,所以贴身带了一箱衣服。林思渡进门时揽过他的肩膀,一改往日的冷峻,语气温和的叮嘱道:“小林,别让母亲担心。”
林鹤鸣一面大步往前走,一面对他歪头一笑:“我好的都差不多了,我想娘不至于还担心。”
“听说你被绑架,娘好久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林思渡边走边说:“爹很生气,认为周世襄没有尽到保护你的职责,你待会儿可要谨言慎行啊!”
不知为何,他这提醒落到林鹤鸣耳朵里,总有点威胁的意味。
林鹤鸣自认一人做事一人当,不需周世襄来替他背黑锅,当即在心里拿定主意,把责任全推在自己头上就好,实际上,此事还真是他个人应该负全责。听了忠告,他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严昭领着兄弟二人穿花拂柳的走过好几道月亮门,这才看见远处坐着的爹娘和妹妹。
林鹤鸣和家人久别重逢,心里高兴,提步就跑,径直跑到林督理面前才停下,他蹲下身,抬头清亮的叫一声:“爹,娘。”
林太太喜极而泣,用手抱着他的头脸细细端详许久,确定没有在他身上添出任何伤疤,才握住他的手连连拍几下,带着哭腔说:“你这孩子,爹娘看到小昭拍回家的电报都快揪心死了!”
林督理是见惯大场面的人,情绪自然是从容和缓的,只是拿起手里的拐杖对着林鹤鸣点几下,确认他完好无损,就笑起来:“小林,我看你恢复得很好呀。”
“那是!”林鹤鸣见爹没有责罚,颇为得意的应一声就从地上起身,在林乐筠身边坐下,许是坐得用力,他的屁股还在隐隐作痛,但又不好表现出来。
这时,林思渡走到了,先对二老各自叫了一声“爹、娘”,就在他们身边坐下。
林乐筠一直旁观他们说话,不好插嘴,这时咽下嘴里的樱桃,用手撑着下巴,靠在茶几上:“小哥,你气色很好啊!”这是夸赞无疑。
林思渡坐在一边,这才想起来细细的打量林鹤鸣一番,他仍然穿着合衬的灰色西装,胸前的口袋里露出一小块方巾角,不像是山里来的绅士,头发比去山里时长长一些,看起来极富有青春气息。他一想到自己长成这样的大块头,平日又死气沉沉,心里就万分羡慕。
“听说你在土匪寨子里住了好几天,毫发无损不说,还打碎了那个山大王的膝盖。”林乐筠神情俏皮的向众人播报林鹤鸣的光荣战绩,阳光和煦,洒下微热的光斑,像给人在身上镀上一层金箔,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的坐在花园里,脸上统一的露出笑来。
林鹤鸣见她打趣自己,立刻辟谣说:“什么呀!那伙土匪个个穷凶极恶,要不是小昭哥和周长官救我,你就见不着我了!”
林思渡见他否认自己的光荣战绩,不禁坐在一旁低笑着打趣道:“你倒实诚。”
林太太生得小鸟依人,胆子大概也只有鸟胆那么大,一听林鹤鸣说自己险些被打死,就怨起林督理来:“你可不能再让小林去那山沟沟里了,万一再出事可怎么办!”
林督理自觉林鹤鸣没有弱到不能再去锻炼的程度,对太太的建议很是头疼,他将头一转,望向林鹤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可全知道,他周世襄是虐待你了?你跑什么?”语气里很是有点指责的意思。
林鹤鸣一低头,在心里想好借口,就听林督理又说:“退一万步说,你就是要走,白天再走嘛!”
“你还怨他!”林太太听不下去,护起犊子来:“要不是你让他去,他跑什么?”
林思渡听罢,在心里暗想,如果娘借此机会要把林鹤鸣捆在身边,他倒是很愿意去爹面前煽风点火,促成这一桩事。想着好事,他的眼里溢出笑意来:“娘!别生气啦!爹也是为小林好啊!”
林太太头一扬,嘴一撅,轻轻哼了一声:“我就不知道成天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
林思渡私以为她对自己不满意,索性闭嘴,林督理一时词穷,也不知如何反驳,只好放下手里的拐杖,伸手拿起桌上的蛋黄青团,慢慢咀嚼起来,对耳边的聒噪充耳不闻。
林太太没得到回应,也没存要闹的心思,但脸上也摆出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老两口不吵了,剩下三个小辈坐着面面相觑,林乐筠颔首抬眼望向两个哥哥,极西洋化的耸肩吐舌一笑,林思渡则望向别处忍俊不禁的笑,林鹤鸣的眼神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被林太太关切而严厉的盯住,吓得他打了个冷颤。
“小林,你不许去山里了。”林太太神情严肃,对他下最后通牒。
林鹤鸣一惊,连忙望向林督理求救,然而嘴里没说出什么。
林督理牙一酸,伸手去捂脸:“牙疼真要命!”试图转移话题。
林思渡见状,不动声色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扶着林督理的胳膊,一副孝子状:“爹,我去给你叫医生。”
林督理对他使个眼色,林鹤鸣会意,立刻追着他的脚步而去,等兄弟俩跑远,他的牙疼就奇迹般地好起来,然后望向林太太,颇为自豪的说:“你看,兄友弟恭,多好。”
林太太深知林思渡对林鹤鸣心存芥蒂,但她从来是把林思渡当亲生儿子的,所以不愿去戳穿这假象。在她看来,哥哥弟弟,一个她养,一个她生,本没什么区别,若真要在这个家里讲究旧社会那些个嫡庶关系,那这三个孩子未免太可怜了。
林乐筠坐在一旁,自觉父亲眼里好像不曾有过自己,忽然从心里生出一阵失落,这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揽过她的肩膀,笑说:“但还是我们家小丫头更惹人疼。”
林乐筠一晃神,眼泪险些夺眶而出,她望向林督理,带着哭腔说:“爸爸啊!”
