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湛也没想到这一关过的这么快,他本以为要折腾数月,和保守势力拉锯战呢。
他想了想,如果这件事得到解决,他也没什么要抗拒登基的理由了。他沉吟良久,最后终于有些松动,提起笔润了润。
见端王的铁石心肠终于被打动,众臣也晓得好歹,殷切地看着他。
这是一份沉重的责任。
“王爷,下旨吧。”郭太傅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谢湛提笔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看将夜。
刺客的脊背依然挺的笔直,仿佛万物都不能摧折,令他屈膝。而他的骨,他的魂,是拘束不了的苍鹰,永远属于天空。
而他此时站在阶下,谢湛在朝堂之上,仿佛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所有人的眼神,善意的,恶意的,都扎在将夜的后背。他挡下了所有的流言与中伤,甚至今后还会担起以色侍君的名声。
而他看向谢湛时,银色的眸底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温柔。
谢湛忽的顿住,他意识到,如果他当真下了这一份圣旨,他的余生被困在龙椅之上,而因他的私心,将夜会被他困在后宫。
他的手腕忽然颤抖了起来,竟然落不下一个字。
——你能给我看看这个盛世吗?
——北地狂风,长河落日,黄沙大漠……走吧,我陪你一起看。
——你要这江山无限,我也是肯给的。
——谢明澈,我只要你一个。
……
“王爷,您怎么了?”郭太傅看着谢湛神色不对,墨迹晕染了圣旨,连忙忧心地道:“如若王爷身体不适,可以让文书太监代劳。”
他们都在等待着谢湛走上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九五之位,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得到最至高无上的权柄。
而谢湛只是抬起眼,目光穿过众臣,落在将夜的脸上。
将夜仿佛正在等待审判的囚徒,等待他的一生所爱为他的脖颈上缠上绳索,他却没有丝毫的反抗。
谢湛许他以一世姻缘,所以要他封刀折剑,要他斩断翅膀,余生困守后宫,他也是肯的。
他终究还是被爱牵绊了脚步。
而谢湛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某种近似献祭的愁绪,很微小的一点,也许他本人都没有察觉。
他其实并不快乐。
谢湛笑了,肆意的,释然的。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是我多此一举了。”他笑罢,自言自语地叹息道:“我怎么早没有意识到呢。”
在寂静的朝堂之上,所有人摒息等待最终结果的时间,他却掷笔,把写了一半的圣旨丢在脚下,仿佛那并不象征九五之位,而是一张废纸。
“王爷——”郭太傅愕然。
“抱歉了,太傅。”谢湛流云一般的衣摆掠过桌台,上面的玉玺熠熠生辉,而他擦身而过时却看也没看一眼。
谢湛玉冠之上的珠玉作响,索性拆下玉冠,随手扔在地上,一步一步向阶下走。
路过林放跟前,他随手摸出北境军的虎符,一股脑全塞给他,道:“林牧之,交给你了。”
“你这家伙……唉,我就知道!”林放咬牙。“谢明澈,你成心要我替你背锅是不是?”
宋龄反应极快,似乎看出了谢湛此举的含义,额上起了冷汗,连忙道:“王爷,您不能如此——这天下还需要您啊!”
“我为什么不能?”谢湛走到将夜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近乎缠绵。他转过身,清傲如霜雪的容颜上,似有笑意。
他拉起将夜的手,带着他就往朝堂外走。
“掌事太监拟旨,骠骑大将军林放,其母谢舒,为本王亲姑姑,亦有谢氏血脉。其文德出众,用兵如神……”
郭太傅瞪大了眼睛,气的吹胡子瞪眼,差点没背过气去,指着他道:“你、你……”
“……人品贵重,必能克承大统。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林放手里还抱着数块虎符,承受着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眼神,脸上只余下苦笑,道:“谢明澈啊谢明澈,你可真是给我留了个难题。”
“虎符给你,谁不服,就打服他。”谢湛道:“颜卿有大才,可入内阁,宋龄执掌内阁多年,可为阁首,尊郭太傅为帝师,尉迟敬为大将军……班子留给你了,余下的自己斟酌,撑不住了我再考虑回来帮你”
“……我可真是操了。”林放终于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
谢湛却丝毫不管,一意孤行。
将夜银灰色的眼眸微动,叹了口气,道:“小王爷啊,您可真是任性。”
他竟也是说不出什么来了,只是任由谢湛拉着他的手,把他一步步带出朝堂的阴影处。
“任性又如何,我答应过你,要陪你去看看这江山无限,总不能食言吧。”谢湛笑道。
“你离这至尊之位只差一步之遥。”
“不要了。”谢湛道:“我被责任束缚了半辈子,也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
将夜看着他意气风发的眉眼,亦然看到了他眼底的自由。
“说的也是,我们去哪里?”
