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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难觅(近代现代)——良好睡眠

时间:2020-07-21 10:11:16  作者:良好睡眠
  严昭嘴皮子功夫浅,这下无话可驳,只能听他的话走过去。林鹤鸣嫌阳光有些刺眼。就微合着双目,希冀能享受一个午后的日光浴。
  忽然,耳畔的脚步声停下了,严昭铿锵有力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见过长官!”这一跺脚,让林鹤鸣睁了眼。
  周世襄来了。
  他仍然穿着合身的蓝制服,中长款黑色牛皮靴包裹修长结实的小腿,雾灰色披风将至脚踝,看起来极有气势。林鹤鸣见他一路面无表情地走近,忙从草坪上翻身起来,学他板着一张脸,说:“周长官好。”
  周世襄并未因为是他,就给了什么好脸,只是带着探究瞥他一眼,就继续步伐稳重的穿花拂柳而去。林鹤鸣不认为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反而轻快地走到一边,拿着橄榄球问:“你看我像不像他?”
  严昭回头,漠不关心的上下打量他一番,又摇摇头,就匆匆追赶周世襄而去。
  林鹤鸣满心认为莫名其妙,他刚才分明学得很像。他手臂搂着橄榄球,沿着石板小路走到公馆后花园内的一处渔网秋千旁径直躺下,用手枕着后脑,脸抬起来就正对着不远处的凉亭。
  碧空流云,伴着穿林而来的几许凉风,正好将阳光的热转为暖,让人不必有夏日里汗如雨下的难捱。
  远处林督理着一身青布长袍,坐在洁净如新的石凳上,手中拿着一本法文书,正看得津津有味。周世襄走进,先行敬礼:“见过督理!”
  林督理原就是在等他,听罢抬头,招呼他在身旁坐下,又将书放在桌上,推去他面前,说:“听说你最近也High on Nietzsche,不知有没有看过这本书?”
  周世襄活了两世,从未因烽火硝烟而放弃自己的爱好——阅读。因此他虽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学堂教育,但也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斯文人。
  在洋人入关时,他就极有远见地在闲暇时候去洋书店里找书籍自学了英文和法文,因此林督理与洋人交涉时,都由他出面主持。后来在交流中他发觉自己水平不够,便有意的去找了许多的国外原版名著对照着翻译书来看,如此来双管齐下,文学与语言修养飞涨,在外人眼里,他简直就是个才貌双全的完人。
  林督理欣赏他,也有这一点肯下苦工的原因。
  周世襄有了兴致,将书转正在自己眼前,嘟囔着:“是尼采的《le livre du philosophe》,还没看过。”
  “你喜欢就拿去看吧。”
  周世襄并不推拒,说好何时归还书籍后,就开始汇报林思渡的情况。眼下林督理将手里的势力一分为二,给了他和林思渡。在外人看来,这是天大的信任,但他明白,他手中那批精锐真正的主帅只能是林督理或是林鹤鸣。是故,他明为协助,暗为监察,需要摸清林思渡是怎样的操练他手底的人,他们到底听命于谁。
  “林思渡全权采取我的意见,并未私下与外人合作和扩招新人,请督理放心。”周世襄将所有信息浓缩为一段话,林督理却犯了难,既然如此,“那他怎么这些天不回家呢?”
  周世襄犯了难,说:“属下不明。”
  林督理笑笑,应他:“是吗?我不信的。”
  周世襄也跟着笑,声音不大不小的,消去许多的尴尬。
  林督理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凉亭前,背对着他,说:“近来我也听说了一些消息,思渡似乎爱和一帮朋友去日租界看艺妓表演。”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周世襄心道,去日租界免不得要东道主作陪,知子莫若父,难不成你还不明白他的心思吗?