林太太把自己的披肩给林乐筠披上,她向来反对三姨太对待孩子的方式,也曾在背后敲打过,可每回她一开口,就被一句:“我才是林乐筠的亲娘”给噎回去。
她知道,林乐筠一直很委屈。
母女俩依偎着,低声的讲悄悄话,林督理坐在一边,声音听起来很是感慨:“爸爸检讨,对你不够关心。”
林乐筠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眼泪断线的珠子似地往下掉:“没有,要不是有爸爸妈妈,我早嫁人了。”
林督理很是无力地摇摇头,他一直知道三姨太想用林乐筠赚一笔彩礼钱,可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打消她的念头。从心底说,她愿意林乐筠去找寻自己爱人,幸福平安的过一生,可一想到女儿将来会出嫁,他就犯愁,所以一直以来,都以林鹤鸣的婚事作为借口,在家里拒不讨论。
为此,三姨太意见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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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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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鹤鸣和林思渡勾肩搭背的逃离危险地带,到了屋外,方能松一口气。林思渡从兜里掏出一个烟盒,递给林鹤鸣。
林鹤鸣被周世襄打得不轻,加以受了惊吓,在山上是养身体,周世襄不给他烟抽,他也没办法。不过他有一个好处,抽烟没瘾,不看到就不会想。现在一看到摸到,烟瘾就来了。
他接过盒子抽出一支,拿着银质的烟盒细细端详,翻来覆去的看,又用指腹去摸上面的花纹,最后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这与霍泓那个烟盒,是一对。
他伸过头去,用手挡风,护住那一点火星,林思渡把烟点上,兄弟俩头回凑这么近,咫尺之间,眼神对上,四周忽然安静下来,连风声也停了。
林鹤鸣的睫毛长长的,微合时落下一片阴影,在他如雪的肌肤上相当扎眼,加以他的五官像商店里售卖的洋娃娃一样,高鼻深目,有棱有角。
林思渡打心底里认同林鹤鸣的相貌,然而偏偏他是自己的兄弟,更是自己的敌人,让他不能多做多想。
林鹤鸣似乎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点内容,很是真诚的忽闪下睫毛,轻轻巧巧的转移眼神,低头去吸一口,再对林思渡作恶似的喷出一柱白烟。
林思渡被呛得低头猛摇手扫烟,林鹤鸣在一边看得捧腹大笑,两指间夹着香烟,橙红的火星一闪一闪的,他笑得半晌才直起身:“你反应太慢啦!”
林思渡被呛得面红耳赤,但心里并不为他这小儿行径生气,而是认输的说:“是啦!好久不跟你玩了,老啦!”
林鹤鸣凑上去搂他的肩膀,装模作样的拍拍:“三十而立,正是好时候呢。”很是一副亲密的模样。他这话中听,林思渡当即在门前的阶梯上坐下,两只腿大开着,两个手肘撑在膝盖上,单抽烟,不说话,脸上虽有笑意,但眼底总是忧郁而深沉的。
林鹤鸣在他身侧坐下,跟他同吸一阵的烟,侧头去,就势倒在他身上,脸望向别处,开口了:“哥,你这烟盒做工精致,是在哪里买的?”
林思渡攘他两下,见他无动于衷,索性放弃挣扎,低头抽烟:“别人送的。”说完,他低声的哼了一声,你要直接问是不是霍泓送的,我倒敬你是条汉子。
林鹤鸣知道他在跟自己打太极,正思索着如何回话,手里的烟就烧尽了,他把烟头在脚边碾熄,自顾自从林思渡兜里掏出烟盒,又倒一根出来:“我在土匪窝里时,也看到这样的烟盒。”他不点名,但句句话有点名的意思。这让林思渡感到不安。
为了免去林督理的猜忌,他不敢直来直去的区了解山里的情况,那是周世襄的地盘,但想到林鹤鸣上回对付杀手的本事,他知道这件事定会秋后算账的,思忖一番,索性开门见山:“你准备怎么处置霍家寨?”
林鹤鸣也是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捧脸的思考,香烟在他指尖缓缓燃烧,风一吹,就烟消云散了。他想,霍家寨也该这样,于是闭上眼,轻飘飘的吐出一句:“都处理掉。”
林思渡若有所思地点头,算是表示赞同。
至于怎么处理,无非是烧杀抢,把为首的几个绑在柱子上,浇上菜油一把火化为灰烬,剩下的喽啰们,全钉进棺材。
这事周世襄做不来,唯林思渡和林鹤鸣做得来,并且认为理所当然。
“谁去处理呢?”林思渡问。
林鹤鸣有了精神,把头转去看他,笑说:“你去。”
林思渡知道这是玩笑,但一想到那个倔强到死的霍泓,忽然心软了:“那里是周世襄的地盘,我可不敢去。”这是实话,亦是他不想,或者说不敢再见霍泓的一种表现。
林鹤鸣同林思渡像是有了默契,各怀鬼胎的想要拿到对方的把柄。而这把柄,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不论玩戏子,玩军阀,玩山大王,只要往后去同一名女性结婚,那就都过去了。
林思渡对此持一个无所谓的态度,因为他已经有了妻儿,并且很爱他们。而林鹤鸣就不一样了,他身上有一点不合时宜的轴,就好像在面对各界大佬各国公使时那样,偏不肯笑以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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