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乐阳礼貌而得体地说:“韦悦君不是故意的,我没放在心上,叔叔太客气了。”
方筱山请他们进小会客厅,照顾他们一家的阿姨给他们端来了水果和糖果。
韦悦君在聂诚注视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向韩乐阳表示抱歉和感谢,得到了韩乐阳毫不在意的轻飘飘的谅解。
“事情解决了,难为您还带着孩子特意来一趟,留下来吃晚饭吧。”方筱山说。
“不必麻烦,您不怪她就好。我听刘老师说,您对孩子很用心,我想向您了解一些班里的事。”聂诚说。
“当然可以,难得孩子一般大,还在一个班里,我也很想有机会和家长们都沟通。”方筱山说。
“太好了,”聂诚转头对韦悦君说,“你先和同学玩一会儿。”
韦悦君盯着餐盘里那颗进口巧克力看了很久,这下得令,随手拿起巧克力向外走。而她旁边的韩乐阳抿起嘴唇,动也不动地盯着聂诚,那双原本天真的黑眼睛不见光彩,黑得深不见底,仿佛流动着异于常人的冰冷镇定,即使是成年人也不免望而生畏。
聂诚不似他显山露水,用平和温暖的视线一路看到他心底,不以为怵地朝他笑了笑。
“阳阳,你先带同学去玩。”方筱山发话了。
韩乐阳没有动,聂诚看向韦悦君,她马上反应过来:“韩乐阳,我进来时看到你家院子真大,好像还有后院?”
“快,带同学去后院看看。”方筱山又说。
韩乐阳吐出一个“好”,带着韦悦君离开了小会客厅。
方筱山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没有对儿子离开的不舍和担心,也没有因为和陌生男人单独共处一室的紧张。
“您快请坐。”方筱山说道。刚才因为韦悦君向韩乐阳道歉,两人都站起来陪着。
聂诚有意和她拉开距离,不侵犯她的安全感,在稍远的位置坐下。
“您不必如此。”方筱山说。这里是她家,司机还在客厅休息,与这里不过一墙之隔,而且这位警官看上去很可靠。
“我知道您不是韦悦君的父亲。有没有过孩子,我还看得出来。”方筱山笑道。
“让您见笑了。如您所说,我不是韦悦君的父亲,这次来您家不是我带她来,而是拜托她带我来的。”聂诚坦诚道。
“为了见到我?”
“是的。”
“是我先生出了什么事?”
“不是,请您不要担忧。”
“那是?”方筱山理智地没有再猜下去。
“我听说韩乐阳有一个哥哥,他没在家吗?”
“没有,他自己租房子住,说是为了离学校近。我管不了。”方筱山轻轻叹了一声。
“您照顾好韩乐阳已经不容易。”聂诚说。
“阳阳是个好孩子,他……”方筱山眼睛一亮,“你是为阳阳的事来吗?”
“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您还为他担心吗?”
聂诚的语气很平淡,但是方筱山却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眼带希冀地朝聂诚的方向探过身,颤声道:“他十岁当然做不了什么,就算做了什么也还有机会,但他早晚要长大。等长大了,就没机会了。”
“他这么优秀,会有好的未来。”聂诚说。
他们母子有一双相似的墨黑眼睛,与韩乐阳不同的是,方筱山眼中蕴含着丰富的情感,此时眼前滚动着泪水,说:“优秀不代表一切,他不一样,他需要有人帮助,只有很强大的人才能帮助他。”
“您和您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吗?”
“我先生,”方筱山惨然一笑,摇头道,“我也不是。请您别和我绕圈子,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请您直说,我不会觉得被冒犯。”
“韩乐阳,有点不一般。”聂诚斟酌着措辞。
方筱山从他模棱两可的话中听出了真意,她的泪水滚滚而下,激动道:“终于、终于有人察觉到了!警官,请您先告诉我,他是不是已经做了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您可以叫我聂诚。”
方筱山破涕而笑,“那就没有,还有机会。聂警官,阳阳自小就很聪明,他跟所有孩子都不一样,但是太不一样了。我觉得他三岁时,比他哥哥还要稳重成熟,说话有力。这不是我自夸,就算我是他的母亲,也无力欣赏他的优秀了。他越大,我越琢磨不透他。他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从亲友到老师,甚至我给请的心理医生,全都说他是个好孩子,说我多虑了,要我放宽心。
“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我观察他时看到的那种眼神,我觉得那里面根本就没有感情……可我不能去诋毁他,他是我的儿子,我应该是保护他的那个人……但是他总会长大,早晚有我护不了的那一天。”方筱山啜泣道。
“除了眼神,他做了什么让您觉得不对劲?”
