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阿蒙,难道寡人不称寡人,将军就能回到我身边吗?”江石顿了顿,把阿蒙从地上拉起:“寡人明白你的心意,谢谢你。”
阿蒙想要止住眼泪,却忍不住细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只觉自古那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话是很有道理的,江石以前再有雷霆霹雳的手段,施展前总要掂量掂量林泉的想法,而后没了林泉绊住他的手脚,他做事决断便更加坚定了,倒是好事一桩。
既然他们都能接受彩云散,琉璃脆,那自己一个局外人,又何必不肯走出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一直在旅游,把小时候想要去的城市走了一遍,又有了一些灵感,但一直处于整理阶段,前天被基友电话催更,又拖拖拉拉两天才写出这一章来,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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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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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这一节,阿蒙全身心就充满了干劲,全然将皇帝与将军的爱恨情仇抛之脑后了。江石察言观色的功力算起来在这宫中是能够拔得头筹的水平,如今见阿蒙这般时好时坏的小孩脾气,倒忙里偷闲地替他忧心起来——脸上藏不住事,若是自己往后不在宫中,那他该如何自处呢?
阿蒙被江石盯得浑身不自在,只能是垂着头侧过去问:“陛下,您想什么呢?”
江石被问得对他粲然一笑,只道阿蒙对待自己倒称得上情深义重,但终究是主仆有别,他知道得太多,若是想保住自己这些年来的诸多秘密,倒要好好地利用这一点情义。江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说新进的小将行军打仗颇有将军之风。”话锋一转,又回到林泉身上。
“陛下还没见过呢。”阿蒙接过宫人送来的热茶为江石斟上:“这小将军叫林微,和咱们林将军同宗,是从兴安岭调来的。”阿蒙对此事知道地清楚,全因从前去上将军府替江石传话时遇上林泉教导林微,有这一面之缘可供追溯。
江石一听此人与林泉沾亲带故,立时福至心灵地哦上一声,似乎这林微一身本领全仰赖他有林泉这么一个叔叔。
阿蒙见他很有兴趣的模样,遂讲:“坊间传闻这林微将军与林泉将军少年时,是有七八分的相似呢。”
江石嗤笑一声,只道阿蒙对他倒是很会对症下药,但他偏不要入这个套!于是置若罔闻,只一面看地图一面思忖如何叫林泉去替自己打这最后一仗。自他与林泉好上以后,中北就长期处于征战,塞内塞外仰仗前朝积攒下来的底子才能够勉强维持军需,幸而这几年没有遇上天灾,这才让中北看起来脱离了以战养战的局面,实际上早已是外强中干了。
次年孟春时节,林微班师回朝,受封林泉副将,他如愿以偿地站到叔叔身旁,侍奉左右。
在此期间,江石的身体每况愈下,全赖林微这场胜仗让他恢复昔日的活力,林泉竭力克制着欲望,远离了江石,按部就班地生活着,美中不足的是他至今仍无子嗣。直至初秋时节,江石命林泉出征扫平邻国的圣旨方下,怎料林泉听后却是不接,直要进宫面圣。
值此事前,江石的战书已先行传达出去,林泉此举无意驳了他的脸面,这一丢,竟是将脸丢到海外。江石闻讯暴怒,当即起驾,来不及等阿蒙安排妥当便抢了御前侍卫的坐骑,向上将军府绝尘而去!
休沐日子,林泉正陪石晶晶在书房中翻阅典籍,看书识草,效仿神农亲常百草。江石策马而至,见这幅夫妻和睦的场景,立时怒火、妒火一同在胸腔里窜出一股冲天泻火,烧得他面色做白,脚步踉跄,破门而入后单是用怒目圆睁恨着这夫妻二人,却不说话。
石晶晶这两年见夫君和兄长断得彻底,就早在心头消弭了对他的不满,今日见他这幅模样像是上门讨债,一想到林泉未接的圣旨,她就里里外外全明白了,当即从林泉腿上起来,行大礼伏跪在地上:“陛下万福。”林泉却八风不动,仍然坐着。
江石将马鞭往地上一摔:“出去。”
石晶晶无辜被用来撒了一道气,心中自然不服,无奈江石身份摆在眼前,她不敢表现出不满,只是起身时涨红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只道你俩的事偏要将我牵扯进去做什么,而后脚步轻盈,云一样地飘出去门去了。
林泉这一方占着理,又不愿在晶晶跟前露出软弱的一面,就只好态度强硬得江石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
“你怎敢拒接圣旨!”江石喘得厉害,心子里被那团火灼得厉害,在震怒之时几乎要闭眼倒地,好在林泉坐在木案旁,能使他躬身保持稳定的状态而不暴露体力上的不支。
林泉见他身形虚晃,只当他是气急,并不往深处想,又念着他那一向要强的性子,便不点破,将就着他的站姿当即就跪倒在他跟前:“林泉不能!”林泉说话时眉头紧锁,江石瞧在眼里,只觉他对自己渐生不满,不好控制。
江石的心火烧得更旺:“如何不能?寡人毕生功业能否登峰造极全仰赖这最后一战。”
“陛下亲政后连年征战,虽拓宽版图,却不事农桑,再打下去如何能够供给军需?”林泉抬眼瞧着江石,见他眼中已蓄满泪,几乎就要心软,只好是垂首不看,又添几分坚定:“东齐文治武功的底子皆要好过中北,这些年虽见颓势,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陛下若执意要打,那便是误国害民。”
林泉对江石,向来是二话不说一个诺字,而今抗旨不尊不说,竟然还正面指责他此举误国害民,简直是要将他的心都刺穿了。江石踉跄一下,心有些冷了:“如此说来,将军是不再忠于寡人了?”
