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苏闻不爱听他这么说,但又的确被他一句“沈师伯”给震住,到底没再打他,远远丢开荆条,缓缓蹲下身来,也不顾沈望舒满面血污,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怒道:“他糊涂?本座看他帮着松风剑派的人逃跑的时候倒是精明得很呢!”
“弟子不敢……”沈望舒气若游丝地道。
苏闻脸色更冷,“你不敢?本座问你,那松风剑派是什么东西?就算九嶷宫与你毫无瓜葛,但你父亲的仇呢?你竟把杀父仇人纵走,也不怕倚霄宫上下怨魂不宁吗?”
他是气急了,一股脑说了好些,明月山庄的弟子却是大惊,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即便他们年轻,一向没在江湖上走动,但倚霄宫的大名却是听过的,毕竟同在潇湘之地。那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啊!那宫主叫什么来着?好像就是姓沈。
“师父!”苏慕平大急,连忙提高声音叫了他一声。
苏闻也知道自己一时失态,丢开沈望舒,拂袖起身,朗声道:“明月山庄四弟子……岳羲和,不尊师命,敌我不分,私纵闯我揽月台之人,以至师门一干弟子陷落,罪实难恕!念其初犯,本座不忍重责,罚……禁足一月,抄写《药经》十遍。如有再犯者,决不轻饶!”
这……是苏闻岁数大了记混了还是老四自己傻,怎么事情全都颠过来了?常沂震惊。
沈望舒却是一句没有反驳,只是强撑着自己又磕了个头,“弟子……叩谢师父。”
* * * * *
“嘶……”明月山庄药谷之内,稀稀拉拉的房舍早就熄了灯,唯独一间还亮着。也正是这间房里,不时传出一阵压抑的痛呼。
沈望舒也是倒霉,方才从药谷里出去,转眼又被扔了进来,还是同一间,连衣裳摆件都不用搬,简省得很。
“二师兄,你也……累一天了,啊!”原本想撑着说句好听的场面话,只是药粉撒在伤处实在是太疼,沈望舒忍不过去,咆哮一声之后,才不客气地道:“您对我有什么意见,不如直接一剑杀了我,何必如此,唔……”
苏慕平见他还有力气说话,也没有特别小心,伤药就仿佛不要钱似的往他翻卷的皮肉上撒,一面撒还得一面用镊子挑出里头的小刺,用烧酒清洗,自然是把沈望舒痛得死去活来。若不是苏慕平极有先见之明地把他绑住手脚,只怕就凭他自己,还摁不住拼命挣扎的沈望舒。
“你还知道疼啊,做事的时候怎么就没过脑子呢?”苏慕平浓眉紧锁,“师父十分痛恨松风剑派,你是知道的,尤其是那萧焕,与你还隔着血海深仇,你怎么……怎么还能把他们放走呢?那巫寨主、师父,无一不是当世高手,萧焕再厉害,不过与你不相上下,再加上无咎,怎会让他们三个走脱?”
沈望舒立刻别过头去,不想说话。
“为了萧焕么?”苏慕平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
“不是!”沈望舒倏尔转过头来,也顾不上身上伤口撕扯,直愣愣地望着苏慕平。
上药的手一顿,苏慕平叹了口气,“好,过去的事情便不提了,且当你不是为了萧焕,你却又是为何?”
沈望舒整个人放松不少,在窄床上趴了片刻,才轻喘一声,“师兄,你没看出来么?我只是不想让师父日后想起来后悔罢了。毕竟师父如今亲朋故旧在世无多,总不能让他亲手杀了师兄的唯一血脉吧?”
