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处于这样的环境中还是第一次。
虽说祝英台久闻军中男儿汇聚,除操练外别无他事,行事难免粗鄙。但百闻不如一见,这如洪水般涌来的愤怒情绪还是令她心惊胆战,即便她从话语中知道并不是针对自己。
人最怕的就是比较,在这种环境下,祝英台开始念起花木兰的好来。
还好,“他”没有贸然遂自己愿,只把自己丢到了这个荒僻的驿站。要是真去军营里,摊上这么个上司,那可真是糟糕了。
“等等!上司、伯乐,这里除了幢主就只有这个人!”将一切捋明白的祝英台现在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天呐!幢主说的伯乐不会是这个正在发脾气的中年男人吧!自己到底是哪一点被看上了,改还不行吗!
一想到被这么个暴脾气的盯上,祝英台就觉得自己心里发虚,生怕行差踏错之下就会被活撕了。
花木兰看出祝英台进退两难的窘迫,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之后笑道:“司库,你把人吓着了。晚辈有言在先,要是吓坏了可不负责再补一个给您。”
“都什么时候了幢主你还开玩笑,这是能开玩笑的吗!吓着了?老夫吓着谁了?这厅中不就你我……两……”
看着花木兰那双满含笑意的眼,谢驱似乎明白了什么,话瞬间就卡在了喉咙眼,吞咽不得。随后,就顺着花木兰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身后缩成一团,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祝英台。
谢驱没好气的瞪了花木兰一眼,这小子忒小气。不就是要她一个书记官去军需处记账吗?又不是不补给她,一补还补两,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没地找去。偏这小子顽劣,非让他在人面前出这么一个丑,好事情都给搅黄一半了,真是当初都白教了,一点都不尊师重道。
即便心底把顽皮的花木兰骂了千万遍,谢驱还是堆出一脸笑迎上了祝英台。
祝英台:感觉自己像案板上的肉,三十六计,先躲再说。
厅中就三个人,祝英台自然只能找花木兰寻求庇护。只见花木兰看着缓缓注满的茶杯,嘴边笑意越来越明显。到最后直接举起茶杯,眉眼弯弯的遥敬了谢驱一杯。
祝英台:怎么有一种与同窗合谋气夫子的感觉,不管了,感觉站幢主身边比较安全。
眼瞅着花木兰那有了热茶,自己这还什么都没有。而且看起来还是个少年的主记也被吓坏了,丝毫没有从“臭小子”身边离开给自己倒茶的意思。
谢驱十分生气,但生气一点用都没有。早对花木兰蔫坏有了深刻了解的他知道这是在和他谈条件呢。
太|祖朝定例,为防边将拥军自立,成尾大不掉之势,军需供给和前线领兵将领就划分成了两个系统。
于是乎,谢驱想要挖墙角,首先就得过花木兰这一关。一旦花木兰不愿放人,卡死了祝英台的身份文书,他再眼红也没用。
谢驱皱着眉饮尽了杯中残茶,说道:“两个,老夫再给你拨一个会算筹的,不能再多了。”
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的祝英台眼观鼻、鼻观口,收束杂念,把自己变成一个木头人。
没想到战火还是烧到了她身上,花木兰直接问起了她:“你可愿意去司库手底下当差?照实说,有我在,没人能强迫你做什么。”
祝英台:我说我害怕,不想去,你同意么?
第21章
这回可没有花木兰在一旁给她分析利弊得失,更没有秦舞的贴心安慰。她这是两眼一抹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架到火上烤了。
比起谢驱直接开出筹码进行交换,还是花木兰这种征询她意见的方式更让她感到舒坦。再说了,她来驿站还不足一月,日子过得还算惬意,实在是不愿再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
接到了花木兰鼓励的眼神,祝英台张开了口:“我……”
厚重的军靴声由远及近,终于撞了进来。
周行急匆匆进来:“幢主,漠北城新来的驿报。”
花木兰挑眉:“哦,是吗?拿来我瞧瞧。”
花木兰信手接过了驿报,祝英台好奇看了一眼,瞳孔却在一瞬间紧缩。
封皮上乙级驿报的独有标识令祝英台吃了一惊,这大过年的,居然还有乙级驿报?莫非是边境又出来什么问题?