林泉昂首对上他的双眼:“林泉忠于中北,忠于陛下。”
“在你心里,中北比寡人重要。”江石说完便拂袖而去。
待林泉体会出话中醋意,只道自己是不会说话,将一片心意越描越黑了。江石的性子他是明白的,若非认定要做这件事,是绝不可能与自己撕破脸皮的。历来军国大事必得徐徐图之,况且你我的日子都还在后头,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林泉不欲再多想叫自己心烦,拿定主意后就策马进宫。
此行不会圆满,他是有些预感的。
江石回宫后便将自己关闭在侧殿之中,勒令不见任何人,他还未从被林泉拒绝的失意里走出来,就又知道自己在林泉心中不是第一位的事实,这让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便回宫中生起闷气。
阿蒙在侧殿外守着,四周静默无声,让人恍若置身幽谷之中,江石坐在殿内猛烈地咳嗽起来,像是撕心裂肺的,阿蒙轻手轻脚进去,给他递上一方藕色的丝帕。他咳出血来,望着眼前用朱砂圈起的东齐,轻轻叹息:“寡人时日无多啊!”
“陛下!”阿蒙听不得他这般丧气,急得快要掉下眼泪。
门外传来小黄门的声音:“上将军求见皇上!”
阿蒙端茶给江石漱口,只见他吐出一包血水,吃力地摆手:“寡人不见。”
“上将军求见皇上!”
“不见。”
阿蒙抹着泪走出大殿,恰逢太医院煎好药端来,还未等那小黄门开口,阿蒙就使眼色堵了他的话,叫快些送进去,而后走到林泉身前:“奴婢见过上将军。”
“请总管告诉陛下,林泉有事起奏。”
“将军请回吧,皇上正歇着呢。”
林泉想是江石那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攻打一国实乃大事,不容儿戏,待他陈清利弊,即便江石不改初衷,他也认了。“请转告陛下,林泉就在这里等他。”话毕,便跪在地上。
阿蒙不敢站在他跟前,又不知如何劝慰这二人,就只好是叹上一句:“将军这一跪,往后咱们陛下可就再没人能够交心了。”
林泉心头一动,却是不露声色,将身体跪得笔直。阿蒙转身进去,林泉闻到空气里的一点草药香,忽然生起一点疑惑,很快就又被拒之门外的难过压了下去。
江石将写好的纸条交给阿蒙,提步走到长安宫紧闭的殿门前立着,与林泉仅一门之隔,却像相隔天涯。
阿蒙捏着手中的纸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将将要开口去劝江石休息,就见他抬手低声道:“让寡人陪着将军。”林泉在门外听见听见一声轻叹,心头就泛起酸,要陪我捱着,却不见我,这算什么?
天色渐暗,大殿内外被昏黄的日光分割为两个独立的世界,唯一能使之联结为一处的,只有那扇青铜雕花的大门,可江石不让开,便谁也不敢开。
再苦也就这一战了,将军你为何就不能明白寡人的心呢?江石站得小腿发胀,胸腔也是从内往外地疼,他的眼泪在眼眶中转来转去,终是在夜半时分滚落出来模糊了视线。
阿蒙上前劝他吃饭,他又是一阵摆手,直至夜半时分,阿蒙方下定决心将那张纸条交到林泉手中,林泉跪得身困力乏,可一见殿门打开,就以为自己迎来转机,可当他借着月光看到那字条上的字时,眼泪就全然决堤了。
“如君不行,寡人恨君。”林泉轻声念着,几乎是潸然泪下了,怎么形同陌路不算完,如今竟还要为战争恨我。
他不明白,却也没有精力再去追寻真相了。
他起身,拜别江石与阿蒙。
阿蒙知道江石站在大殿暗处,又不死心地问:“将军可有话要转告陛下?”
