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年少成名,又身负奇学,是兵道鬼才,而在这乱世的风口,即使是他也无法守住一方天地,被这大势逼上梁山。
“在下与柳州城共生死,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战鼓擂响了。
今日万里无云,旌旗猎猎,战马嘶鸣。
端字旗于北境军的阵营之中飞扬,为首将领白马银枪,俊美无俦,眼中满是勃勃战意。
林放这次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来的,他从没在兵法上遭遇过这种挫折。
尤其是这种摸不着头脑,又如一拳头打进棉花一般的气,让他憋着一股劲,整天想着把颜卿活捉回来,非要让他认输不可。
“什么四象八卦,什么奇门遁甲,尽管使出来罢。”林放勒马,立于战局中央,扬声道:“颜卿,来啊,老子破给你看!”
万人俱寂。
林放与他交手了接近一个月,却连他的影子也没见到,朗声道:“何必藏头藏尾,都交手月余了,赶紧出来,让本将军瞧瞧你长什么样——罢了,要是不出来,把你活捉了也一样!”
颜卿站在阵后,遥遥看着冲在最前面的林放。常胜将军的银枪白马,朱红色披风,仿佛战场之中最鲜妍的色彩。他手中执着黑色的令旗,扬手落下。
战鼓擂动,军队变阵,如潮水一般分开两边,让先锋突入阵中。
“若非如此相见……”颜卿想道:“与这般良将切磋兵法,定然令人十分热血沸腾。”
可惜了,生不逢时。
“颜卿,你可知罪?”
“败了。”
“为何会败?”
“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敌将进,我将退。非天时地利、非计谋阵法可敌。”
“放肆——”
颜卿摘下官帽,脱下官服,叠的整整齐齐,供在了柳州府衙之前。同样放下的,是知府大印和文书。
他背对着府衙,向着城中百姓的方向直挺挺地跪下。
他十六岁当探花,春风得意马蹄急,十七岁外放,如今入柳州已是第七年。
受过他的恩惠的,得过他的照顾的百姓,数不胜数。
他也是柳州最受爱戴的父母官。
“北境常胜将军林放,名不虚传,下官不过一介书生,纸上谈兵,殊不及也。”他向着自己鞠躬尽瘁七年的大地磕了一个响头,把额角都撞出了血。
“如今兵败,城破在即,在下颜卿,辞去柳州知府一职。”鲜红的血顺着他俊秀美丽的侧脸流下。
“我会开城门投降,柳州之围,责任在我,定会竭尽全力,保诸位平安——”
“颜大人,颜大人我们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起来吧,快起来吧。”
“听说端王宽仁,只要投降说不定还有活路。”
“谁知道呢,这乱世啊——”
天下大势终不可逆,就像这必败之战一般。
但他背后是一城百姓,官位皇权责任,让他求出不得,终归不得不战。
齐贺见事不妙,打算弃城脱逃,带着他的残兵败将一路逃离,而北境军也深知穷寇莫追之理,大举包围柳州城,就等着他开城投降。
他不是没有收到端王的招揽令。
兵法有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以端王谢湛的智谋,要破柳州城,有不下三种方法。
谢湛在信中早就说明不硬取柳州的原因。
他若使离间之谋,以齐贺性格,哪能容他,只要让齐贺“偶然”发现端王对他许以重利,自己恐怕会直接被宰了,再没有发挥余地。
而他没有,一为林放,二是为他。
“颜先生为兵家传人,用兵如神,精通奇门遁甲,为定国安|邦之良才,若是毁掉,本王于心不忍。”
“如今乱世将至,良禽择木而栖,颜先生不妨考虑一番。若先生愿为我所用,我必以国士待先生,绝无虚言。”
北境自然是不乏良将的,不止林放,名将扎堆涌现,各个都名声斐然。
而能够让这些名将心服口服,为他冲锋陷阵的人,才是北境最可怕的存在。
颜卿当时摩挲了半天那封信,为其中词句打动,然后发现自己竟然可耻地动摇了。
越是良才,越是渴望有人能够欣赏他,毫无顾忌的用他。
而谢湛有这种特质,让人能够大展拳脚,却不担心鸟尽弓藏,让人各司其职,大放异彩,却不担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颜卿登上了城楼。
正是秋风飒然的季节,他伸手挡住过于炫目的阳光,城下已兵临。他循着锣鼓声望去,城门之下正好是与他交手多日的林放,依旧一袭银铠,鲜衣怒马,为万军浩荡之中的焦点。
“柳州知府颜卿,如今你的军阵已破,齐贺弃城逃亡,柳州城无兵可战,无法可守,你可愿投降——”
林放用上了几分内力,声音在广袤天地间响彻。
“你说他会同意吗?”谢湛勒马,对身边的将夜道:“林牧之那小子,我第一次见他险胜一人,就那般忘乎所以,和没长大似的。昨天硬是朝我要人,说什么也要把这柳州知府绑回军营里,要他和自己再战一场。”
“他们这也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将夜笑笑道:“说不好,以如此劣势坚守柳州城,又与齐贺周旋,三次让林放吃瘪,若不是心性坚定之人,也不会如此。”
“我偷偷招揽过他,没有回应,我便知晓他并非为了功名地位,而是为了这城池。”谢湛看向城楼之上,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我倒是想知道,颜卿会如何选?”
