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驱见花木兰久久没吱声,还以为是她不乐意放人,当即劝道:“驿站那算什么难差事,左右不是五十个字的事。幢主你这样,把这个人调给我,我出人去顶了她驿站的差事如何?”
见谢驱这么说,花木兰反而不着急了,将驿报揣在袖中,坐回了主位上:“什么左右不是五十个字,司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向您要个人记功您都不舍得。”
遭花木兰抢白了一通的谢驱有点脸红,但还是梗着脖子强辩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见了这个,便就稀罕这个。有这样一手好字,做出来的账也赏心悦目的多啊。”说到最后,谢驱已经有些发狠了:“实在不行,我拿两个和你换,怎么样?”
花木兰沉吟了一会,说道:“人我可以放,不过司库您得拿两个来换。而且您可能得多等一些日子,这人的脉我还没把准。等把准了,我立时给您送过去。”
谢驱喜不自胜,正要答应的时候。由远及近的传来一声呼喊:“报!”
飞奔而来的小兵正跪在谢驱脚边,所以谢驱很清楚的看到了驿报封皮上那个清晰的“甲”字。
以为又是哪里有战事的花木兰拧着眉结果驿报,越看脸色越沉,最后直接将驿报攒成一团扔到了地上,怒喝一声:“混账!”
还在驿站处理驿报的祝英台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个引人注目的香饽饽,在信中与秦舞约好了前往秦宅过年之后,开始掰着指头数着何时才能闭衙休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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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快乐,也许双更。
第19章
祝英台再次见到花木兰的时候,是腊月二十七的午间。
驿卒也是人,同样有着十日一休沐的规矩,不过金汤城驿站规模小,人手也不足,祝英台一直忙得脱不开身,所以硬生生的把休沐日过成了当值日而已。
不过年假可不一样,本朝有定例:凡逢年节,上至皇室贵胄,下至庶民黔首,都有十天休息时间。在这十天里,只要你不作奸犯科,那是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当然,对那些硬要忙碌的老百姓朝廷也不拦着,毕竟是人家的自由,勤快不算罪名。但对于官吏而言,这十天他们就必须封印锁衙归家,否则指不定就有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御使上折子参他们邀名献宠、讨好君上、虚耗民力。
驿站也不例外,刘峰早就带着刘刻将院落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等着腊月二十八下午封门,他们父子两个可以会乡下祭祖扫墓。
向来勤勉的老驿卒都是如此,就更别说祝英台这个成日里掰着指头数年假的懒人了。脑内的一根弦已是绷了近一个月,算起来比她以前在族学读书还要累。
临近年关,连往来的驿报都少了不少,还都是庚、辛这种慢邮,凭刘峰一个人就能解决。祝英台也乐得躲懒,左右就还有一天的时间就能去秦舞家过年,干脆直接待在了后院练习射术。
弓和箭都是驿站现成的,本是用来备寇,可惜花木兰威名太盛,所以祝英台到现在也没见过一个寇匪。大冬天的,也不好进林子里打猎,万一碰到熊瞎子什么的就麻烦了。
所以,拿活物做移动靶的愿望就落空了,祝英台只能每天拿后院的箭靶练练手。然而真正上手之后她才知道箭术要看天赋这件事绝非虚言。
每天一壶箭,二十枝,连续练了大半个月之后还是有超半数的箭落到了靶子之外,为数不多能射中箭靶的箭矢也离红心甚远,中心那一大片空白仿佛在嘲笑她的箭术是如此粗陋。
祝英台看着还在微微颤抖的箭羽,不服输又从箭壶里取了一支箭,搭弦,张弓,全神贯注的盯住了红心。
“着!”一声轻喝,羽箭离弦而出。
然而羽箭却并没有如她所愿,反而给了她沉重一击。这一箭不仅没有命中箭靶红心,而且还脱靶了,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势大力沉,箭头末入地面半寸有余。
“哼。”祝英台轻哼一声,并不灰心,继续取箭在手。
院门外,花木兰制止了想同她一起入内的亲卫,自顾自的推开了院门。毕竟她知道祝英台是女儿身,万一此刻掩着院门是在房内做一些私密之事,那被亲卫们看到可就糟糕了。
没成想,祝英台这个小姑娘放着前院的事情让刘峰照管的原因居然是为了在后院练习箭术。
久别重逢,看到祝英台这一身新装扮的花木兰不免一愣。穿上戎装,配上长刀,祝英台整个人的气质就变得截然不同。如果说先前是遗世独立、皎皎如月光般的浊世贵公子,那么现在的祝英台就是一个意态风流、运筹帷幄的俏将军。配上挺直的脊梁,和专注的眼神,还真有几分峥嵘头角的意思。当然,前提是忽略箭靶上那惨不忍睹的成绩。
花木兰心中不由闪过这个念头:“今日方知看杀卫玠非是传闻。南地风流,由此可见一斑乎?”