林泉转身一笑:“多谢。”便径直往城外大营点兵。
与此同时,林微正在等待这一场博弈的结果,他年纪轻,看不明局势,想的自然是出征打仗立下军功,好光宗耀祖。甫一见到林泉来此点兵,知道机会来了,当即喜上眉梢上上前去围着林泉问东问西,而全然忽略了他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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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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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泉闷得难受,又不愿将火撒在林微身上,就只好是用调笑的语气呵斥一句:“躲远点!”林微本想再烦上几句,也不敢再上前了。
部队开拔之时,东齐边境因连日的大雨,已成泛滥之势,几乎整座城池泡在水里,百姓流离失所,纷纷出逃。林泉在行军途中摸清当地山川河流走势,等到之时便即刻在山上安营扎寨,并且用□□炸开山中窄道用于引水,如此才刚好保全士兵及兵器免于浸在雨水之中的境地。
东齐人对于治水可说是一窍不通,值此内外交困之时,见城外驻扎的中北军队有吃有住,丝毫不受水灾影响,时日一长,便军心动摇,被林泉找到突破口,在洪水退去之时开始夜袭。
江石在宫中算着日子,林泉此去已四月有余,却无一封战报传来,这让朝中对他眼热的大臣纷纷上奏,疑心上将军是否与皇帝离心,不愿再效忠中北。起初,江石皆以“将军自有分寸”断绝谣言,可当这样的谣言传遍京城内外时,他也就跟着那些奇怪的声音一同怀疑起来——前些年战无不胜的将军,怎的这一仗了无音讯?
在朝廷内外源源不断的谣言轰炸中,江石终于缴械投降,下了一道催促林泉发兵的圣旨,可这圣旨到达之时,林泉已在最后一战里死去,林微唯恐东齐人反扑,对外封锁林泉阵亡的消息,对内又以林泉的名义接下圣旨。远在京城的江石听闻林泉此番没有违抗他的命令,自觉待他凯旋,自己也退位之后,他们二人还能再续前缘,便在心里由衷的快活起来,连身体也好了不少。
待边境安宁的军报传回京城后,江石就每日掰着手指数着日子等待林泉,那一月之中,他时常会做光怪陆离的梦——他穿着窄衣窄袖的黑衣裤坐在富丽堂皇的大房间里,双指夹着一支轻飘飘的纸棍,时不时地往嘴里送。在他眼前,站着一位与林泉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子,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可不能这样看我。”
这人分明不是林泉,却处处与林泉相似,难不成真有人活两世的说法?他疑惑着从梦中醒来,瞧着殿外映出一点白光,新的一天到了,将军怎么还不回来?
大军回到京城的前几日,林泉的死讯率先传来,彼时江石正在上朝,听后还未做出反应就摔倒在地,文武大臣皆冲将上去欲将他唤醒,却无甚效果。那日昏迷之中,江石又梦见自己身处异世界中,拿着一把香蕉一样的器物放在耳边,那头传来声响,他答:“他根本就不愿意跟我住。”
当江石醒来之时,太后正接过阿蒙递上的帕子替他擦汗,他想起今日早朝的噩耗,先是不自然地笑,而后低声哀嚎,多有杜鹃啼血的调调。
阿蒙在一旁看得抹泪,却不忘职责地领着满殿宫人太监退了出去。
太后把江石搂在怀里,如他年幼时那般,轻轻柔柔地轻抚着他的后背。哪怕在世人眼中,她是铁血手腕的女政治家,可当她的儿子伤心到痛哭流涕时,她就回归本色,成为这天底下最普通的一个母亲,行使安慰他的职责。
她搂着江石,想起上一次他在自己怀中痛哭,已久远地像是上辈子的事,不由得鼻子一酸:“我儿,痛痛快快哭吧。”眼泪滴进江石的脖颈,他知道他与林泉这一段情,终于得到母亲的谅解,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似要将这些年来压抑的情绪都一次发泄干净。
“是我杀了他。”江石颤抖着,涕泗横流地忏悔,却再说不出话来。
不知持续了多久,江石的哭声渐渐低下去,许是酣畅淋漓地哭过一场,在此后的几日里,江石虽时常发呆,可面色与精神都比从前要好上许多。阿蒙和太后看在眼里,都知道,这回是真的回光返照了。
林泉灵柩入宫那一日,江石以举国同哀的名义换上素衣,当做为他守孝。平复的心情终于在见到那具棺椁时再次崩溃。江石站在太和广场的高处,眺望进宫的队伍,远远地就见林微披麻戴孝扶着灵柩而来,他的手脚不由自主地抖动一下,立时冲下阶梯,去扶住棺椁。
朝中文武早知这二人闹得不可开交,只道江石是在装模作样,好借此树立自己宽宏大量的形象,却不知他这回是真伤透了心,再考虑不了旁的事务了。
江石抚摸棺椁,眼前却浮出林泉与他好时常见的笑,眼泪顿时决堤而出,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说,话到嘴边,却只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声:“寡人从未恨过上将军啊!”此后他便浑浑噩噩,不知如何才捱到林泉下葬。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江朗已长成一个大人,足以挑起中北的重担时,江石方能脱身,在林微的陪同下回到生养林泉的地方。
国史记载,那一年兴安岭一线暴雪成灾,皇帝江石御驾出京前往,在当地居住三月之久,常与林家守关大将林微微服私访,勘察地形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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