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而知寒,李腾烨小心翼翼地在权力的巅峰行走。为家族计,他需要保住这份权位,至少不能在这个位置上被群起攻之而身败名裂。所以他将韦仪堪拉上了自己船,用言官这把牛刀瞄准了一个如今看起来还无甚出奇之处的四品中郎将。
不过李腾烨很快就遗憾的发现,就连韦仪堪这只老狐狸都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费尽心力的去对付一个小武官。
“啪嗒。”褐衣老人在棋盘边角落下一子,瞬间就将处于劣势的白棋棋面整个盘活,原本只在中心萎顿的白棋瞬间斗志昂扬,竟有了和黑棋分庭抗争之势。
灰衣老人放在棋盒中的手顿住了,长考之后竟是弃棋子不顾,将手伸进了一旁的果脯盘中,拈起一枚酸梅津津有味的嚼了起来。
“果然是后发制人李伯达,本以为今日还能赢丞相大人一子半目的,没想到居然会被逆风翻盘。再接着下亦是算子之局。某不如丞相大人远矣,就不再做这无用之举。御史台事务纷杂,还望丞相大人恕罪则个,泽仁还要去处理公事。”
褐衣老人,也就是李腾烨眼睛紧盯棋面,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韦仪堪知趣告退,却未曾想到自己还未走出房门就得到了一句悠悠的嘱托:“泽仁,把花家那件事盯紧点。”
韦仪堪停住了脚步,考虑再三还是折返回来向盯着棋盘出神的李腾烨问道:“相国大人,卑职不明白,为何要对一个四品郎将如此在意?以卑职愚见,陛下只是不想将羽林卫中郎将的职位过早让出去,这才授予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打发他去经略漠西那个不毛之地。待到几月后皇后胎相稳定,陛下就要御驾亲征,无论战果如何都要亲政,那小子的位置也就该挪一挪了。”
韦仪堪说完抬头去瞅李腾烨的脸色,却见李腾烨神色还是那么平静,不过是双手并用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捡回了棋盅。
虽然不明白李腾烨的用意,但韦仪堪也不敢问,只是静静的等着。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李腾烨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挥手把韦仪堪唤上前来,问道:“泽仁啊,你可知下棋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
“自然知道,孝肃皇后之言,当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你今日这盘棋从三十五目起就下错了。你本该去争角,却局限于一城一地的得失,用防守代替了进攻,导致我在边角遏制了你的优势。”
李腾烨是公认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的话韦仪堪不能不信,也不得不信。
李腾烨继续慢腾腾说到:“泽仁,我们之所以在朝堂上屡屡失手,失去了很多重要的职司,不是因为咱们老了,手底下的人不中用了。而是因为咱们的战略错了,老夫也犯了和所有新入门弈者一样的错误,那就是太过重视中央,而忽略了边角。你细细想一想,咱们这几年是不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看牢陛下上,这才让沈骁那个老狐狸占得先机,不仅帝京的军权被他和庄家庄崎那个老匹夫牢牢把控,边军军权亦是被削弱了好几分,连花木兰这样一个小卒出身的人都身居中郎将高位。这样下去,你让咱们的人怎么想?每次琼林宴上招揽到的人越来越少也就不足为奇了。”
韦仪堪不是傻子,更何况李腾烨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细,但他还是决定问的更细一些。向一个老狐狸请教可没什么丢脸的,但如果要是瞎揣摩老狐狸的意思而坏了他这些年的第一次出手,韦仪堪觉得自己可能活不出这个月。
“所以为什么是花木兰?其他的边将也有不少……”韦仪堪斟酌着问道。
“第一,因为他是寒门出身,没有背景,只能依靠沈家这棵大树。第二,他挂着中郎将的职司。第三,他足够优秀。他的战绩十分耀眼,年方弱冠就已经历数十次大战,实打实的战功拧不出一丝水分。此次陛下北征必是要重用此人,若侥幸不死,定是朝堂上又一颗将星,咱们要早做准备才是。”
“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去准备。”惊讶于李腾烨的心计,韦仪堪感觉自己是时候走了,不然就算是一条船上的盟友知道太多了也有可能被拉出去祭天。
“泽仁你放心去做吧,万一沈家的人出手干扰也不必理会,我自有章程。”
棋子重重地落在了棋盘上,韦仪堪身躯猛地一震,坐在椅上却慢慢将脊背伸直的李腾烨给了他一种雄狮将醒欲择人而噬的感觉。
韦仪堪退出屋外之后,李腾烨摩梭着手中的棋子,脸上流露出一种怀念的神色:“若是鱼儿再脱钩,那么老夫就得再换个鱼饵了。下次该拿什么做鱼饵了呢?是了是了,沈家阳气过盛,三代内嫡系只出了一位一位女儿,而老夫还有很多正直二八芳龄的孙女。沈老虎啊,沈老虎,你肯定想不到吧,你和老夫斗了一辈子,居然会输在孙女少这上面。”
惊雷眠虫醒,天下风云起。
帝京,沈府。
络腮胡须,头发灰白交杂,腰圆膀阔的中年人正在擦拭着一把剑,神情专注,动作小心,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如果不说,很难有人会将这个满脸和善笑意的男人和三十年前那个为了勤王保驾在敌军阵中五进五出,一战杀出个名震天下血老虎称号的沈冲联系起来。
如今他已是沈家当代的家主,带领着沈家一帮肌肉狂人,愣是和李腾烨斗了个不相上下,手腕之高明可以想见。若说有遗憾,便是膝下无一儿半女,据说是在当年那场黄河大战中伤到了肾水,再不能生育。
用细绢给剑细细的上好油之后,沈冲把剑放回了剑架,挥手招来了自己的老仆:“吩咐下去,沈氏门下不得参与御史参花木兰之事,若有违逆,老夫就打断他的腿。”