事实证明,人都是视觉动物,对相貌出色的人拥有天然的追逐感。更何况世风如此,无人掩饰对美的追求。
南地有掷果盈车、看杀卫玠。北地也不例外,甚至犹有胜之,皇家羽林卫清一水的全是容貌出众、武艺文采过人的男子不说,羽林卫率,也就是当今天子容貌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燕国慕容氏血统惯出容貌俊丽之人的说法绝不是空穴来风。
闲话少叙,且说正题。
容貌好看当然可以加分,但这算作附加分,只能在有基础分的情况下加。至于祝英台的基础分,花木兰表示不予置评。
从箭壶中的箭来看,还剩六支箭,也就是说已经射出了十四支箭。然后花木兰数了数,有六只在箭靶上,还都在外圈。这种水平,连城里一个十岁的孩子都不如。想来应该不是细作了,就没见过哪家细作武艺这么烂,连骑马都是现学的。
想想她前些天对自己说了什么来着?想参军?就算自己想收也没哪个队愿意要吧。带着这么个人上战场,袍泽们是不会安心的将后背交出的。
还好,这人还有其它的本事,一手好字把司库给招来了。军需那边待遇自然比驿站待遇更好,只是事情也更多更杂,司库脾气不好,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边花木兰心里不自觉的在替祝英台盘算,仔细的想着措辞,那边祝英台已经又搭上了一支箭,全身心浸入箭术世界的她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搭弦、张弓、瞄准靶心……重复近千次的动作又一次在祝英台手中实现了完美复制,然而在即将放手之时又出现了些许不同。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脚跨三寸,弦贴面,矢高半寸,弓拉半圆。”这个声音似有魔力一般,祝英台不由自主就照着声音的指使开始动作。
等到一切完成之后,声音再度响起:“放!”
箭矢离弦而出,这一次,正中靶心。
“我射中了!我射中了!”终于有一次射中红心,祝英台喜不自胜,直接就蹦了起来。
高兴之后,转头就看见了嘴角噙笑的花木兰。
“见过……见过幢主。”好一会祝英台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站立的是谁,赶紧行军礼参见。只是慌乱之下更是错乱百出,让在一旁看戏的花木兰嘴角笑意越发扩散,让祝英台慌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
实在忍不住笑的花木兰直接走到了祝英台面前,笑着将弯腰行礼的她扶起:“不必惊慌,我只是路过看看。”
两人交错的瞬间,脸都红了一下。花木兰是因为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自己的“男子”身份,祝英台则是恼花木兰品行不端,居然在明知道她是女儿身的情况下做出如此轻浮举动。
但恼意也只是一瞬。彼此分离时,两人心中又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好似在惋惜这接触居然如此短暂。
花木兰鼻腔中还充斥着祝英台身上所带有的皂角香气,不停得扰乱她的心神。为了掩饰尴尬,花木兰拿起来弓。
“失算了。”
这一句让呼吸里全是花木兰身上青草香味的祝英台从欲念绮思中挣脱,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了弓弦之上。
失算了,什么失算了?这一箭正中红心,不是好到不能再好吗?
好在花木兰很快就开口将她的疑惑解除:“平日里用惯了雕翎箭,居然忘记了这角鹰羽更重,偏斜会更强。”
边说着,花木兰就举起了弓,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将弓拉至满月,随意的将箭放了出去。
祝英台:这姿势好敷衍啊,真的能射中吗?
现实的残酷性在下一刻刻彰显无遗。
随着一声脆响,祝英台的瞳孔因为吃惊迅速张大,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因为激动,祝英台说话变得磕磕绊绊:“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花木兰收弓淡笑:“无他,但手熟尔。”随后继续笑着说道:“旁的都还好,只是这弓,力道未免小了些,得收着力,免得稍不留神就给拉断了。若不然,这一箭应该是能击破前一只箭的。”
祝英台为了缓解惊讶之情原本是在不断咽口水的,结果在听了花木兰这番花之后,只想给她翻几个大白眼。
一石弓,已经是驿站最强力的弓了。自己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也只能勉强开个半圆而已。这位倒好,直接嫌弃说轻了。使用时还得收着力,免得把弓给扯坏了。
简直是要把人给气死。
光这样祝英台也就算了,毕竟也只是在讲弓本身质量不好。可这位爷偏不,非得加一句效果可以更好。随意一箭都射出了连珠赶月箭的效果了,还想怎么样啊。
这后一箭直接射|入了前一箭剑尾,跟随而去的强劲力道还让前一箭箭头穿过了草靶。
这都不算好?那自己那些散落在地上没有命中靶子的箭算什么?小孩子过家家?