“他杀死了家里的仓鼠。”方筱山说。
第36章 阳阳
聂诚微微屏息,他想到了大雪封路旅馆中发生的那些事,冷静地问:“还有其它值得留意的事吗?”
“其它的也没有什么大事,我也没有证据,都是我的观察……我发现他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不争辩,不与别人起冲突,用误导和甜言蜜语哄得周围人满足他,最开始是多吃一颗糖果,多买一个玩具,后来是班上的同学都对唯命是从。我以为是私立小学的缘故,那里的孩子家长多是商人,过早学会了这些人情世故,让他受了影响,所以我才把他转到家附近的公立小学,可是……他依旧是完美的。只是眼神,那样的眼神!难道真的是我多心了吗?”方筱山在怀疑儿子和长远地爱他之间挣扎矛盾,痛苦地说。
“您是担心他。目前来看,他还没有做什么,不用太过担忧。”聂诚安慰道,又问,“他与韩乐安的关系怎么样?”
“阳阳不喜欢安东尼,安东尼是他生母给他起的名字,他是我的继子。忘了向您介绍,我姓方,叫方筱山。”她解释道。
“安东尼小时候身体不好,得了很严重的病,曾经……”她几次张口最终道,“很严重。小学和高中的课程都是请家庭教师,在家里学习,他两年前病愈,去了私立高中。”
“他的课业怎么样?”
“不太跟得上,我们也理解,没有责怪过他,也请了更好的家庭教师。”
“与同学间的关系呢?”
“还好吧。他不太同我说话,我听他向他爸爸抱怨过几回。您想,他从小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医院病房,亲生母亲又去世得早,他变得有些孤僻,在处理人际关系上不如同龄人也是正常的,需要一个过程,他太心急了。我向他建议过一回,他没有听进去,他选择听从我先生的建议——用钱摆平。”方筱山叹息道。
聂诚想起他们冲进包厢时,韩乐安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的得意模样,经过两年实践,他已经掌握了韩奇山建议的精髓。
“他对韩乐阳是什么态度?”
“他们兄弟之间还算友爱,从来不吵架,彼此很谦让。”方筱山欣慰地说。
聂诚却皱起了眉,两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孩子从不吵架,这才是出了大问题,暗地里不知要较多少劲。
他暂时没有新的提问线索,感谢方筱山的配合,给她留了自己的电话。
临出会客室前,方筱山叫住他,期期艾艾道:“我知道我的要求可能有些过分,但您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察觉到阳阳状态的人,我请求您,帮帮他。”
“我是警察,我想您应该不会希望他跟我打交道,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会尽力。”聂诚说。
方筱山听到前半句时,以为聂诚在跟他打太极,等到后半句她才真正看到了希望,她激动得揪紧胸前的衣领,红着眼圈向聂诚鞠了一躬。
聂诚微微低头还礼,去后院叫韦悦君离开。
韩家别墅的后院铺了一大片草皮,角落里放着儿童滑梯和两个秋千,旁边有软沙,都是小孩子最爱的设施,然而韦悦君和韩乐阳坐在草皮上安安静静地聊天,除了未长成的身板和稚嫩的脸庞外,像是两个经历了生活的少年人。最可贵的是他们聊天的内容并非班级琐事或是讨论作业活动,而是平静地互相嫌弃。
“你在家里也装成这样累不累?”
“你看见优秀的成年人就认爹认妈很轻松吗?”
聂诚赶紧轻咳两声,生怕当着两个小鬼头笑出声来。
韦悦君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跑到聂诚身边向韩乐阳告别。韩乐阳稳重地站起身,毫无惧怕甚至有些挑衅地看向聂诚。
聂诚亲切地说:“谢谢你招待韦悦君,我们告辞了。”
两人走出小区,上了车,韦悦君才长呼一口气,夸张道:“累死我了。”
“辛苦你了。”
韦悦君正处于什么“大任”都敢往肩上扛,生怕发挥不了自己能力的年纪,她眨巴着眼睛问:“你跟韩乐阳妈妈聊什么,他妈妈是不是也认为他是个白雪雪的小天使?”