“唯一血脉?”苏慕平双眼微睁,“你不是……”
“我自然不是。”沈望舒原本想抬手,只是一早就绑起来了,并不方便,只能在床上蹭动。
苏慕平吓了一跳,“莫要乱动!你想干什么,我帮你。”
沈望舒微微一笑,“师兄,你帮我把衣襟掀开,拉到肩膀下头。”
“干什么?”这里要求太过无礼,苏慕平神色十分古怪。
师兄,我只是当年眼瞎喜欢上萧焕而已,又不是是个男人就能怎样,你大可不必紧张。沈望舒暗自叹了口气,然后道:“好吧,其实我肩上有个胎记的,也不知道当年你和师父救我的时候看到没有。如果你仔细看一眼,会发现那个胎记的形状颜色都十分眼熟。”
“你……”
“就和岳澄肩上那个一模一样。”沈望舒嘴角微微一勾,“可惜不能把他叫过来给你细细比对了,而一比对就能发现,他那个才是正经的胎记,而我这个,边缘生硬,却是个刺青。”
苏慕平越听越觉得离谱,“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望舒却笑得异常轻松,“我记事很早的,我记得大概是四五岁的时候吧,我被带到倚霄宫,沈大宫主看过了,然后就被带下去,莫名其妙成了少宫主。刚被捡回去几天,就有人给我刺了这东西。沈宫主要求一丝也不能错,反反复复刺了十来次,一度有些溃烂,险些就挨不过去。后来我挺过来了,就有人天天跟我交代,这东西,那是我天生就长着的……”
倚霄宫的少宫主沈望舒,竟不是沈千峰的亲生儿子!对于这么一个捡回来的孩子,沈千峰还让人给他刺了个“一丝也不能错”的刺青,对外声称是自己所出,这究竟是为什么?苏慕平只想到一个可能……沈千峰原本是有个儿子的,肩上也的确有这样一块胎记,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孩子不知所踪,而沈千峰又不欲人知,所以找来一个假儿子也要做戏做全套。
那岳澄,岂不就是……
“难怪你要挑着那儿刺了一剑!”苏慕平想起先前沈望舒偏挑着岳澄下手还故意刺破他肩上的衣裳露出胎记的事。
苏慕平开始替他觉得冤枉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师父?”
“岳澄可是松风剑派掌门岳正亭的独子,怎么又成了沈千峰的儿子,说出来你信,师父能信么?”沈望舒摇头,“我不知我原本身世如何,但终归是在倚霄宫长大成人的,沈宫主与我有恩,我不忍见他的儿子就这样遭了毒手。师父不能理解,我也认了。”
苏慕平沉默良久,到底是叹了一口气,“这原本是他们上一辈的恩怨,与你……一个外人也没什么相干。”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写打戏的我……卡了这么久,还是选择跳过了= =
第32章 章七·幽居
“师兄,你到底要找什么啊?城里的药铺都要被你跑完了,再这样下去,咱们还怎么找真凶?”这样娇气又碎叨的,当然是岳澄。
只是韩青溪和萧焕都没顾得上安抚他的情绪,站在门上挂着“回春坊”牌匾的铺子前占了好一阵,相互对视一眼,才举步进去。
“请问有大夫在吗?”韩青溪文化十分客气。
回春坊的名字取得很大口气,但生意却并不怎么样,整个门堂里一个人都没有,伙计在柜台后头百无聊赖地玩算盘,边上坐着一个中年人,聚精会神地抄什么东西。
见终于有人来,那中年人殷勤地站起身来,“我就是。请问哪位要诊治?”
“劳驾,您看看这上面有什么药。”萧焕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又从里面取出一片皱巴巴的破布,递到大夫面前。韩青溪则顺势往桌上拍了一块碎银子。
那大夫一见这阵仗,浑身一凛,连忙接过破布,小心翼翼地嗅了嗅,一张经了风霜的脸便皱得厉害。后来他都蘸了布送进口中尝了尝,整个人一个哆嗦,要不是萧焕扶的快,就已经倒在地上了。于是大夫惊道:“好厉害的迷|药!”
“您可知道这药是怎么配的?”其实萧焕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果然,那大夫摇头,“见所未见,更莫说这方子了。”
这是他们跑的最后一家药铺,却仍旧没人能说出这迷|药的来历。萧焕和韩青溪都心里一沉,草草告辞。
岳澄实在是憋不住了,“师兄师姐,咱们不去查凶手,在这里看什么破布片啊!”
“这就是在那艘船上找到的物证,若是能验出药性,大约能查到凶手。”韩青溪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
岳澄却是不以为然,“这是沈望舒给的吧?师兄,你连他的话也信,他凭什么帮我们啊?”
萧焕握剑的手一紧,却是什么都没说,只管大步往前走。
“秋山,咱们现在去哪儿?”韩青溪有个大致的想法,只是出门在外,她习惯问一问萧焕的意见。
“找叶无咎。”萧焕淡淡地说着,“原本咱们就想着找他的,若不是出了这些意外,应该已经问出这药是谁配的了。”
话还没说完,萧焕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就多了一个人,原来是岳澄使出自己的浑身力气抢到他面前,双手一张,摆出拦人的架势,“师兄,你不觉得这是沈望舒故意引我们过去的吗?那个巫洪涛和咱们……落在他手上便是没有活路的!”
“你住口!”萧焕额上青筋一跳,似乎是忍无可忍,“若不是小舒,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说他的坏话?”