花木兰一目十行的看完,不怒反笑,将驿报递给谢驱:“司库,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啊。咱们还没缓过劲呢,他们就想动手置咱们于死地了。”
谢驱看过之后,不屑道:“本事不大,口气不小,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这回的事就包在老夫我身上,不把他那笔烂账给算清楚,老扶我绝不罢休。”
花木兰拱手称谢:“有劳司库了。”
“亦是老夫分内之事。黄胖子那个混账自己粮仓内都没有两千石粮食,咱们看他可怜,豁出去性命救他也只要了一千石。这厮倒不脸红,居然敢往上报为了劳军给了咱们两千石粮食,合着咱们还要还他一千石粮食不成。”
“他可不是在乎这点粮食的人,以我之见,左不过是要拉我下水罢了。”
谢驱糊涂了:“拉你下水?”
花木兰出言点醒了谢驱:“司库可还记得太|祖劳军故事么?”
谢驱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一拍脑门:“是了,是了,老夫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贼子居然有如此毒计。”
“我这回就是循□□旧例,才敢狮子大开口从黄胖子那要了一千石粮食。可要是这数字翻上一番,那就不是循太|祖旧例可以解决的问题了。指不定会被安上个什么罪名,纵兵为匪,祸乱友邻都算是轻的。也是我大意,往竟没瞧出来黄胖子还有这样的心计。”
“他蠢钝如猪,别说你了,老夫都不相信他脑子会那么好使。多半是那位想从中作梗,借机挑起与都护……”
“司库慎言,那位好歹还是您的……”
花木兰话音未落,就被谢驱打断了:“我呸,休与我提那厮,简直是吾辈之耻。成日里躺在祖宗的荫蔽下吆五喝六,弄得谁把他当个玩意似的。”
花木兰闻言露出一丝苦笑:“总之还请司库多多留心,我听闻君上的身体已是时日无多,马上就要开春了,蛮子还在打咱们主意呢,漠北的局势不能再动荡了。”
“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北境无忧矣。”
缩在一旁听完了全程的祝英台默默发声:“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的。”
霎时间,两个人,四只眼睛,齐刷刷的盯住了她。
祝英台咽了一口口水,弱弱道:“我能问一下,那个粮仓有多大吗?就是,左右要走多少步的那种。”
谢驱:“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学过一点《九章算术》,会算。”
下一秒,谢驱就如饿狼扑食一般扑了过来,直接抓向了祝英台的手腕。
可惜并没有抓到,他在半途被花木兰截住了。
“司库,自重。”
谢驱充耳不闻:“你真的会《九章算术》?臭小子别拦着我,这人我要定了!”
“她可没说要跟司库您去军需处。”
“臭小子,你……”
祝英台和周行对望一眼,都选择了作壁上观,两个大佬闹脾气,一个都惹不起。
一阵鸡飞狗跳,哦不,鸡飞蛋打,不对,鸡犬不宁之后,厅内形势趋于平稳。只是凝滞的气氛让祝英台握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两个在她身边走来走去,神情比族学的夫子还要严肃的上官,让她怀疑似乎下一刻就会有竹板落到手心。
从未想过自己无聊时所学的杂学会成为如今安身立命出人头地本钱的祝英台在检查了两遍之后,小心翼翼的将纸上墨渍吹干,将其递给了谢驱。
“一千四百石到一千六百石之间?什么意思?”
对于谢驱这个暴脾气大佬,祝英台表现的比面对花木兰还要恭逊三分:“因为没有实地勘测,所以只能得出一个约数,但是可以肯定,粮仓内装不了两千石粮食。”
“这就行了,懂行的一瞧就知道。这黄胖子借着马匪袭城的借口,将一应帐册烧的一干二净,硬生生给我脑袋上扣了这么个屎盆子。现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想想还有些好笑。等落到我手里,非得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英武的将军笑得前仰后合,露出几分独有的孩子气,让祝英台心底也不由生出祭祀欣喜来。
原来自己也是能帮忙的,被肯定的感觉,真好。
在驿站休息半日之后花木兰和谢驱带着人往漠北城赶去。
隔日,祝英台也离开驿站,到了秦宅。
腊月三十几乎是转瞬即至,在秦宅抽空睡了两个满足的懒觉之后,祝英台又恢复了以往规律的作息。
“劈哩叭啦、噼里啪啦。”一大早起来,祝英台就看见了秦舞和秦豫两个小鬼头在围绕着炭盆玩爆竹。
所谓爆竹,是以火烧竹子,使之爆裂发声,已达到驱除邪祟的作用。
看着姐弟两个玩的如此开心,祝英台不由起了坏心思,拢着手绕到了两人身后。
果不其然,一身轻喝就让两兄妹一蹦三尺高,小大人秦豫脸上露出了被发现了的窘迫,性急的秦舞更是直接扑过来要挠祝英台痒痒。
“祝……”在祝英台注视下,秦舞艰难的改了口,“哥哥。”
然后一股凉意就从后颈传来,却是秦舞趁机塞了一把雪,祝英台冷的直接窜了起来,怒道:“三娘,好胆!且吃我一击!”