还有那句,无他 ,但手熟尔。祝英台只能表示真能装,这和以前族学里那群好学生根本没区别。
问他为什么书可以背那么熟,总是能受到先生夸奖原因的时候总是给你来一句天生的。也不用脑子想想,聚族而居,彼此相邻,当谁不知道他为了背书点灯熬油一样。装的像模像样,背地里不知道温习了多少功课呢,眼眶都泛青黑。
虚伪。
祝英台越想越气,在心里默默就给花木兰盖上了一个虚伪至极的标签。
花木兰又调试了几下弓弦之后才将弓放下,转头就看到了祝英台一张气呼呼的脸。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打上虚伪标签的花木兰只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稍大一号的秦舞,心底不觉更加柔软:“别愣着了,赶紧去泡一壶滚滚的茶,你的伯乐要到了。”
第20章
使骥不得伯乐,安得千里之足?
世人谓伯乐,多指善于拔擢人才之人。祝英台对自己武艺的自信心早已被花木兰给打击的分毫无存,唯有在文事礼乐上还保有着骄傲。
可这荒僻的边陲小城,掌管着军情之重的驿站连个书|记员都凑不齐的现实将她的骄傲压回了心底。再有本事也只能老老实实在驿站这熬资历,在练习武艺的同时琢磨着怎么出人头地。
刘峰的一句话算是说到了祝英台心坎上。漠北这片乱地方,谁刀快,谁说了算。就算想做一个劳心者,也必须得是一个有武勇的劳心者。没有武力这根定海针镇着,指不定哪天夜里脑袋就搬家了。
所谓明珠暗投,不外如是。伯乐?这个城里还有能欣赏她才华的?识字的能超过两掌之数她就谢天谢地了,能识出她才华?怕是老天爷打盹了才会弄出这种荒唐事。
“哐、哐、哐”铜壶里沸腾的热水所散发出的水汽将壶盖不断顶起,发出轻快的撞击声。
祝英台连忙用湿布包裹着手,将茶壶提了起来。
心里虽然想着事情,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慢。因为茶艺亦是南地贵族子弟的必修功课之一,南地尚玄,名人雅士偏好赏花品茗。祝英台自然也学了一些,虽然不算精通,在南地也只是中上水平。但她敢打包票,放眼整个漠北,没一个人能及她。
只见一套充满着玄学和雅韵的动作做完之后,一壶茶也就沏好了。茶香淡雅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令人心旷神怡。
茶叶的品质绝对算不上好,但祝英台靠着茶技硬生生的将茶水品质提高了一个台阶。
冲泡出的良好效果让祝英台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这效果,说是有神助都不为过。
换作一般人也就只会觉得自己今天运气好。可祝英台不一样,硬是想了一想其中的缘由。
这仔细一想,还真咂摸出了几分不同的意味。之所以这壶茶能泡地如此完美,是因为她自然而然的就信了花木兰的话。她想靠这一壶茶去吸引“伯乐”更多的关注,尽管她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全是假象。这不通教化的偏僻小城,怎么会有识得她才能的人?就书|记员这种简单差事,都找不到人来做。
这并不是虚伪,而是骨子里那份傲气在作祟。说实话,祝英台在行动上表现得心甘情愿也好,不屑一顾也罢,这些都没能消磨她心中那份有志不得伸的郁气。所以她将希望寄托到了那个看似虚无缥缈的“伯乐”身上,发挥了最好的状态,沏出了这一壶茶。
“司库至矣,主记快快上茶。”刘峰的催促声音从门边传了过来。
祝英台应了一声:“来了。”
行至中院偏门时,看见了刘刻正牵着几匹雄俊不已的高头大马牵去马厩喂草料。
心思疾转如电:“能骑的起这种马,想来身份也不一般啊。”
心里提起了十二分小心,端着茶盘小心翼翼朝着主厅走去。
刚至厅门,就听得一声怒吼:“黄胖子这个黑心烂肺的王八蛋,还真敢往上告状?咱们出人出力,死伤了近两百个兄弟,才把他黄胖子从死人堆里刨出来。”
祝英台手不免一抖,壶中茶水也溅落了几滴出来。抬眼朝厅中望去,只见一个魁梧如虎的中年男子须发皆张,不停地在并不宽敞的厅内踱步,最后直接一脚踢飞了一张椅子,怒道:“狗儿的,居然还敢反咬咱们一口!得了便宜还敢往咱们头上扣屎盆子,早知道老子当初就该一刀劈了他!”
祝英台在这种环境里瑟瑟发抖,她家里都是文士,讲究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长辈之间连红脸都很少,更别说高声喝骂,自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最为严厉的也不过就算族学里的师傅,但也只是吹胡子瞪眼的程度。
莫名其妙到了这个地方之后,接触的不多几个人里,秦舞待她如同自家姐妹,花木兰也算和煦,至于刘峰刘刻和其它往来驿卒,都佩服她的学识,从未有过刁难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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