老仆应声而去,沈冲自回屋内,踱步几个来回之后突然把剑从剑鞘中抽出,沉声道:“花木兰,就让老夫看看你这把藏于鞘中的宝剑究竟有多利,是不是能斩破李匹夫给你设的网!若能斩破,老夫也不介意多一个义子。”
而帝国此时中心勤政殿也开始了日常的忙碌,作为天子可没有官员们三日一休朝的福利,只能日日早起处理政务,唯一的好处不过是休朝这日政务少一些。不过自从天子立后,这勤政殿的气氛也松快了些,毕竟皇后是个宽仁之人,而天子如今为给未出世的皇子积福,脾气也收敛许多,当值的不必再踮着脚走路了。
张望站在天子身侧,细心研磨,如今的天子已经蓄上了胡须,短短的胡髭让天子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男人的成熟,也更让人感觉到了几分压迫。
张望静静地等着天子临帖完毕,递上手帕,又不失时机地夸了两句,这才小心翼翼的禀报道:“陛下,御史台又送来了一批弹劾羽林卫中郎将花木兰的奏章。您是不是看看,拿个主意……”
天子不为所动,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刚写的几个字才说道:“这人啊,心不能急,一急这事情就做不好。就像这字吧,一写快就容易坏。且让御史台的那帮子人写吧,朕不差他们这点纸钱。”
皇帝这么一说张望心里就有底了,作为心腹,他自然知道皇帝派花木兰奇袭柔然之策,而天子正在等着这件事的结果来决定要不要给花木兰台阶下。
不够锋利的刀是没有资格做孤臣帝党的,只有被舍弃这一个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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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总算是把这段写完了
第78章
花木兰在以力破局,这一点上祝英台是帮不上忙的,毕竟她于武力方面就是不折不扣的弱鸡,上了战场也只有拖后腿这一个结果。所以祝英台选择用动脑子的方式来破局,比如说,扮作山匪干一票大的。
作为一个地头蛇的石锤无疑是十分合格的,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石锤方面就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负责调查花家僭越一事的礼部官员已经离开了省城,在省城衙役和城防军的护卫下慢慢悠悠的往黄州府城而来,预计还有俩日就将到达东凤山的控制范围内,而且一定会经过一线天。
一线天,一听就是十分险要之地,实际上也正是如此。一线天是通往黄州城的必经之路,据黄州府志载,一线天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历朝历代在此发生的大小战役不下百次,每次都要付出至少上百条人命才能拿下这个险要之地,最近的一次战役还发生在太|祖定鼎天下之时,一场攻坚战,不仅叩开了太|祖西进的大门,更坚定了太|祖吞并宇内的雄心壮志。
可惜后继者已经忘记了先辈筚路蓝缕的创业之旅,黄州城的城防军们不敌铁官徒,干脆将这处宝地拱手让人,自己龟缩城中不出,一片歌舞升平之态,就好像压根就没有发生过这件事,黄州也从来都没有铁官徒作乱的事发生一般。也幸好石锤知事,占了一线天之后也只是老老实实固险据守,没有打劫往来客商,捅出什么惊天的案子引来省城的精锐卫军前来清剿,所以官匪之间才能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下去。
祝英台不想去评判双方孰是孰非,而且她也没兴趣去和打定主意在这件事上装睡的黄州府城的官员们理论什么。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只要方法有用,那么一个也就够了。
两日后,一线天。
祝英台还是和前几天一样一袭白衣,鹿皮软靴,白玉腰扣,鎏金小冠,乌木折扇,一副满满当当的飘然出世之态,远远观之就有信服之意。若非后面还埋伏着几百个凶神恶煞的铁官徒,定会让人以为这是个出门踏青游玩的世家公子,而不会联想到如此斯文的一个人会是群匪首领。
“不意边地还有如此风流人物。”石锤在后面约束铁官徒们,偶然一回头就看见了在悬崖边持扇轻摇的祝英台,一时间竟是痴了,口中喃喃自语道。
不过石锤痴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齐武一个手肘给破坏了。
齐武已经从祝英台口中知道石锤这些人今后都会成为漠西城的属民,自然也放下了先时心中的那些芥蒂,把石锤等铁官徒当成了自己人。又加上石锤本身就有勇力,性格又粗直豪爽,很对齐武的胃口,于是在三天内两人就开始称兄道弟,就差斩鸡烧黄纸拜把子了。
对此祝英台也只能感慨一番男人间友谊的真是特殊,自己是没什么机会能学会了。
今天也不例外,“你小子看什么呢,看那么入神。”
石锤是当过老大的人,深知跟对一个老大有多么重要,头上有人罩着是多么幸福。很清楚齐武在漠西军里地位的他自然不会去得罪齐武,所以老老实实答道:“实是参军风姿迷人,想我黄州也算是中原富庶州府,往来英才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小人也得幸见过几个,竟觉无一人能比得上参军风姿。”
齐武闻言刚想咧开嘴笑,又记起祝英台再三叮嘱过不得发出大动静,所以掐着自己的肉硬生生的把这笑声给咽了回去,表情十分滑稽道:“你小子知道什么,咱们参军家学渊源,是南边那个什么,总之是名士之后,天文地理,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这个,懂吗?”难得在知识层面上找到鄙视对象的齐武得意洋洋的伸出了大拇哥在石锤面前晃了晃,这才在石锤崇拜的目光中继续说道:“要不是参军仰慕将军战功,也不会留在漠西城,你小子找遍天下也没地去寻咱们参军这样的人!不是我吹牛,以咱们参军的本事,去京城里考个状元,唱名东华街都当得!”