“我知端王宽厚仁德,优待俘虏,不伤民众,军纪严肃。”颜卿站在城楼之上负手,然后道:“若柳州城降了,还请端王殿下应我,莫要伤了我治下百姓。”
谢湛道:“那是自然。”
林放迎着阳光看向城楼上的青年,阳光太过耀眼,落在颜卿的身上,只勾勒出他清瘦修长的身形,他未着官服,只一身书生的青色长衫,显然是来投降的。
他的声音,也如珠玉一般,洁净动听。
以他阅尽天下美人的眼光,一看便知,这样的人,定然有着让人心动的风流傲骨。
可惜看不清面目。他想道,此时看不清也不要紧,待会降了,他便把人绑回军营,先逼他说一百遍林将军厉害,再来好好看看模样,是不是像传闻一般,是个美人。
然后林放听到颜卿的声音中带着决绝。
“柳州之围,为我一手造成,与我治下百姓无关,如今我已然挂冠辞去知府一职,草民颜卿,上不愧于君,下不愧于民。”
“天地君亲师,我皆不欠!”颜卿笑了:“待会柳州城门便会开,还请端王殿下与林将军成全,以身殉柳州,我视死如归。”
林放忽的眼瞳一缩,见一个青衣的人影向前一步,从城楼之上坠落而下,仿佛一片秋风中的树叶。
他的身体快于思维,在他坠落的一瞬间便足下一蹬,运起轻功,凌空而去。
林放平日里那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也端不出来了,仿佛追风,在电光火石之间,将坠落的颜卿拢入怀里。
青衣的书生轻的不可思议。泼墨一般的黑发仿佛流水一般散落在他的臂弯里,身形也是风流韵致,一袭青衣如松如竹,满身傲骨。
看似温润,却又浑身是刺,扎手得很。
林放搂住颜卿的脖颈,穿过腿弯,把他横抱在怀里,被他气到想骂人,道:“你们这些书生,一言不合就就殉城死节,有什么好死的,老子不是劝你投降了吗,怎的我端王军还会亏待人才不成?还是觉得你给老子添堵老子会趁机报复你?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他着实装不下那副风流儒雅的勋贵样子,活生生的像个兵痞子。
但他在低头拨开他凌乱黑发,看到那张清俊美丽的容颜时,便像是浑身触了电一般,心跳的快要跃出胸腔之外。
颜卿睁开漆黑的眼看了一眼,然后微微地叹了口气,苍白的嘴唇开合,苦笑着唤道:“林将军……”轻而沙哑,如初雪一般。
他这一跃,傲骨铮铮,这一瞥,惊鸿照水,这一叹一笑,更是要他万劫不复。
阅尽天下美人,万花丛中滚过的风流将军想。
完了,他这下要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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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卿:放开我,臭流氓,我要殉城。
林放:你想得美,来我军营里,我看着你,你别想死,先和我来一局。
颜卿:你不是赢了吗?