  林督理像是看穿他的心思,接着说:“我明白你的处境,你不必多说。”
  周世襄见他体谅自己,连忙应声:“多谢督理体谅,世襄愿为大帅肝脑涂地,再所不惜。”
  林督理弯弯绕绕地等到了他这句话,心里忽然踏实许多,回身拍拍他的肩膀:“你对于小林的提议,我认为很好,你有空去打点一番,也就成了。”
  “大帅。”周世襄不愿去做那打点人情的事,一心只想推拒:“我还没做过这样的事,怕是不成。”
  “你去试试。”林督理对他的能力相当放心,接着又说:“书看完,你去还他就是。”
  周世襄看多了小梅爱看的言情小说,思想很是活跃。知道当今年轻男女交往的第一步必是借书借报,你来我往。如今林督理为他这样创造了机会,他不该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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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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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等周世襄做出回应,林督理就负手而去,远远瞧着他笔挺的身影,周世襄只道真是很像报上躲在租界里与当局打笔仗的老先生。
  严昭一动不动地立在院外,眼看着周世襄捧着那本书笑,不似开怀,倒多几分无可奈何的意思。他将书本夹在臂间,步态从容的向外走。
  周世襄表里如一,并不是外强中干的人。他是做管理的一把好手,生得更是标准军人身材,就如前些年洋人进城时他们的头领,肩宽腰细,挺拔利落,天生就适宜穿制服一类的服装。但不一样的是,他的眉眼温和如水,缺少几分锐利,给人更多的感觉是木与钝。
  严昭也不清楚自何时起,自己时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想要看清他的一举一动,但却忘记自己是怎样阴郁而冷酷的表情,宛如一头落寞的小兽。
  阅读以外,周世襄还对落魄小动物表现出极大的爱心。他尤其喜欢逗狗,觉得狗较人更忠诚、体贴。他的办事处里有一只德国黑贝,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说是他的孩子也不错。这毛孩子跟着他耳濡目染,将他的性格给学了个十成十,专会对人冷眼相待,只有在面对有兴趣的人或物时,才会表现出少有的好感。
  晚间,在维也纳舞厅的二楼包厢上,周世襄见到了呼朋唤友而来的林鹤鸣。
  时间较早,台上身姿婀娜的舞女穿着西洋夸张的蛋糕裙,一人手里一把白色雨伞,和着节拍尽情扭动身子。周世襄斜靠着沙发,一双眼目不转睛地挂在林鹤鸣身上,嘴里一根接一根地吸烟,伴着耳畔的靡靡之音,烟迷雾锁里,他的思绪就开始飘了。
  一曲毕,台上的歌女舞女自觉退到幕后,几个清一色梳背头穿西装的年轻男子拿着酒杯走到舞池中央,看架势,应是一帮纨绔。搂抱着跳舞的男男女女静止一刻,其中一个身量不错的小伙子拿着香槟猛摇几下,开礼炮一样的把酒打开,同时高喊:“热烈欢迎林少爷归国!”
  在这十里洋场,出身望族,黑白通吃的林督理就是他们的新皇帝,而林鹤鸣既为嫡子,又得偏爱,就自然担得起太子爷的身份。
  众人给他面子,都不明就里的鼓掌,林鹤鸣坐在沙发上,脸上为难到简直想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待那青年又要开口,他忙上去用酒堵了他的嘴,搂着他的肩膀走到一边。严昭上去善后,在经理耳边嘟囔几句,经理便上台去,用麦克风说:“今晚林少爷请客,大家尽情玩乐!”
  林鹤鸣还未正经工作过,不知柴米油盐贵,出手自然阔绰。周世襄在楼上看见严昭,忽地心头一动,叫人下去将他叫来。严昭进入包厢,立刻行了军礼:“学生严昭,见过长官。”
  桌上的酒菜都已上齐,趁着客人还没来,周世襄点燃雪茄,大过烟瘾。见严昭来了,他面上一笑:“不必拘礼。”说着就伸手示意他在身边坐下。
  严昭不明白他叫自己的意思,只说:“我是同少爷一齐来的,不能陪你喝酒。”带着解释的意思,像是怕他误会。
  周世襄听得将烟辗熄,抬眼上下打量他一遍,一样的穿着合身的西服西裤,也是一位少爷样,遂简单明了地答:“无妨。你只需回答我,陪同林鹤鸣来这里的是谁?”他很有兴趣。
  严昭不知他指的是哪一位,周世襄又说:“搂着脖子那个。”
  “钟蜀珩钟少爷。”
  钟少爷人如其名,是四川人,生得俊美无暇,如一块美玉。为了给自己锦上添花,每日出门都是要喷他那瓶两百出头的法郎买来的香水。所以沪上有话说,钟少爷是一枝花,所到之处,皆有余香。
  周世襄在心里默了一下,先是点头,旋即笑了笑,说:“听话。”然后从桌边拿起雪茄,俯身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起身走出包厢,向三楼走廊尽头走去。严昭看出他动作里的迟疑,自己的思绪和反应也跟着降慢,先是一怔,再是脸上一红,最后忍不住轻轻笑出一声。待他抬头,眼前的人已不见了。
  严昭循着他的脚步跟上三楼,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楼下,林鹤鸣被钟蜀珩抓了壮丁,一定要他去示范在国外是怎样跳舞的,林鹤鸣生得高大,手脚并不很协调,在毕业舞会上还被同窗的法兰西姑娘调侃过‘跳舞时他的脚像刚从海里上岸的小美人鱼’,于是万分推拒,直说:“我真不会跳!”
  钟蜀珩不信,拉着他去舞池里,找到同行的一位电影明星顾小姐做他的舞伴。两人被众人推搡着上了“战场”,林鹤鸣先是深深一鞠躬,再伸出手,说:“请密斯顾赏脸,共舞一曲。”
  顾小姐大名叫做顾荷,年纪不大,生得标志大气,巴掌脸桃花眼,一头大波浪的长发,身材丰腴,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因此被粉丝追捧为“人间富贵花”。在场的人许多都看过她的电影。
  与她搭戏的男主角们大多长得俊美,但在她看来,却都像是比照着某一标准挑选出的商品,不如林鹤鸣有记忆点。毕竟在拍画报时,不会有化妆师要特意的去给男模特鼻梁上点一颗朱砂痣。
  她低头浅笑,将手搭上去,两人搂在一起,她周身的香水味立刻将林鹤鸣包围了。
  林鹤鸣无意去嗅,却觉得这位大明星与钟蜀珩是一样的,喷的香水都让人觉得他们很sexy.他将手放在顾荷晚礼服包住的腰上,身体也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还是说:“密斯顾,我不会跳舞,请你多担待。”
  顾荷出道早,在各式各样的应酬酒会上,多有男人对她毛手毛脚,因此她对林鹤鸣这一举动很有好感,乐意跟他开玩笑说:“如果我不担待呢?”