“去一拜天地。”谢湛笑道。
他们像是从禁宫之中逃亡出来,脚步匆匆,这朱红的宫墙与碧色的琉璃瓦,仿佛精美的牢笼。而他们逆着光,进行一场盛大的逃亡。
将夜牵来一匹马,把他抱上马背,然后从背后抱住他,勒住缰绳。谢湛最后看了一眼深深的宫墙,唇边的笑意依然不歇。
“怎么,后悔了?”将夜低下头,在他的耳根处吻了一下,带着笑意道:“你既然选了我,那我是不会放你回去做皇帝的。”
即使谢湛选了天下,为这一世姻缘,将夜也不会走。
但他弃了天下,选了他。
说明,将夜在他的心里,已经比责任更重要。
马蹄踏着风,向着京城之外奔去。
阳光温柔地洒在青石板上,照耀前路。
“这是我最不后悔的选择。”谢湛笑道:“只是本想办一场最盛大,最圆满的婚礼,我规划过许多种方案,说服过许多人,为了铺平道路,我想了无数威逼利诱的手段。”
“如今,一切前功尽弃。十里红妆没有,昭告天下也没有,为妃、为后甚至为王的承诺,我都给不了。现在的我,不是什么摄政王,也不是什么北境之主,仅是谢湛,怎么样,觉得失望吗?”
“我要的,只是谢湛。”将夜把他揉进怀里,道。“有什么关系,天为幕,地为席,山海为证,磐石为盟,谁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说的也是。”谢湛道。
“抓好了。”将夜勒住缰绳,银发在风中肆意飘舞,而他的眼睛却比星辰更亮。
“我们去哪里?”
“去江湖。”将夜道:“我们去看江南烟雨,塞外孤烟……去看一切你想看的景色。”
谢湛被他环在怀里,心里却想道:不,我这一辈子,只想看着一个人的眼睛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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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字数了,本来想着都解决了,应该还有一张。
默默把上一张的本世界完去掉。
下章应该是真·番外了,讲他们去了江湖的故事。
这一张我写的是真的很感慨。
小王爷想了很久,他们的婚礼是什么样的,有红色喜服,红烛,洞房,有亲朋。他也想过他们结婚后会是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名分。
谢湛很高兴,因为真的很爱他,想和他缔结姻缘。将夜也很高兴,终于等到了挚友愿意与他缔结姻缘,从此他们的生命捆在一起,为此,他不介意牺牲什么。
即使是困守在后宫,扣上锁链,折断翅膀,陪他一辈子。
但是这都敌不过一眼。
小王爷在众臣的期待和退让之中,本以为自己已经达成了目的,却隐约的觉得不对。
他看了一眼将夜,看到他压抑的很好的不自由,这一眼,要他掷下笔,扔了圣旨,离开龙椅,弃了冠冕,扔了虎符,走到他身边,握紧他的手,把他带出鄙薄,轻蔑与嘲讽,他们的关系,本不需要他人的屈从与退让,也不需要不理解者的祝福或是嘲讽。
众臣口中的为妃,为后,为天下计,为后嗣计,都是不对等的,乃至侮辱的。
写到这里非常感慨,因为挚友终于为了将夜抛却了自己的责任。
这意味着,将夜在他心里,已经大过了这天下。
这江山没有他,还有林放、颜卿、郭太傅、宋龄以及种种英主名将能臣。
而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该为自己而活了。这种成长,是上一世没有的,也算是两人关系更升华了一下吧~
从前谢湛为将夜,一掷千金轻一笑。
现在他一掷河山,把浮名抛在脑后,只为看着他的眼睛一起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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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百年江湖
景乾三年, 骠骑大将军林放登基,改国号为齐,大赦天下。
还在狱中的萧恪在得到登基的是林放,而非谢湛的消息后,仿佛失却全身气力。