林放:不行,我这是胜之不武,在我赢了你之前你哪也别去。
颜卿:绝望.jpg,哪有比试探讨兵法还动手动脚的,这军师我不想当了。
然后因为武力值不够被将军拖上床。
然后颜军师被迫在床上,哭着喊了一百遍林将军厉害。
谢湛:当年你可是对我说,我林放必不可能喜欢男人的,现在嘛,啧啧啧。
其实就是前几次对手,林将军都没见到人,嘴上虽说着要好好教育他,实际上是每一次失败都又是不甘心,又是欣赏,在知道对方是大美人的时候,又很可耻的带上几分好奇,结果在城下劝降,满以为对方会乖乖投降,结果颜卿这一殉城,傲骨彻底出来了,林放当时就觉得被戳的死死的。
美人,又傲骨铮铮,有才有谋,与自己对手也不落下风,这欣赏到了顶端,又见到人作死,情急之下飞身去接。
然后在最后看到了脸,整个人就像过电了一样,满心都是:就是这个人了,我喜欢我的菜,脑内疯狂刷屏。
颜卿不自觉之间完成了欲擒故纵?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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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江南之南
正是柳州城开后的第二日, 将夜向谢湛辞别。
北境军南下的势头已然无人可挡,朝堂二十万大军全线溃散,路上再无天险可守。
他走的时候,刚好迎着深秋的寒风。谢湛送他至城门前,替他戴上斗笠, 整理衣襟, 然后在他手心里放了一束穿着红豆的穗子。
“这是什么意思?”将夜摩挲了一下,只觉爱不释手,笑着问。
谢湛半恼半笑, 道:“你明知故问。”
“只是想听你再说一遍。”将夜低头,把穗子挂在自己的刀鞘上,随着行走的动作, 红色的穗子摇晃, 好不轻快。
“你都听不厌的。”谢湛叹了口气,道:“出门在外,记得多念着我些。”然后又碰了碰他的刀柄, 道:“挂在这里, 不会影响你出刀么?”
“不会。”将夜眼睛里带着温柔的波光,仿佛银灰色的海。他把裹着貂裘前来送别的小王爷揽到怀里,用下颌抵着他的额头, 然后吻了吻他的鬓角。
“一见到它,我就想到是为你出刀。”将夜道:“我会所向披靡。”
谢湛是看着他一人一马, 没入天涯尽头的。
余晖的远处, 便是拉长的影。芳草连天, 山河一色,他遥遥地远望,也觉得自己化为了风中的顽石,不肯回头。
回到城中,他也有些神思不属。人还没走多久,他就被刻骨思念刮得骨头都酸疼,委实太丢面子,怎么琢磨都不对味。
谢湛勉强压下思念,却见林放领着颜卿过来,互怼了一路。
昨日一见,颜卿的眼底还有着枯寂的灰烬,此时却仿佛有了些许微光一般,重燃生机。
林放溜溜达达的跟在他身侧,像是在不动声色地护法一般,而被护着的人毫无所觉,唯有极其熟悉他的谢湛才琢磨出几分不同来。
林放见谢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终于正了正色,轻咳一声道:“还不见过端王爷?”
颜卿闻言侧头看向谢湛,然后端端正正地想下拜,道:“草民颜卿见过端王爷……”却被林放一把扶住,抓着手臂揽了回去。
这是个很明显的宣誓主权的动作,谢湛扬扬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林放俨然是在无声地向谢湛说,这个人你别想着安插到别的地方,我要了。
颜卿挣扎了一下,却是死活没把自己的手腕从林放手中解救出来。
“林将军可否放开草民?”颜卿不温不淡地挑起眉,看了他一眼。
林放十分有眼色,从善如流地松手。他的确名声在外,却是风流不下流,第一次对人有好感,他难免护的紧了些。
“嗨呀,你拜什么拜,你以后和我混,算是内人了,见谢明澈哪还用得着行如此大礼。”林放嘴上混不吝,实则是语藏机锋,眯起眼睛道。
“林牧之,我又不吃人,你这是护崽呢?”谢湛慢条斯理地道:“之前对我说,要把人绑回来叫他认输的是谁,怎的,现在又不肯了?”
“谢明澈我警告你,别瞎说。”林放脊背一僵,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鼻子,道。
“礼不可废,王爷仁厚,留草民一命,草民感激不尽。”颜卿脊背挺得笔直,但是和林放谈了一晚上人生,他也非顽固之人,跟着谢湛的确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他又是要下拜,这次便是被谢湛扶了一把。
“颜先生不必多礼。”谢湛温雅地笑着,眼睛里却透着微微的光:“湛欣赏先生才学,如今有一不情之请。若先生愿意加入北境军,我便许先生以军师之位。我保证,先遣军之中,除却我与林放,无人再能越的过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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