岳澄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 * * * *
那一晚,巫洪涛与苏闻是铁了心要对他们下杀手,再加上一个叶无咎,有没有沈望舒出手其实他们都很难脱身。沈望舒也的确是动手了,却挑的最为薄弱的岳澄,处处留情,只是为了抓破他肩头的衣裳露出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胎记。
也不知怎的,巫洪涛与苏闻见到那个胎记都硬生生地住了手,满面震惊地看着他们二人。
但也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萧焕与韩青溪得了喘息之机,拉着岳澄退出好几步。
原本巫、苏二人要追,沈望舒却开口帮忙求情了,“请二位稍带片刻,弟子有一言……”
“沈望舒,你竟然要为杀父仇人求情?”巫洪涛怒急,险些连他一起打死。
“弟子不敢。”沈望舒倒是从容淡定,“只是此三人来潇湘,原本是受人之托。泰兴镖局镖银被劫,门下弟子走失,便求助与松风剑派,希望讨一个公道。泰兴镖局家底浅薄,是赔不起这笔损失的,二位何不大发慈悲,让他们三人查完此事再行发落呢?”
苏闻脸色一变,狠狠地剜了沈望舒一眼。
巫洪涛也冷笑,“泰兴镖局失镖与我何干?要怪,就怪他们自己所托非人。”
“师父,那吕益素日对我们明月山庄也十分恭敬……”
“既如此,他为何舍近求远?”苏闻一口回绝,甚至不让沈望舒把话说完。
萧焕的性子强,生平就不会与人低头。韩青溪却比他圆融多了,能得一线生机才能向师门求援,不管沈望舒为什么帮他们,都要抓住机会,“巫寨主、苏庄主,松风剑派得罪过二位,晚辈不敢争辩。只是我们三人也的确是奉命出门,如今使命未成,但也该与苦主有个交代的。若是二位今日不愿高抬贵手,那也请与泰兴镖局知会一声,并非是松风剑派言而无信,而是我三人无能。”
巫洪涛却是神色一缓,“想不到这女娃娃还有几分气性。”
“湘君!”苏闻神色一变,就有些急了。
巫洪涛却是抬手阻止了他说话,反倒问韩青溪,“本座若是放你们一马,你们就有把握把镖银追回来?”
“虽不敢赌咒发誓,但会倾其所能!”韩青溪坚定地道。
苏闻忍不住上前几步,低声道:“湘君,此举不妥吧?这几个可是松风剑派的高徒,岂能轻易放过?”
“灭我圣教的时候,这几个娃娃只怕还未出生,他们自诩正道却是非不分,但我圣教的弟子却还会分辨,冤有头债有主,也不能拿几个弟子撒气。”巫洪涛也不知是单纯欣赏韩青溪,还是气过头了,竟然淡了杀心,“千峰本是自己作孽,咱们不追究他的错便罢了,替他报仇……原该是他儿子该做的事。”
萧焕也是十分惊异了。见过喜怒无常的,却从未见过这般翻脸如翻书的,原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巫洪涛还自己替他们开脱了。
苏闻又气又急,偏还发作不得,只能耐着性子道:“湘君,当年他们火烧九嶷之时,从未想过教众无辜!”
“本座也不曾说过要放了他们。不过既然他们受人之托,倒是可以让他们忠人之事。”巫洪涛向叶无咎示意,“无咎儿,你派人看着他们,待他们查出真相之后便抓回来。”
叶无咎也很迟疑,毕竟萧焕和韩青溪的身手在那儿,一般人根本制不住,他们要是想跑,易如反掌。
“女娃,你们要几日才能查出真相?”巫洪涛下巴一抬,看向韩青溪。
原本韩青溪就没想过巫洪涛能放过他们,只是准备拖延时间寻求生机罢了,谁知他却这么一问,当即就愣住了,下意识看了萧焕一眼。
萧焕不假思索地道:“十日。”
“好!”巫洪涛答应一声,话音还未落,忽地身形一动,一忽便不在原地。等萧焕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手上一轻,而巫洪涛又站在了原地,只是手上多了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
屈指一弹,剑身微微震颤,发出一声清吟,巫洪涛朗声笑道:“好剑,果然好剑!”
自闯荡江湖以来,萧焕就极少遇到对手,便是沈望舒那般的都实属难得,能像巫洪涛这样不费吹灰之力便夺了他兵刃的更是见所未见。若他方才存了心思要摘萧焕的脑袋,只怕如今的萧焕就是一个死人了。这样的变故,怎能不让他心神俱凛?
“那便给你们十日,不管查没查出真相,都到我寨子里来。否则……”巫洪涛两指挟住剑锋,用力一折,剑锋便弯如满月一般,堪堪快要折断。
* * * * *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沈望舒为他们三人抢回一条命是不争的事实。只是巫洪涛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他们却不太明白。
最让萧焕想不明白的,是沈望舒为什么要把岳澄的胎记露给大家看。他是怎么知道那里有一个胎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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