他这一生, 视帝位如命, 毒杀父皇,扼死贵妃,杀兄杀弟, 更是屠尽异己,以求除去祸患,江山稳固。
可他从未料到, 有人能够放弃唾手可得的帝位, 把他一生所求弃如敝履。
“哈哈哈哈我输了……谢湛!谢明澈!你当真是视名利如粪土啊。”他大笑三声,在狱卒的不耐声中,触墙而亡。气绝之前, 他还在喃喃道:“悔不该逼反你……否则, 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吧。”
林放知晓,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只是道:“埋了吧, 就和萧老七埋一块地儿,让他们下黄泉再争去。”把这一对冤家兄弟埋一块, 也算是他的恶趣味了。
林放本就是战场杀神, 即使登基了, 披了层温文尔雅的外皮,也没改身上一股兵痞气。本就是端王属下的二把手,他掌握谢湛给他留下的班子并没有费什么力气。
倒是满以为谢湛会继位的老臣们干嚎了半天,却悲伤地发现,现在他们只剩下这一个能赶鸭子上架了。
林放虽然嫌麻烦,但这皇帝之位落在头上,他也不得不接,干的倒也是热火朝天。
倒是原本被贬出京的林家忽然被大馅饼砸中,恍恍惚惚的都不知所以然了,出门没嘚瑟两天,就被林放挨个儿揍了一顿,老实了。
在林放干脆利落地把混在朝臣中浑水摸鱼的那群贬官的贬官,外放的外放,朝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兵油子,不好糊弄啊。
宋龄性格世故圆滑,为人处世都是一把好手,又在年轻一辈朝臣中很有声望。于是被封为右相。
而颜卿年少有才,只差历练,于是便塞进内阁,磨炼两三年后提为左相。
郭太傅为人刚直不阿,又是三朝老臣,儒林之首,拜为帝师。林放顺手把自家几个正值岁数的娃丢给了太傅好好教养。
暗影阁的班子是影九在带,林放早就瞧中了,心痒痒的不行,后来私下里跑去和将夜喝酒,生生从他那里把暗影阁磨去,收编为御前影卫,从四品。
一群卖命的刺客一朝之内成了公务员,从结婚到养老一条龙,都是朝廷包办。虽说收入不及从前接赏金,但是福利好又地位高,可把他们美坏了。
林放与谢湛是过命之交。谢湛敢直接把帝位交给他,其中信任可见一斑。
而林放也放心的很,他又把兵权交给谢湛,力排众议尊他为超一品的王爵,仍然遵循旧封号,为端王。
谢湛某日去信问他,你不怕我哪日想当皇帝,把你赶下台?
林放道,你还记得萧高祖与谢重景的故事吗?
谢湛展信时笑了,于是回道,有生之年,誓守北境,永不相负。也罢也罢,欠你一次,你若有求,我必应你。
谢湛虽然跑路了,但是他还有些良心,给林放留了个联系的渠道。
已经成为皇帝陛下的林将军时不时会收到他的信件,或是在江南,或是在大漠,又可能去了南疆,只为寻一处盛景。
而这一日,他收到的信件却别样不同。
林放坐在御书房,裁开信封后,里面却是一张以丹朱染色的请帖。
话语倒是很简洁。
六月初五,我于江南第一楼大婚,望君前来,恭候大驾。谢明澈上。
他一翻背面,却又笑了:“真是操了。”
谢湛提笔,又写了一行字:牧之,跑路时记得带上你家那位,还有暗影阁,一并带过来罢。还有,你如今富有天下,若是礼轻了可不让你进啊。
“谢明澈你闹呢,老子是皇帝怎么跑路,郭太傅不念死我?”林放虽是埋怨,却又忍不住翘起唇角,道:“得,舍命陪君子一次,下江南就下江南。”
颜卿被他以权谋私留在御书房,与他彻夜商议政事。改了一夜奏折后,终于被他三令五申地劝去睡了,如今正盖着一条薄毯,像是猫儿一样蜷缩在御书房的卧榻上,睡得不太安稳。
这年轻的兵家传人如今官拜左相,一根筋地以为林放只是爱他才华,对他寄予厚望,于是平日更是兢兢业业。
林放要他加班,他便加班,要他留宿宫中,便当真一卷铺盖,以御书房为家,连着数日不回府邸,呕心沥血的工作,可以说是劳模了。
林放本是找理由留人在身边,哪想到对方这么耿直,差点批奏折累到昏过去,他是又气又心疼,一点办法也没。
谢明澈和将夜倒是神仙眷侣一样,江湖遨游,天地之大四海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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