两人就这般在院中打起雪仗,无意间还砸中了在一旁观战的秦豫。这可了不得,直接导致了三方混战,院内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花木兰推开门时一个雪球正迎面飞来,随手接住,捏碎。就看到了院内笑得正欢的祝英台。
花木兰浑身突然就轻松了起来,来烽火台任职快一年了,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如此轻松。
“来咯,热气腾腾的饺子。”往昔严厉的花木兰在秦宅卸下了冷漠的面具,脸上布满了笑容,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端着饺子上了桌。
“我先来,我先来,我要找包了铜钱的,来年发大财!。”秦舞挥舞着筷子,头一个嚷了出来。
“没规矩。”秦远打落了秦舞的筷子,训道。
花木兰见状急忙出来救火:“秦师,今儿三十,大过年的小门小户都不打孩子,您怎么还犯了呢。三娘来,哥哥给你分饺子。”
得了庇护的秦舞甭提有多高兴了,眼看着大父被哥哥说得没了脾气,美滋滋的就将碗端到了花木兰面前。祝英台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笑颜,心底忽然有些吃味。
“来,你也有。”和煦的嗓音响起,一个圆滚滚的饺子就蹦到了祝英台碗里。抬眼正是花木兰泛着小麦色的面庞。
祝英台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急急将头低下道谢:“多谢。”
五人正在这边喜气洋洋的吃饺子,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将气氛完全打破:“幢主,幢主,京城八百里加急,天子,天子崩了。”
素来稳重的周行几乎是撞开门滚进来的,手里拿着的驿报上白底红字,赤色的甲字几乎要泣出血来。
这个时候,祝英台刚刚咬破饺子,藏在其中的铜钱磕到了牙。
接过周行手中的驿报,一目十行看完之后花木兰的脸色变得无比复杂,她知道当今天子的身体不好,但也从未想过天子会在这个节骨眼驾崩。
正月正是庶民百姓最为放松的时刻,军营里不少士卒都回家过年去了。若是柔然得了消息这个时候弄险攻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哪怕心里急得要爆炸,花木兰依旧在不急不缓的下命令,让周行派人去传令。
祝英台总结了一下,就两点:按制服丧和召集兵卒回营。
在花木兰起身大步离去的同时,祝英台也追了出去。
看着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祝英台,花木兰满脸不耐:“你跟来做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跟着搅乱。
小跑着才追上祝英台脚步的祝英台匀了几口气道:“我知道城里现在只有一个队的兵力驻扎在兵营,其它队都归家了。你一定很缺人手,我想来帮你。”
花木兰闻言深深的看了祝英台一眼,这才点头道:“可以。”
第22章
万幸的是,柔然人并没有攻过来。
确定这个情报时已经是五天后,这五天里,祝英台几乎要被成堆的驿报压倒。城中能够识文断字的并不多,分的清各种驿报标记的就更少,营内重金聘请来的读书人还偏偏回漠北城过年了。所以这几天祝英台跟着花木兰忙活,完全就是充当了主簿的角色。辨识各种驿报,层级高的送给花木兰决断,层级低的她就要自行处置。
在确定危险已经解除之后,积攒已久的疲惫上涌,祝英台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都疼,唯一想干的事情就是睡觉。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花木兰掀开帐帘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幕,散落了几缕头发散在樱唇边的“少年”正在呼呼大睡,面前是堆得比她人还高的驿报军情。
“好胆,居然睡着了,卑职这就去叫醒她。”跟着花木兰身后的齐武一见帐篷里的人居然睡着了,当即大声请命。
回应他的只有花木兰分量十足的一脚,以及:“滚出去。”
齐武很委屈,无比委屈。执事时睡着了,搁他们这群亲卫身上都是二十军棍的责罚,怎么换了个小白脸就不一样了呢,自己还被幢主踹了。
周行一看齐武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个心腹兄弟在想什么,恨铁不成钢道:“你委屈什么,那孩子才十四岁,刨去在娘胎里待的那十个月,也就十三出头。这几日什么光景你不知道啊,幢主急得咳出来的痰都带血丝。更别说这孩子了,成日里送来的公文驿报都能把她压死,还愣是一个人干了三个人的活,陪着咱们没事没夜的戒备着。现在好不容易得口气能休息一会,你小子还嚷嚷着要把人吵醒,别说幢主了,我都想踹死你。”
齐武挠头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转眼间气也不生了,厚着脸皮问周行该送点什么东西去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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