石锤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至于心里听进去几分就不知道了。北地时下审美观还承自两汉,以髯须茂密为美,男子都以关二爷为榜样,似祝英台这种小白脸也只能得到一时的惊艳的目光,并不能成为男子们追捧的时尚。虽然这并不妨碍石锤在听过齐武的描述后将未来主公花木兰脑补成了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络腮胡须,脚跨青骢骏马,手提二丈长槊的伟岸男子。
也不知道石锤见到花木兰真人时会多么想把今天这个胡思乱想的自己给掐死。
不过这都不是当前的重点了,因为祝英台把两个在一旁窃窃私语的人给叫过去了
。
“前方探哨来报,那个礼部主事的仪仗已经距离咱们不到二里地了,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到一线天,你们两个下去吩咐弟兄们做好准备。记住了,咱们只是让那群少爷兵弃械投降,请那个主事喝茶好好谈一谈,不是以杀人为目的。若是谁敢妄动刀兵,休怪我军法无情。”
祝英台严肃起来气势逼人,齐武石锤不敢犹疑,双双抱拳应是。
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刻钟后,卧在最前面的石锤和齐武就看见了属于钦差的明红色伞盖往一线天的方向逶迤而来。
齐武是打老了仗的,看了一眼之后就从一旁的地上揪了一根鲜嫩的草茎放进口中嚼了起来,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还有多久才能让钦差卫队整个进入自己的包围圈,这样才好收网,不会漏掉一个人。
石锤的表现就要差很多了,立誓要把这件差事做的漂漂亮亮当成自己和兄弟们投名状的他呼吸急促,死死盯着前行的卫队,头上渗出了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
在石锤的一心企盼中,红罗伞盖却慢慢地停下了。
“怎么停下了!”石锤的愿望落空,气得一拳直接擂到了地上,也幸亏他是打铁的出身,皮糙肉厚,不然立刻手上就要多几个血洞。
齐武倒是镇定自若,把嘴里的草茎吐出来,又揪了一根新的草茎放进嘴里嚼了起来,满不在乎的道:“稍安勿躁,一个好猎手可不能缺了耐心。兔子吃草的时候还要左右张望两下呢,更别说是人了。且由得他们去,这一线天是进府城的必经之路,除非他有本事花时间绕行,可惜皇命不可违,他们今天一定会往这过的,唯一的区别是早晚问题。”
石锤心中稍安。很快就听到齐武继续吩咐道:“铁锤,你吩咐下去让弟兄们藏好了,千万别露头。万一这兔子胆子小,受不得惊,咱们还得多守他几天,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咱们。”
石锤也是个明事理的,连忙下去安排了。
但是和齐武这个老兵油子想的不一样的是,钦差伞盖突然停下来的原因并不是是因为前来的礼部主事是个兔子胆。不仅如此,这个礼部主事的胆子还大的可怕,他停下来的原因不过是同行的指挥使坚持,而他刚好又累了。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身穿白鹭补子官服的年轻人正仰天举帕拭汗,年纪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从城防军指挥使点头哈腰态度殷勤的样子来看,这个年轻人多半不是两榜进士才得此官位,而是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家族,靠了家族做了荫官。
三十多岁的指挥使姿态很低,弓着腰到高利贞面前禀报:“高大人,幸苦您了,这山高路遥,卑职多有怠慢,还请高大人您多担待。等您收拾好了之后咱们再出发,保管您今儿顺顺利利到黄州城。”
高利贞不置可否,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但即便这是这么点反应也让胡行兴奋不已,仿佛捡了一大个金元宝般美滋滋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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