  “我的皮鞋是可以踩的。”林鹤鸣低低地说。
  顾荷听明白他的意思,认为他绅士极了,不知不觉地心跳也变得有些快。她饮了酒,灯光映射下头仿佛开始发昏,于是她抓住机会,自然而然地将头脸靠在林鹤鸣的肩膀上。二人的身体仍然保持着距离,她侧过头,在林鹤鸣耳边轻声道:“这样好了,你踩我一下,等散场你送我回家,我也踩回去好啦。”
  这一口柔情万分的吴侬软语却让林鹤鸣犯了难。他虽生长在沪城,但父母皆是北平人,因公来的沪上,家里的仆人使女也全是北方人,是故他全然听不懂吴语。便自己猜测她说了什么,回了一句:“这样不大好。”
  顾荷只当他不开窍,便不多言语,继续倚着他跳。这样沉默下来,林鹤鸣认为他们之间的气氛松快了许多,顾荷却觉得这样是与他产生了暧昧地关系。二人一支舞跳得很合拍,没有踩脚也没有跳错拍子。钟蜀珩坐在一旁看着林鹤鸣并不熟练的舞步,心中万幸他说的不会还不至于到磕磕绊绊的程度,否则自己今天就造了大孽,让这二人双双丢脸。
  一曲舞毕,厅中换上一曲欢快的音乐。林鹤鸣活动后背心有些发热,便坐回钟蜀珩身边,拉开领带脱下西装,对他说:“你这闹腾的性格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像是小媳妇儿的埋怨。
  “也就你在,我才闹腾一下子。”钟蜀珩的话说得诚恳,让林鹤鸣几乎不好再教育他。他们虽不住在同一个地界,但因家庭背景相似,父辈间多有往来,所以他们从小上私塾到高中都是同窗。林鹤鸣性格宽厚,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好,只有他,才能容得了钟蜀珩这样的性子。
  林鹤鸣听到他这样真情实感的话,攥起酒杯就笑了:“那你真给我面子。”
  钟蜀珩并不认为他在说反话,反而凑过去,问:“刚才你与大明星说了什么?”
  林鹤鸣斜眼瞥他,只道他不会喜欢人家吧,于是隐去顾荷将脸靠在他肩上那部分,下意识地用手拍去残留在肩上的蜜粉,说:“她说吴语,我是听不懂的。”
  钟蜀珩套不出话来,彻底对他失望了,简直想要揪着他的领子问“那你告诉我,你能明白什么!”当然,他没有这样的胆量,林鹤鸣当街枪毙杀手的事足以让他生出一点点敬畏之心。是故他只是给林鹤鸣满上一杯酒,说:“等你去大学里教书了,多跟语言学的教授们请教请教。”
  林鹤鸣被气得闭眼,懒怠和他争论:“哈儿,语言学教授不是钻研吴语的。”
  “我不管,你连法语都学会了,还怕学不会吴语吗?”钟蜀珩蛮不讲理。
  林鹤鸣鲜少喝酒,今日开了戒,起先喝了七八杯,啤的白的洋的混着来;后来又跳了舞,一活动起来出汗发热,人就开始困了。也不管钟蜀珩非要他学会吴语做什么,环抱着双臂就躺在沙发上做出准备睡觉的样子。
  钟蜀珩见状,趴在他肩膀上,问:“要不我先叫人送你回去?”
  “行啊。”林鹤鸣昏昏欲睡:“叫小昭哥。”
  钟蜀珩环顾四周,灯红酒绿里人群黑压压的一片,全然瞧不见严昭的影子。大堂经理一直挂着他们这一片,见他招手,也许是需要帮忙,就放下手里的事走了过去。
  “见到严昭了吗?”钟蜀珩问。在林鹤鸣未归国前,严昭常陪同林家人来此应酬,这大堂经理与他是相识的,问他应当会有消息。
  经理是个中年男人,长得五大三粗,穿着规矩的西服,举手投足间有几分沪上老克勒的味道。听他问话,不卑不亢地躬身侧着脸回他:“先前周长官把他叫去了。”
  钟蜀珩心想,都是林家的人,便说:“你去把他俩叫来,就说是送他家少爷回去。”
  林鹤鸣隐隐约约听见“周长官”这三个字,自觉脑子清醒几分,没有立刻睡过去,只合上眼等他们来送自己。他现在手脚发软,几乎站不起身。
  经理去二楼包厢一看,屋里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人,连忙下楼去回话,说:“钟少爷,楼上没人。”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进林鹤鸣耳朵里。
  他气息一窒,立刻醒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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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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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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