聂诚专注启动驾驶,没有回答。
韦悦君话题一转,“我配合得好不好?我一听你要我去玩,就知道是像支开韩乐阳。”
“你做得很棒。”
“那你是不是该奖励我?”
“一会儿请你吃饭。”
“那不算,是你早答应好的。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
“行,要在我能回答的范围之内,你仔细考虑好最想问的。”聂诚哄她道。
韦悦君认真想了半天,说:“我跟同学和刘老师说过韩乐阳不是真的好心,但是没人相信我,他们说我是因为嫉妒。我承认确实有一点,但是我说的是事实,可能因为我是还是小孩。但是你是成年人还是警察,你也察觉了韩乐阳不对劲,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大家呢?他们会相信你!而且,你明知道那小子不怀好心,为什么还对他和蔼可亲的?
“暑假时我陪我妈看过一个很老的电视剧,那里面的皇后是个坏人,她总是要害公主,公主想尽办法把真相呈现给皇帝,但是每次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直到最后结局才惩治她。我觉得皇帝不傻,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把她关起来呢?”韦悦君困惑地说。
夜晚来临,车窗外的霓虹灯点亮了都市的夜晚,她看着外面的灯红酒绿,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
“韦悦君,你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善良。”聂诚温言道。
韦悦君怔了怔,眼泪慢慢盛满眼眶,心里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气愤:“胡说!聂叔叔,我是因为觉得你像我爸爸才对你这么好的,这是我仅存的善良了。”
“好好好,你是个坏小孩。”聂诚笑道。
韦悦君赌气似地扭过头,偷偷抹去眼泪。
“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小孩的话不可信,还有一些人认为小孩子是最单纯的,他们说的话一定是实话。你试想下,如果韩乐阳委屈地说他只是想早些成熟保护妈妈,他只是模仿大人的做事方法,你觉得比起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心理超过成年人的高功能反社会儿童而言,人们会更容易相信哪个?”聂诚说。
韦悦君迟疑道:“相信他是模仿大人。”
“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不超过普通认知的事情。甚至不用韩乐阳自辩,也会有人帮他用自己的世界观分析辩解。你知道’狼人杀’这个游戏吗?”
“知道,好人要找出藏在其中的狼人,狼人要假装自己是好人。”韦悦君说。
“这个游戏的核心还有一个,好人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是好人。感觉到了吗,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被证明,证据和逻辑不足会被认为是捕风捉影,值得怀疑,即使你说的是实话也会被认为是谎言,甚至因为过早暴露自己而招来报复。
“这个游戏与现实最大的不同是,没有人给你发牌。你要自己决定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也许你原本是狼人,但也有机会成为好人。我有一个朋友,我们从高中就认识,他可能自己没有察觉,高中时的他有些孤僻,不太合群,很多人都认为他很冷漠。后来他怀疑过自己是否虐杀过动物,是否会做坏事,是否有不为人知的黑暗面。”聂诚顿住。
韦悦君等了半天,焦急地问:“后来呢?”
“后来,他也成为警察,能力优秀,被部下信任,帮助了很多人。”聂诚笑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暖意。
“我觉得韩乐阳有点像他,只是有一点,所以我不想对他过早下判断,他也许会因为这些判断成为另外一种人。”聂诚继续说道。
韦悦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聂诚不再说话,她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忽然想见见他的那位同学,等她回过神来,车已经开进荣光里,停在派出所旁边。
“不是去吃饭吗?”
“是啊,答应请你了。”聂诚说。
他走进旁边的包子店,熟稔地和老板打招呼,寒暄了几句,上次来还是张杰明来找他那回。
韦悦君一脸不高兴地坐在他对面,不满道:“家门口的包子!我回去跟我妈怎么说,耽误这么长时间就吃顿包子,聂叔叔你太抠门了吧。”
“抱歉,这里顺路,我晚上还要回局里。改天再请你一次。”
“请顿大的!”
“没问题,你选地方。”聂诚笑道。
韦悦君选的馅,两屉香喷喷的包子上桌,再加上一晚甜甜的银耳莲子小米粥,小朋友吃得美滋滋,再也不提他抠门的事。
他把韦悦君送到楼下,嘱咐他如果是其他人要让她上车说带她出去玩千万不要跟去,然后从楼道窗户里看着她一层层按亮楼道灯,目送她进了家门才调头开回分局。
现在他有了新的思路,要将魏远、余子轩、韩家、毒品全都连在一起,这背后一定会有一条利益链条或是某种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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